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正氣,群鬼辟易

“縣衙門裡鬧鬼,讓人不得安寧!”北宋年間的湖南平江,街頭巷尾盛傳這個說法。

然後某個晚上,值班小吏聽見群鬼亂竄嘯叫:“了不得,宰相要來,快跑吧。”

第二天,年輕的新任縣令王旦抵達,坐堂履職。從此縣衙太平了。

如此離奇的鬼故事,居然會被《宋史》收錄。知縣有沒有讓群鬼辟易的本事,不足深論,因為這種技術毫無實用性。身為進士及第的官場新銳,總不會去兼職幫人家驅鬼禳災吧。

他的看家絕技是守株待兔,坐等白富美。實實在在,無招勝有招。

王知縣的上司的上司是趙副省長(轉運副使),平時威嚴倨傲,手下官員都避之唯恐不及。

趙副省長來平江巡視,剛入縣境,頓覺氣象一新,對地方官的治理能力大起好感。待到王旦前來謁見,更加覺得此人不俗,定非池中之物。當即拍板把女兒嫁過去,擇個日子走紅毯!

王旦一不費力,二不費錢,輕輕鬆鬆把撞上來的上司轉為老丈人。當然,副省長的掌上明珠趙氏也沒有明珠暗投,日後作為宰相正妻,光榮地被朝廷封為“榮國夫人”。

人一正氣,群鬼辟易

王旦的同年進士裡,有當時首屈一指的名臣寇準,兩人關係不錯,但是性格截然相反。寇準剛躁、張揚、豪闊、不能容人,王旦柔和、穩重、節儉、器量寬宏。論才幹,前者出類拔萃;論雅量,後者更勝一籌。

寇準拉著宋真宗與遼國幹仗,訂立澶淵之盟。回京後,君臣都有得意之色,奸臣嫉妒了,一番挑撥,皇帝開始疏遠寇準,免去宰相職務,由老成可靠的王旦繼任。

王旦從此當國治政直至去世,期間對待自己的前任很夠意思,不餘遺力地幫忙,而且並非全因二人有同年之誼,更主要是保護人才。

但寇準是屬炮仗的,對溫吞水脾氣的同年並不感冒,有時還向皇帝發牢騷。

真宗覺得他倆的態度挺有意思,有心撩撥王旦:“你給寇準戴高帽子,他卻抓你小辮子。”

王旦並沒有不高興:“很正常啊。我當了宰相多年,政務上的缺失肯定不少。寇準作為同年進士,在陛下面前不隱瞞、不包庇,可謂實事求是,這也是我看重他的原因。”

孔子說以直報怨,王旦做到了以德報怨,簡直量如江海。

北宋的中書省長官即為宰相,主管行政,樞密院掌軍務,互不統屬。寇準一度擔任樞密使,發現中書省送來的公文違反規制,便毫不客氣報告皇帝。結果王旦被批評,省內辦事人員全體受罰。

過一陣子,樞密院行文到中書省,也違反了規制。中書省的辦事員眼睛一亮,你們也有今天。

於是興高采烈來稟報王旦:相公,咱以牙還牙把這事捅上去。

不料相公一口否決了合理化建議,命令退回樞密院讓對方改正。

接下來的一幕在小學作文裡很常見。寇準慚愧地低下了頭,對王同年說:“你的度量太大了。”

王同年笑笑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

哦不,史書上記載,王旦沒吭聲。實誠人嘛,少說多做。

寇準從樞密院離任,將去外地工作,臨行前犯了官癮,託人向王旦求一個“使相”的頭銜。

使相是在原本的官職外加上宰相虛銜,瞧著威風,不參與實際政務,一般授予節度使等外官。

王旦受到請託,大感意外,一口回絕:“將相高位,怎能私奔求關照。我不接受。”

寇準很幽怨。

等到正式任命下來,節度使+使相。他喜出望外,去向真宗誠心誠意謝恩:“多虧陛下了解我啊。”

“王旦大力推薦,朕也就準了。”

寇準又一次慚愧地低下了頭:“隔壁辦公室的老王,吾不及也。”

人一正氣,群鬼辟易

寇使相高高興興出京赴任,作為著名的惹事精,在地方上又玩出了新花樣。

有一天真宗氣沖沖召見王旦,扔過去一份奏章。他定神細看,是有人打小報告,檢舉寇準狂得實在沒邊。過生日的時候大搞排場,搭起了鱗次櫛比的大棚,擺下了人山人海的盛宴,壽星身穿黃衣,官帽簪花,騎著駿馬在賓客間風騷走位。規格之高几乎趕得上皇帝。

這件事的性質可大可小。說得輕一點,太高調太奢華太僭越,影響不好,有負聖恩;如果往重裡說,不守人臣禮儀,居心叵測,野心太大了!

真宗的脾氣挺好,但既然做了皇帝,再佛系也不會容忍造反苗頭,所以擺出一副追究的架勢:“寇準想效仿朕,老王你怎麼看?”

此時王旦的一句話就能決定一個重臣的命運。他搖搖頭,慢吞吞地回答:“咳,這個人能幹歸能幹,就是不脫呆氣,真拿他沒辦法。”

真宗想想,笑了:“可不是嗎,這個呆子。”

檢舉信被丟到旁邊,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

皇帝為什麼輕易採信了這種明顯的開脫之詞?因為王旦對寇準的好,從不曾夾雜私心。

王旦品行厚重,始終被皇帝充分信任。晚年將要辭世,真宗請他推薦下任宰相,王旦閉口不言。一個再三詢問,一個三緘其口。真宗只好列舉名字:某某怎樣?某某如何?王旦還是不應聲。

真宗不依不饒,非要他明確表態。

我的提名,你未必喜歡,剛才遲遲不表態,就是讓你真正重視起來。王旦看看火候已到,勉力舉起朝笏,鄭重開了口:“以臣愚見,非寇準莫屬。”

真宗皺眉道:“寇準性格剛躁,你再想一個。”

“其他人就非我所知了。”他對能人傾心推許,不求回報,至死未改。

王旦去世後,真宗任命寇準為宰相。

為國舉賢,王旦有“三不”:不遺餘力,不受請託,不樹私恩。後輩范仲淹評價他,做了二十年宰相,天下人不知道他的愛憎傾向。意思就是四個字:一秉至公。

他身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保持謹慎、寬容的本色,並且不置田宅、不尚奢華,樸素了一輩子。

家裡人從來沒看見他發怒,哪怕食物不乾淨,也不過是不吃,於是有心試探他的底線。

吃飯前,家裡人在肉湯裡投了一點墨水,王旦也不追究,就只吃飯。問他為什麼不喝肉湯,他回答偶爾不想吃肉。

下一頓,又在飯裡放墨水。王旦只是說:“我今天突然不想吃飯,另外來點粥吧。”

人一正氣,群鬼辟易

這樣一個端方正直的厚道人,一生犯過一次大錯。

真宗被奸臣帶偏,沉迷於自我拔高,偽造天書,封禪泰山。王旦身為宰相,未能導人主以正,反而違心跟著起舞。這根刺,深深地紮在心頭,令他一直鬱鬱寡歡,雖然貴為人臣頂點,其實並不得志。

王旦去世前,遺命削去頭髮,換上緇衣(僧服),以示為平生的過錯懺悔。兒子本想按照遺囑入殮,被他的生前好友勸止。

只有對自我要求很高的人,才會為了一個錯誤,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王旦沒守住底線,但守住了羞恥心,不失君子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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