河西走廊上的狼(上)


河西走廊上的狼(上)

河西走廊上的狼

[一]

狼是人心目中,性最殘忍的動物。

我小時候,最怕兩種東西,一怕鬼,二怕狼。而大人們偏是哪兒疼捏哪兒,卵子疼捏卵子,經常拿鬼和狼嚇唬娃們。娃們調皮搗蛋,或不聽話,就道,扔給狼吃了。有時,走著走著,大人們在背後猛地喊一聲:“狼來了!”娃們就被嚇得魂飛魄散,哇哇嚎叫。我童年沒見過鬼和狼,腦子中所知道的鬼和狼,就這樣與大人們的不懷好意緊密相連。

我們村子,離山太近,離川也近,處在東山之下,夾在山川之間。村東南是祁連山餘脈,山那面是草原;村北,過了土門,是騰格裡沙漠;西北面是涼州,再往西,就是長長的河西走廊了。村子裡有兩條小路,一條進了山裡,一條進了河川。說是小路,其實就是洪水衝涮的河床和溝底。洪水來了淌水,洪水退後走人。因這兩條小路,村莊和山裡的狼就有了聯繫。牛兒嶺,慢嶺坡上的狼,只要下了山,我們村就是第一個被狼光顧之地。老人們說,上世紀六十年代以前,山裡,草原上,狼還很多,時常到村子裡轉悠。但七十年代後,狼突然失蹤了,不見了。

大人們說,狼是天狗,亦是土地爺的狗。土地爺的狗來了,要打發人的狗去攆。只要有人喊“哨狗”,“哨狗”。狗就會從不同人家的院子裡撲出去,攆狼。狗把狼攆出村子,就不敢再往前攆了,只是遠遠地坐了,仗著人勢,在那裡列行公事的汪汪叫。狗們知道,再攆,就進了狼的地盤,就沒好果子吃了。大人們說,狼愛吃老鼠,兔子,只要山裡有老鼠吃,有野兔吃,狼是不會無緣無故摸進村子的。老鼠是土地爺身上的蝨子,老咂土地爺的血,狼就幫土地爺捉蝨子。狼摸進村子,往往是山裡的老鼠少了,兔子少了,吃不飽,狼才會壯了賊膽,摸進村子裡偷人家的雞,吃人家的牛羊。

我的童年,第一個有關狼的故事,是聽老羊倌喧的。老羊倌說,狼的報復心很重哩。人不犯狼,狼不犯人。這是土地爺給狼立下的規矩。人若惹了狼的崽娃子,狼一定會報復。一次,他和小羊倌在山裡放羊時,在一個獾豬的舊窩裡,偶然發現了一窩狼娃子。那洞很深,小羊倌興高采烈,想用柴燒,用煙把狼娃子燻出來。老羊倌說,不敢惹狼崽娃子啊,惹了,你就沒太平日子過了。老羊倌說,他太爺就因為掏了狼娃子,幸虧沒把狼娃子弄死,一夜間,百來十隻羊被攆下山來的狼,咬斷喉嚨,咂血而去。狼不是為了吃,若吃,一隻羊就夠了。狼純粹是為了報復。小羊倌這才聽著害了怕,忙跟老羊倌,趕著羊下山了。

書本上認識狼,是上了小學,小學課本上讀到有關狼的第一句話是:“披著羊皮的狼”。後是《現代漢語小辭典》對狼的解釋:“哺乳動物,形狀和狗相似,晝伏夜出,性殘忍,心貪婪,傷害人畜。”後來,隨著詞彙的積累,終而發現,做人實在太累,太難,稍不留心,就成披著人皮的狼了。長的難看,叫“狼眼鼠眉”。吃相難看,叫“狼吞虎嚥”。交了損友,叫“狼狽為奸”。有點野心,叫“狼子野心”。野心太大,叫“狼貪虎視”。名譽掃地,叫“聲名狼藉”。失了良心,叫“狼心狗肺”。做事失敗,叫“狼狽不堪”。敗的亂竄,叫“狼奔豕突”。總之,做人稍有不慎,就能與狼掛鉤。但小時候,我又分不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所以,除了爹媽,親人,我很害怕人,更害怕陌生人,就怕他們都是披著人皮的狼。但我一直想不明白,狼,怎麼在七十年代後說失蹤,就失蹤了呢。想不明白沒用,狼確實說沒就沒了。以至使我小時候,只見過野狐子,沒見過狼。

