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文|睿哲雪雪

注:本文首發 ,已獲青雲計劃獎,原標題《縱使現實是一片荒蕪的沙漠,將軍和公主心中的也永不消失》


有人形容韓國導演李滄東的電影“表面上波瀾不驚,實則風起雲湧”,《綠洲》就是這樣一部電影,用看似平鋪直敘的口吻講述一個不被世俗所接受的畸形戀,實則蘊含了強大的能量。

作為李滄東綠色三部曲的最後一部,影片將鏡頭瞄準了社會的邊緣群體,講述了因頂替哥哥坐牢的洪忠都,刑滿出獄卻遭家人嫌棄。他去看望當年被哥哥開車撞死的受害者一家,遇見了渾身抽搐的腦麻痺患者韓恭洙,也就是受害人的女兒。一個是身體健全但思想行為怪異、沒有一技之長、無法融入社會的邊緣人,一個是長相醜陋、無法獨立生活和正常交流的殘疾人,兩個孤獨的靈魂相遇碰出了愛的火花。

然而,這並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愛情電影,男女主角的形象也與傳統韓劇裡面的俊男靚女背道而馳,而是以愛情為載體來反映不公的社會現實並揭露醜陋的人性。

作家出身的導演李滄東,不僅具有講好故事的天然優勢,同時也完全具備了巧妙運用電影語言的能力來精心打造這樣一部反映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也因此,《綠洲》在2002年上映就一舉拿下了第59屆威尼斯電影節特別導演和最佳新人女演員兩個大獎,李滄東也得以進入了世界級導演們的殿堂。


《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01. 以邊緣人士與殘疾人之間愛情的純美來反襯主流世界觀的扭曲與偏見,延續了手持長鏡頭的凜冽寫實主義風格

運用長鏡頭的拍攝手法來呈現邊緣人士與殘疾人之間的愛情,反襯主流世界觀的扭曲和偏見

因頂替哥哥坐牢的洪忠都出獄時沒有家人來接他,在凜冽的寒冬裡還穿著夏天入獄時的單薄短袖。家人搬家也沒有告訴他,後來輾轉聯繫到弟弟回到家中,得到的不是家人的歡迎,而是像看到了瘟疫一樣,連母親都不待見他。嫂子更是直言,如果沒有他,大家都會過得很好。

即使如此,洪忠都仍然保持著一顆赤子之心,出獄時明明飢寒交迫,卻仍然用身上僅有的錢給母親買了一件衣服。陌生人的冷漠、家人的厭棄都不能使他改變自己的偏執行徑和情感邏輯,他仍然沉迷於自己的世界,無視他人的眼光。於是,當他遇上了同樣擁有赤子之心的韓恭洙時,他的內心被深深地觸動,她稱他為將軍,他稱她為公主,一場曠世之戀即將發生。

然而以雕琢人性冷酷面見長的李滄東,他從不塑造單純的童話,而是運用長鏡頭的拍攝手法,通過連續的時空運動將真實的現實自然地呈現在屏幕上,形成了獨特的現實主義風格。

所以,在影片中你看到了洪忠都帶韓恭洙去餐館吃飯,被人以異樣的眼光對待,服務員假借已經過了點餐時間拒絕了他們;他帶她去參加家庭聚餐,全家人感覺十分的不悅,哥哥則認為弟弟帶著當年被自己撞死的男人的女兒是為了報復他;最後當兩人你情我願發生了關係被韓恭洙的兄嫂撞見,認為是洪忠都侵犯了韓恭洙而報了警,連警察都譏笑洪忠都“口味特別”。

手持長鏡頭的凜冽寫實主義風格,讓我們在這部影片裡能夠深刻地感受到:有時候越清醒的人越荒唐,人性越容易被扭曲,他們對於與自己不同的世界,帶著世俗的偏見並理所當然地辯解這是人之常情。而看似糊塗的人反而越清醒,越容易看清險惡而堅守本心,去呵護心底的那一片綠洲。

《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用邊緣人的形象反映社會正常價值觀的醜陋,將社會範式和人性的衝突表達得淋漓盡致,也給影片抹上了一層悲劇的色彩

在主流價值觀裡,刑滿釋放的洪忠都就應該要夾著尾巴做人,先找一份“正經的工作”,勤勤懇懇地養活家庭,養活自己。而重度腦麻痺患者韓恭洙,她就應該繼續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老破的房子裡直到死亡,她不配見到外面的陽光,不配呼吸新鮮的空氣,更不配擁有愛情。

這就是社會的範式,普通人就要過普通人的生活,殘疾人就不應該有過多的幻想,能活著就不錯了,不要想著要如何有尊嚴地活著。即使是普通人,也不應該有過多背離常規的行為。

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裡,我們很難承認人生的多樣性,人性的多樣性,所以當有人有意或無意地不遵從社會範式或挑戰社會範式的時候,就會有很多打著“為你好”旗幟的人跳出來想要干涉他人的生活,在這些人看來,與主流社會背離就應該被打壓被糾正。

導演正是用邊緣人的形象來反映社會正常價值觀的醜陋,體現了社會範式與人性之間的衝突。這一點,在影片最後橋段使得主題得到了昇華:洪忠都借牧師來禱告的間隙從警察局逃出,跑到公主家樓下,為公主剪去曾給她帶來害怕的樹枝。女主人公用收音機的聲音告訴男主人公,我知道了。不僅使得這場愛情更加純美,也給影片抹上一層悲劇的色彩:只有兩個人才明白的談情說愛被所謂的“正常人”當做了瘋癲。

