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劈柴是為了燒火，火燒起來了，炊煙也就開始升騰了……
這是從前農村特有的生活氣息，一個獨立的家庭就會有一個鍋灶，有鍋灶的地方就會有煙囪，有煙囪的地方就會炊煙裊裊。
在文學裡，這樣的場景叫人間。
在現實生活裡，這樣的場景越來越少了。
我們現在劈柴，是為了燒火取暖、是為了燒水泡茶。
山上的柴火現在越來越多了，拾柴的人越來越少了，沒人要的柴火，時間長了，只有腐爛掉，重新歸回大自然。我們偶然回來，劈柴也是偶然中的偶然。
劈柴，好像不僅僅是一種勞動。它好像有某種象徵意義，不管是用柴刀、還是用斧子，劈柴的時候，集中所有的力量，順勢一下去，柴被劈成了兩半，那種感覺很好。用力劈開的是柴，好像也是劈開一段記憶。
山裡人，劈柴主要是為了燒火，主要功能是煮飯、燒菜，取暖是其次。
只有像我這樣，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的人，才會拿大量的柴火取暖。當然，柴火主要是自己去弄，不然真的是說不過了。山裡的冬天，還是冷，像我這樣在外面生活慣了的山裡人，取暖還是要靠一下柴火。現在雖然是春天了，但是冷起來還不讓冬天，這幾天早上水都結冰了。
現在這樣的山村夜裡，除了冷，還有黑。
燒起柴火，不但可以取暖，也可以驅逐黑暗。
如果沒有伴，有時候其實黑暗比寒冷更難對付。
當然，對我們來說，柴火的作用就多了，取暖、燒水洗腳、煮茶，最重要的是聚人氣，每當夜裡，閣樓的柴火燒起來了，大家圍著柴火堆，夜話也就這樣開始了……
昨晚，九十幾歲的外婆，第一次上相當於五樓的閣樓烤火。
大家首先感到驚訝，接著覺得難得，趕緊給外婆讓座。外婆靠在懶人沙發上，圍著燒火爐坐著，說蠻好的、說這個東西坐著蠻舒服。
媽媽今年七十歲了，還有媽媽在，真好。
我看她倆並排地坐著，在火光的映照下，滿臉的祥和，感到這畫面特別溫馨！
我們也都希望等自己七十歲了，也還有媽媽在。為此，我們都希望媽媽活得慢一點、活得久一點。當然，這不能是要求，是希望、是祈願！
山裡的夜，特別靜。大家坐著不說話的時候，可以聽到柴火燃燒的聲音；下雨的時候，則可以聽到雨水打在瓦片上的聲音，感覺這樣的生活，特別有煙火味。
柴火上面，掛著一個已經燒得漆黑的水壺，等柴火燒開了，火力全面上來的時候，水壺的水很快就會開了。等水開了，大家便開始輪流洗腳，洗腳的順序也按老幼尊卑來。天冷的日子，暖暖腳好睡覺。
當然，等水燒開了，開始泡茶喝。
聊天不能幹著聊，沒有茶，那可不行。
烤火的時候，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不一定有什麼主題，算是閒聊。
儘管是閒聊，但現在這樣的家庭聊天，機會太難得了，現在手機霸佔了人與人之間的聊天機會。
我們坐在柴火堆烤火的時候，基本很少有人看手機，大家的眼光都巡視著火光，注意力都在聊的話題上，一般都是長輩講，晚輩聽，一般都是講講往昔的生活經歷，算是另一種形式的生活課堂。
像外婆是民國生人、媽媽是解放初期生人，她們的人生基本上都由苦難構成，聽聽她們講講生活的掌故，可以說是最好的生活教育，尤其是小朋友們。
昨晚，我們一坐下來，就是四世同堂了。
詩人海子曾經說過：“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劈柴、餵馬、周遊世界......”
不知道他做到了沒有？
可能他已經去追求這樣的日子了。
而我們只想，做一個幸福的人，不用從明天起；劈柴，已經完成，也還要繼續，薪火要再續，就要不斷掭柴……
生活更是如此，劈柴燒火，是為了燒飯煮茶，也是為了取暖，更是為了給生活增添一抹亮光。
只有在山裡，才有這樣的生活。
像我們這一代，每家每戶都在城市有了房子，回到山裡，是因為老人還在這裡住著。等我們也成為了老人，會不會也住在山裡，那就不好說了。現在村裡幾乎所有的年輕人，都在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留守的都是老人，山村正在往空巢發展，什麼時候成為“荒村”那就不得而知了。
劈柴，燒火，耕地插秧，種菜，蓄養家禽等等，這些勞作，現在也只有像媽媽這一代人才會幹，年輕人已經在城市找到了屬於自己的生存方式。我們回到山裡，是陪伴老人、是度假，是為了休養生息後，再度出發……
這樣的日子不多了。
因為不多了，便顯得詩意起來了。
而詩意，有些現代人忙著追求又得不到，在詩意麵前，往往又顯得不可理喻。沒有詩意的心，就看不到和看不懂詩意，更容不得詩意。
詩意在遠方，所以要一直向前看，問題是——往往在向前看的時候，慢慢地變成了“向錢看”。
潛臺詞是——沒有錢，怎麼去遠方？
不去遠方，怎麼擁有詩意？
詩意掉進錢眼，它也會變了味。
太快了，容易錯過詩意。
木心說：“從前慢”。
……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時代鉚足了勁往前跑，要慢，是一個人自己的事情。
不要死拽著農耕社會的生活方式，活生生地在工業社會、工商社會、信息社會里耗著、僵持著、彆扭著，慢的是心、慢的是某些時候的腳步，譬如在這樣的特殊時期，就得隨遇而安，因為再焦慮、再急躁、在狂抓，沒什麼用。
待春暖時，自然花開。
花開，碟自來。
人生不是短跑，急什麼。
坐下來，泡一壺茶，喝出自己的味道來，詩意可能就在杯中。
沒有詩意，也不會死。
對我來說，在火裡添一把柴，暖暖身子，洗個腳，養足了精神，明天繼續……
閱讀更多 龔崎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