[二]

我聽到的第二個狼的故事,是一匹來自沙漠的母狼。

上世紀六十年代,在騰格裡沙漠腹地,有一支地質小分隊正在那裡從事地質普查。分隊駐紮在沙漠裡一個長滿蘆葦的水塘邊。家鄉人把沙漠裡的水塘叫“海子”。那是春季,海子裡的蘆葦剛剛探出水面,就顯出了一片生趣盎然的氣象。地質隊的人說,海子附近的山裡,有狐子,也有狼。那裡的狼,就是被內蒙古草原上的狼攆出來的。草原上的狼群也爭霸地盤,搞三國演義。勢力弱小的狼群,爭霸失敗,就被攆出來了,它們只能往南走,生活在海子附近,有水的地方。狼們時常會摸下山,來海子吃水。剛開始,地質隊員們都害怕狼。但時間長了,那些狼,居然對地質隊的帳篷產生了好感,不再害怕人了,而人,也不害怕狼了。人和狼相安無事。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久,那種人與狼的和諧,被隊裡一個年輕人極不慎重的行為徹底破壞了。那個年輕地質隊員,在沙漠裡一個基岩裸露區,意外地發現了一個很深的洞。洞門口有細碎的骨頭殘渣和羽毛。年輕人想,一定是狼洞,裡面一定有狼娃子。就找了一些柴火,放在洞口點燃,又脫下頭上的草帽子往洞裡面扇煙。不一會兒,一隻小狼娃子就被煙燻出來了。就在小狼娃子跑出洞口的一瞬,年輕人一地質鍾下去,就要了狼娃子的小命。他喜滋滋地提著戰利品,回到了駐地。老地質隊員見狀,立刻預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儘管,平日裡他們只見過幾匹狼,但老隊員相信,狼群會從天而降的。於是,分隊將小狼娃子就地掩埋後,當即立斷,收拾行禮,裝上汽車,向沙漠外有人的小鎮轉移。即便這樣,晚上休息時,他們也做了周密的準備,睡覺前,人人在枕頭邊,放好了半自動步槍。那時候,地質隊是準軍事化編制,野外生產單位都配備有槍支彈藥。

當天晚上,喪失了狼崽之痛的母狼,憑著敏銳的嗅覺找到了小鎮。正在夢裡熟睡的人們,被房頂上一陣異樣的響動驚醒。隊員們拿起步槍,瞄準了屋頂。很快,屋頂被狼爪子掀開了一個洞,兩束綠光射了進來,幾隻步槍同時對準綠光射擊,狼卻敏捷地避開了。就在人們疑惑打準了沒有時,窗戶被猛烈地撞開,一道黑影閃電般撲了進來,直奔年輕人所在的床位。若不是一位當過兵的隊員反應機敏,開槍打傷了母狼,年輕人恐怕就厄運難逃了。

受傷的母狼愴慌逃走。但母狼並不敢心,而是搬救兵去了。

第二天,為了保證有足夠的力量對付狼群,地質隊又與當地民兵連取得了聯繫。民兵連派出二十多人,人人拿著槍支前來幫忙。大家一致認為,如果不把那匹受傷的母狼打死,這件事情,就很可能永遠沒有盡頭。於是,精心設計了一套方案:先把那個年輕人暗暗轉移到更遠的地方,然後把那沾著小狼崽血跡的地質錘,單獨放在一間空房子裡,做誘餌,所有帶槍的人則在天黑之前躲藏到空房子外面。等到狼群進來,中了埋伏,再把它們徹底消滅掉。

天黑後,受傷的母狼,果然帶著一群狼潛入了小鎮。它們依靠敏銳的嗅覺,很快就確定了攻擊的目標。草原上的狼,不知道人的奸計,很快掉進了陷阱與圈套。在狼群剛剛準備襲擊的時候,20多支步槍同時開火,幾隻狼傾刻間就被打死。狼群發現不對,紛紛逃跑。惟獨那隻受傷的母狼,眼見覆仇的計劃再次失敗,絕望地縱身一躍,跳上了房頂。人們還以為它要逃跑。但母狼卻用一種極其端莊的姿勢,在屋頂上坐了下來,整個身子彷彿像鐵塔一樣巋然不動。睜著一雙充滿仇恨的眼睛,冷冷地打量著房底下,眼睛裡閃爍著綠松石一樣的光焰。人們長久地屏住氣息,呆呆地看著母狼。有人壯了壯膽,倒要想看看,這隻嚴重受傷的母狼,到底還有什麼能耐。母狼突然發動了最後的進攻,它縱身躍起,張開四蹄,在空中做了一個短暫的停頓,然後,閃電樣撲了下來。警惕的人們摳動了扳機,母狼被子彈穿成了碎片。