《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02.自然不經雕琢的影像呈現方式、近乎沒有表演痕跡的完美演技,使得環境的構建和人物的塑造與整部電影的寫實風格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初看《綠洲》時,我們會被李滄東呈現的粗糙、市井的現實世界嚇到,作為電影,它顯得太不美好了。無論是有許多小攤販的街頭、破舊的老式公寓還是狹小的居住空間都太靠近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可以說,在李滄東的電影世界裡,幾乎就是現實世界的真實復刻,不經雕琢。

但最令人稱讚的還要屬人物的塑造和刻畫,實在是太過自然逼真,以致於觀眾能夠抽離電影而把角色當成是劇中人。特別是文素麗飾演的韓恭洙難度極高,沒有透過任何化妝技術完全靠演技把一個面部扭曲、四肢抽搐的腦麻痺患者演活了。據悉,文素麗為了飾演這個角色,她甚至去專門進行了為期6個月的培訓,可以說,文素麗因為韓恭洙的角色獲得威尼斯最佳新人獎完全是實至名歸。

而飾演男主洪忠都的薛景求也表現得毫不遜色。電影的一開頭,他以一個穿著夏天薄衣、佝頭縮腦、擤著鼻涕的形象出現在冬日的街頭。他身體健全,但常做出一些令人覺得不成熟甚至詭異的行徑。送外賣送到看人打牌,回店裡時發現店東已經打烊,於是驅著摩托車在寒夜裡兜風,遇見一支正在拍攝愛情電影的隊伍時,與他們追逐嬉鬧而連人帶車摔了個底朝天。

雖然入獄是替大哥頂罪,出獄時又遭到家人嫌棄,他也毫無怨言,依然自在樂觀地活著。他偷嫂子的錢、偷大哥的車去和公主約會,面對社會的鄙夷也蠻不在乎,他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裡。這個男人善良無畏地行走在法律和道德的邊緣,外表平凡、內心純良、與世俗格格不入,絕對是一個不簡單的角色。薛景求準確的把握住了這個人物的複雜性,把人物的狀態完美地展現了出來。

不得不說《綠洲》裡兩位主演的演技徹底征服了觀眾,無論是文素麗還是薛景求都是極富觀察力的演員,又或者說他們都是極富生活的體驗者。而也正是這樣近乎沒有表演痕跡的完美演技,使得其與李滄東整部電影的寫實風格完美融合。

《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03.將客觀的超現實場景與主觀的浪漫幻想色彩結合在一起,使得現實主義的形式與內容達到了完美的統一,深化了現實主義的主題

韓恭洙的表達障礙是整個影片發展的重要基礎,但李滄東用幻想說話,將客觀的超現實場景與韓恭洙主觀的浪漫幻想色彩結合在一起,在現實的社會背景裡烘托出一種別樣的殘酷的浪漫,使得現實主義的形式與內容達到了完美的統一。

在韓恭洙的精神世界裡,她是一個健康的女人,不會渾身抽搐面目猙獰,與人交流也沒有障礙,她可以與相愛的人在地鐵上嬉戲打鬧;在男人緊張地接聽嫂子電話時,故意在他旁邊嚇唬他。在她的幻想裡,光影變成了白鴿和蝴蝶,畫上走下來的印度女人、小孩和小象,同她和愛人一起翩翩起舞。這幾段拍的悽美浪漫,對比現實,讓人落淚。

將軍負責照料公主的生活,他與她約會,在擁堵的高速公路上抱著她跳舞。然而現實卻一再傾軋這個脆弱的二人世界,就像沙漠想要無情地吞噬綠洲。沒有人認為他們是一對情侶,在世俗的眼光裡,將軍不過是一個有多次案底,行為還有點怪異的小混混,而公主是一個幾乎沒有思想的重症腦麻痺患者,所以他們的結合,最終被“判定”為侵犯。

兩人的感情本就是在人情冷漠的社會荒蕪中的一片奇蹟綠洲,幻想的穿插讓人更加感覺到現實的殘酷與無奈。虛幻本就像是泡沫,一觸即破,一陣門鈴就會把蝴蝶擊碎,不得不又回到無奈的現實。

可以說,用虛幻講述現實的手法在《綠洲》中被李滄東運用得極其出色,在鏡頭切換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的過度,完全是無縫連接,讓人誤以為公主的病好了。這種講述手法,在很大程度上深化了現實主義的主題——現實是一片沙漠,隔絕了兩人相愛的世界,但是他們心中的那一片綠洲,卻永不消失。


《綠洲》:一段不被祝福的感情,現實主義下的殘酷浪漫

結語:

導演透過《綠洲》講述一段不為常人理解和接受的邊緣人士的愛情故事,他所講述的故事就像是一首詩,只是詩的內容不是晶瑩、美好的詞彙,而是生活中一切被嫌棄被遺落的事物:電影中面目全非的人物形象、一個破舊的老式公寓、一副沒有美感的掛畫、一曲平凡人的歌謠......這首詩看似平鋪直敘卻極其鋒利地揭露醜陋的現實,它就像出現在影片中被公主打碎的鏡子,深深地刺痛著熒幕前的你我,但又讓人在碎片中看到了反射在牆壁上斑駁的光影,那就是我們每個人心中的《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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