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靠近天堂的地方

範穩,四川人,中國作家協會第九屆全國委員會委員,雲南省文聯兼職副主席 。

1985年畢業於西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西南大學),同年到雲南省地礦局工作。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開始文學創作,以小說創作為主,先後發表中長篇小說及文化散文四百多萬字。近年來主要在藏區大地遊歷,執迷於雪山峽谷和廣袤無垠的高原牧場,對藏民族文化與宗教情有獨鍾,有多部反映藏民族現實生活及歷史文化的書籍問世。


我從小喜歡讀書,但是這跟遠大理想和父母督促等都毫無關係。我從小較真,比如老師鼓舞我們說,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我會一直問,怎麼定義中華?怎麼定義崛起?讀什麼書?中華崛起和我讀你說那些書有什麼必然關係?還沒等我問完,老師就不搭理我了。我父母很少讀書,我爸關心大自然,特別是大自然裡能吃的東西,他能叫出水裡所有魚的名字。我媽關心人類,特別是鄰居親戚之間,他了然方圓十里所有的男女八卦。即便是後來我寫的小說出版了,再版了,得獎了,另幾本小說也出版了,我父母都不看。我爸說,看不下去沒勁,沒寫魚;我媽說,能寫成啥樣啊,不就是那點摟摟抱抱的屁事兒嗎,還能寫出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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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喜歡讀書全是因為那時候沒任何其他有意思的事可幹。我們是最後一代需要主動“殺時間”的人類:沒手機,沒平板、沒電腦,沒電影、沒遊戲廳、沒夜總會、沒旱冰場、沒保齡球。我又對體育沒任何興趣,上街打架又基本是被打,只剩下讀書,於是讀書。

我記得有一次我試圖進入一個圖書館,裡面當班的被嚇了一跳,以為我是來偷啥的壞孩子。我問,能借書嗎?她說,不能。我問,能進入書庫隨便看看嗎?她說,不能。我問為什麼,她說,你借書,怎麼保證你一定能還?再說,不符合規定,你進書庫,怎麼能保證你能愛護圖書不偷書,而且不撕掉幾頁拿走?再說,不符合規定。我問,那你是幹什麼的呢?她說,看著像你這樣的人的。

第一次體會到圖書館的美好是在北大。早點去,如果運氣好,能有個靠窗的座兒。窗外是很多很高大的白楊樹,是很大很綠的草地,是草地上彈吉他唱歌的男女,每個人的眼睛都是全世界最朦朧最憂傷的。七八頁書看過,人一陣恍惚,掉進書裡,周圍的人消失,周圍的牆消失,周圍的窗戶全部打開,周圍的一切變軟,從固體變成液體再變成空氣,混沌在周圍,不知今夕何夕。時間變得很淺,一個恍惚,又憋著不能不去撒尿了,一個恍惚,又餓的不得不去吃飯了,一個恍惚,日落月升,宿舍、圖書館要鎖門熄燈了,一個恍惚,白楊樹的葉子落光了,草地忽然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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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年前,我去美國讀MBA(工商管理碩士)。16年後,我去美國休個長假。中間這十幾年,事冗時仄,讀書都在廁上、枕上、車上、飛機上,把包裡的Kindle(電子閱讀器)勉強算作圖書館。長假中,不設手機叫醒,在風鈴聲中自然醒來,忽然想到,可以再撿起多年前的愛好,再去泡泡你,圖書館。

開車去距離住處最近的UCDavis(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據說是世界上農業科學最強的大學,靠近校園,有大片實驗性農田和果園,但是沒臭味。地上三層,地下一層,不需要證件,不需要存包,沒人盤問,我就大搖大擺的進了圖書館。我在地下一層的一個角落坐下,中庭瀉下來的光猛,松樹很老,草地很嫩。人很少,一切很靜,人走路、人輕輕搬開凳子、人掏出鑰匙、人挪挪屁股,都發出大的嚇人的聲音。坐下,吸口氣,一鼻子紙張和油墨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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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書看到去一層上洗手間,我沿著寬大的樓梯往上走,往上看,明晃晃的陽光,一架架的紙書,每本紙書彷彿一個骨灰盒,每個骨灰盒裡一個不死、不同、不吵的人類的靈魂,進進出出,自由自在,無始無終,一副人間天堂的樣子,整個人便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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