這個故事,我始終沒忘記。面對險境,母狼向房後一跳,就可以安全逃走。但那母狼,為給狼娃子報仇,在身負重任,寡不敵眾的情況下,竟然勇敢地選擇了面向“敵人”的槍火衝鋒,選擇了用犧牲性命來向人類表示它的輕蔑,以此減輕它沒有保護好狼娃子的罪孽感。這種為了狼子狼孫誓死如歸的精神,是我的靈魂不住地震顫。本性兇殘的狼,竟然有這樣本能而偉大的母愛。

[三]

我開始關注有關狼的信息,讀有關狼的書,瞭解狼的天性。

草原上的狼,是以群而居的。每群狼,少則七八匹,十來匹,多則幾十匹,每群狼都有各自的地盤,狼群與狼群之間,不得相互侵犯。每群狼中,都有一個狼王。狼王不是論資排輩上位的,也不是組織考察,民主推薦的,而是靠本事說話,爭霸戰鬥,勝者為王。當狼王勝出後,脊背上就會長出兩撮毛來,直豎豎的,高過正常的皮毛。這就是狼王的標誌。狼王娶妻,自然是群中最漂亮的狼女。當狼女榮升狼後後,其它公狼就不得有非份之想。否則,就會被狼王咬死。和平時期,風調雨順,狼群所管轄的地盤上,有老鼠吃,有兔子吃,有動物吃,資源夠用,生態平衡時,狼群與狼群之間,甚至老死不想往來,也懶得象日本鬼子進村,偷吃人家的牛羊和雞兒。即便另一群狼遭到人類的攻擊,狼們嚎叫著發出求救信號,也不願出手相救。但當天旱遭災,或鼠疫流行,草荒水枯,沒有吃頭,資源枯竭,生態失衡,生物鏈斷裂,一方水土養活不了一方狼時,狼群之間,就會發生戰爭,爭奪地盤,搶奪資源。就象春秋戰國時期,諸侯爭霸一樣,每個諸侯,都有每個諸侯的領地,但又時時夢想著發動戰爭,擴大領地。擴大了領地,資源仍然不夠吃時,或者,人類侵犯了狼們的共同利益,狼群們就開始相互聯合,向人類的牛羊和雞兒下手了。

自然界一切動物的本能,好象都是上天安排好的。母狼呵護狼娃兒就是一種天性與本能。狼娃子是狼後的命根子。狼群中,不是那隻狼,都有資格下狼娃子的。只有狼王和狼後,才有生育狼娃子的權力。其它狼即便下了狼娃子,也會被狼王狼後活活咬死。當春天來臨,狼的發情期到,狼王就開始為狼娃子的來臨建造房屋。平常,狼絕不會睡在狼窩裡和任何固定的地方。夜裡,它們會整夜整夜地在所管轄的地盤上走動;白天,會選一處便於放哨的僻靜山側,曬著太陽睡覺。只有懷了狼娃子,為了狼娃子的安全生長,它們才會構築狼窩。它們會選山溝裡,水懸窩,或獾豬的舊窩,打掃乾淨,加大加深,再往裡面填上大量的樹葉和柴草,鋪成一個舒適的窩。母狼不需要學習怎樣愛護她蠕動無助的幼崽。它們生來就帶著愛,帶著愛的本能。在那個昏暗而又溫暖的狼窩裡,母狼愛撫著幼崽,舔護著幼崽,依偎著幼崽,帶著本能的溫柔和熱情。

母狼對狼娃子的愛,和對狼娃子安全的擔心程度是一樣的。在沒有狼娃子的時候,狼只關注自己。狼的壽命,大都超過了十二歲,再高壽的,能活到十七八歲。所以,在人的十二屬相中,就沒有屬狼的。對狼來說,這樣的歲月是十分漫長的。它們要日夜不停地勞作,尋覓食物,才能養活自己。它們要日夜不停地警惕,站崗放哨,才能保護自己的安全。在狼漫長的一生中,狼所學到的智慧,生存經驗,全部歸結於一點,就是保全自己。但當有了狼娃子之後,它的全部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對幼崽安全的關注上。在人的眼裡,狼是卑鄙兇殘的雙顎。但在狼娃子眼裡,母狼是充滿關愛的、溫柔的、全能的保護神,聰明警惕的監護神。當幼崽飢餓的時候,公狼總能帶著食物來到身邊;總能充滿智慧,挫敗狡猾的敵人;總能勇敢無畏,完美無缺地完成保護狼娃子的任務,從不閃失。

狼與人撕破臉,往往是從人有意或無意間,對它們的幼崽造成傷害開始的。人,只要對狼崽娃子不動歪腦子,不起奸心,不傷害狼,狼就不會傷害人。人若救了狼崽娃子,狼也會感恩圖報,報答於人,甚至會把人拋棄的孩子培養成狼孩。人若保護了狼的生存環境,狼也會守護人的生存環境。人和狼的這種關係,完美地代表人與自然的關係。誰若侵犯了狼崽娃子,動了狼崽娃子的毫毛,誰就侵犯了狼的共同利益,就可能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母狼會發出只有狼們才能聽懂的語言和氣息,發動方圓百十里所有的公狼,報復到底,即使丟了身家性命,也再所不辭。這也是狼的本能。

[四]

那年,油菜花黃,燕麥抽穗的七月。應張掖朋友之邀,我去了山丹軍馬場,一片叫“馬營灘”的草原遊覽。那天,正好陰雨霏霏。馬營灘草原的景色,像一位蒙了輕紗的的少女,羞羞答答,不肯露出清秀的容顏。只有走近,才能極目四野,一邊是菜花金黃,一望無際;一邊是牛羊綠野,駿馬逐雲。幾位牧馬人在千頃闊野上躍馬揚鞭,如雨過的矯燕,馬蹄下揚起白色水珠,還有五顏六色的花草碎片,猶如珠飛玉濺,大有“踏花歸來馬蹄香”的意韻。

軍馬場位於焉支山南麓,素有“祁連雪皚皚,焉支草茵茵”之譽。焉支山北麓是一條車不併駕、馬不雙轡的峽谷;西麓,又是一條緊控河西走廊連接青海的通道,均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更是當年匈奴渾邪王的軍事重地。這個草原,曾給漢武帝喂肥了一批批征服西域的天馬,因而,當漢朝驃騎將軍霍去病在這兒擊敗匈奴後,匈奴人痛苦地發出了“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那樣憂傷的感嘆。給隋煬帝養育了十多萬匹宮馬,給西夏、元朝提供了無數膘肥體壯的良馬,給唐朝貢獻了七萬多匹戰馬,給中國人民解放軍培育了幾十萬匹軍馬。宋朝的軍隊只所以常打敗仗,除朝庭的腐敗無能外,與失去了對焉支山的控制也有很大關係。因為中原馬匹弱小,且容易出汗,又得不到焉支山能走善戰的馬匹,所以很難對付北方少數民族的強大騎兵。

在馬營灘草原,我聽到了更令人驚恐的人狼大戰的故事。河西走廊上,狼與人以牙還牙,以怨報怨,以仇報仇,肇始於上世紀五十年代末期到六十年代初。在三年天災人禍到來之前,人與狼的關係,基本和諧,相安無事。草原上有的是黃鼠、雀鼠、天鼠、灰鼠、野鼠、兀兒鼠、旱獺、野兔等等,除了特殊天時,狼有取之不盡的美味,壓根就不需要從人嘴裡爭奪食物。基本沒有大的人狼之戰,狼畜之爭。但這個生物鏈被人為地打斷了。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整個河西走廊充滿了飢餓的味道,死亡的氣息。涼州、民勤、永昌、山丹、民樂等縣,人一批一批的因飢餓而浮腫,死亡,地上所有能充飢的東西,野菜,草根,樹皮,都吃光了,一批一批的人開始背井離鄉,逃荒乞討。永昌、山丹、民樂三縣的老百姓,離草原近,開始打起了近水樓臺靠山吃山的注意,把眼睛盯向了草原上的狼。草原上,人在飢餓,狼們卻衣食不憂,這讓人很忌妒。狼與人的角色,開始發生了轉換。以前是狼盯著人,現在是人盯著狼。為了讓百姓活命,部隊同意了百姓的願望,決定軍民聯手,有計劃地聯合打狼。首推打狼的神槍手,是一個叫全娃的青年。全娃當過兵,打過仗,每年參加馬場的打靶比賽,他總是拿第一,是消滅敵人的最佳阻擊手。那次打狼的光榮任務自然落在了全娃的肩上。

打蛇要打七寸,打狼要引狼出洞,先抓狼的狼娃子。

他們在草原上下好了夾腦,在馬群中設好了圈套。一天傍晚,他們在收馬的途中,發現馬群一陣驚動,憑經驗,知道是狼來了。馬群中的圈套上,果然套著了兩隻小狼崽。他們七手八腳地把狼崽帶回場部值班室院子,作了誘餌。全娃神情慣注地守在陰暗的角落裡,等待著夜晚大狼的到來。草原上的人,知道狼的天性,狼的本能。狼王狼後一旦知道狼崽被人抓了“人質”,不可能不來營救。人開始利用著狼的本性收拾狼,這是狼萬萬想不到的。半夜時分,一隻老狼像偵察兵一樣,謹小慎微地探進了院子。儘管黑夜裡看不清狼的身子,但那兩隻明羞羞的發著綠光的眼睛,暴露無遺地告訴了全娃狼所處的位置。全娃手起槍響,老狼倒在了血泊中。

狼為了解救孩子是不顧一切的。接著,群狼如天兵天將,從天而降,頃刻之間,院子裡塞滿了一顆顆泛著綠光的眼球。狼們怎麼也沒想到,它們已掉進了人設的陷阱,進了圈套,中了埋伏。剎那間,槍響聲和狼嚎聲,火藥味和血腥味,焦毛味和塵土味,交織混淆在一起,塞滿了整個黑夜。狼群發現不妙,掉頭就逃。活著回去的狼們,從此記住了那個放第一槍的人。沒有逃掉的,已一片片倒在了血泊中。待到塵土散去,飢餓至極的人們開始一一清點戰利品,共打死三十二匹狼。那些天,餓瘋了的人們終於分到了狼,吃到了狼肉,儘管肉味有點老鼠味的腥臭,還有點兔肉味的熱臊,但人們吃得津津有味,雖然吃不飽,但也美美地涮了一回口腔和胃腸。

盛怒源自欺辱,報復出自尊嚴的損傷。狼有狼的規矩,狼講究的是人不犯狼,狼不犯人,人若犯狼,狼必犯人。當井水不犯河水時,狼是調節生態平衡的利器。草原上兔子成災,老鼠成災時,對草場的破壞是災難性的。獵人的槍,打不過兔子的繁殖速度;農人的藥鬧不盡老鼠。只有狼,能夠調節這個生態鏈條的平衡。但草原上的狼第一次聽到了這種密集的槍聲,而且這種槍聲,槍槍要狼的命,聲聲要狼的命,它們的祖先從來沒有給它們留下識別這種可怕聲音的智慧。但草原上的狼,第一次受到了生存的威脅,不得不挺起勇敢的胸膛,面對接踵而來的滅頂之災。

從此,馬營灘草原上,狼們把報復與攻擊的目標首先鎖定到神槍手全娃的身上,並一刻不停地跟蹤著神槍手的行蹤。狼的嗅覺敏銳異常,能用它的鼻子記住仇敵有別於其他同類的獨特氣味。只要全娃不死,只要他身上還有微弱氣息,狼就能分辨開全娃與其他人的區別。這是狼的祖先留給狼子狼孫的智慧。而人的祖先,就嚴重缺乏這種智慧,在人世上活人一輩子,交往一輩子,也識不透人心。臨了,只能在茫茫人海里,發出可憐的嘆息:今生,得一知己足矣。狼們時刻記著全娃的氣味,是全娃抓了狼崽娃子,又開了第一槍,打死了它們的狼後。時刻記著,是全娃先後打死了它們的幾十個兄弟。此仇不能不報。在全娃睡覺的時候,狼們正在四處偵察,正在全娃的房頂屋後,勘察著最佳的進攻路線和後撤通道。在隨後的三個月裡,狼群們一次次對全娃實施了進攻。全娃天天與狼周旋著,夜夜與狼較量著。憑一手神槍,又使七十四匹狼先後喪命。狼在悲痛,人在歡呼,全娃就在狼與人的悲歡中,又被場部授予了“打狼能手”的光榮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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