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有一個著名的“弦高犒師”的故事。
公元前628年,雄心勃勃的秦穆公準備向東擴張,於是趁晉文公新喪,中原失去霸主的機會襲擊鄭國。不巧的是,在經過晉國的附屬國滑國時碰到了一個鄭國的商人弦高。
弦高一見這架勢很快冷靜下來,他借犒軍的名義,送給秦軍十二頭牛,說鄭國已經得知秦軍來襲的消息,已經部署好了防禦工作,並派他來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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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高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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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軍襲鄭行軍路線
秦軍主帥孟明視一聽,完了,原來鄭國早就得到情報了,那還怎麼偷襲?於是,他下令撤軍,回師途中順手滅了滑國。
聽說“小弟”被秦軍收拾了,新即位的晉成公怎麼咽的下這口氣,於是他派兵攔截秦軍,在崤山將對方打得大敗,秦軍的三位主將都做了俘虜。
故事說完了,但留下的疑問卻有一大堆。
秦軍遠征,經過滑國時為什麼滑國人沒發現?秦軍是隱身的嗎?如果沒遇上弦高,是不是如若無人之境了?
答案是還真的是入了無人之境。
“隙地”是怎麼樣的存在?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先來看一幅春秋時代的地圖。細心的讀者應該能發現,春秋時各個諸侯國的邊界很奇怪,它不像後代各政區之間的邊界那麼曲曲折折,而是都帶有一定的弧度,簡單地說邊界好像都是在“畫圈圈”,典型的比如中山國,已經很接近橢圓形。
為什麼會這樣?這說明了什麼問題?
原來春秋時,諸侯國之間的雖然有邊界概念,但國界也只能稀裡糊塗地大概劃分一下,並沒有那麼精確。
眾所周知,西周實行的是分封制,歷代國君將自己的子弟、姻親或者是功臣分封到東方開疆拓土,到東周時,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已是星羅棋佈地分佈在中國大地上。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在分封制下的諸侯國是據點式的,剛開始可能只有一個城邦,到後來城邦的數量逐漸增加,但更多的還是大面積的無主荒野,這時候的諸侯國與其說是個“國”,不如說是由幾個城邦組成的聯合體。而當時的無人區有一個專有名詞——“隙地”。
成周洛邑想象圖
春秋時代的“隙地”是從古代的郊野制度發展而來。
在氏族社會,只有在部落居住地的人口才比較集中,而在部落的周圍都是荒野,還有與其他部落相隔開的防護林。
周武王滅商的最後一戰為““牧野之戰”,不知道情況的人通常以為“牧野”是個地名,也就是周武王在“牧野”這個地名打敗了商紂王,取得天下共主的地位。
但從“牧野”的字面意思看,這片區域實際上就是“隙地”。
《尚書·牧誓》:“王朝至於商郊牧野”,這裡的商就是指商朝的都城朝歌,城外是郊,郊外是牧、牧外是野,所以商周時把居住在城裡的人叫做“國人”,居住在城外的叫做“野人”,而大部分的牧、野之地還都是無人區,春秋時被稱之為“隙地”,是各國之間的緩衝區。
“普天下之下,莫非王土”,“隙地”的主權名義上當然是歸周天下所有,但實際上卻成為各國自由往來的通道,在前文所說的“弦高犒師”的故事裡,秦軍就是行進在這樣的“隙地”裡才神不知鬼不覺,因為這裡是秦晉之間的一片無人區。
春秋時代的兵車
“隙地”從氏族社會一直到春秋晚期都普遍存在。關於“隙地”的記載,在《春秋左傳》中可以找到許多例,試舉幾例:
如《左傳》哀公十二年(前494年)條載:“宋、鄭之間有隙地焉,曰彌作、頃丘、玉暢、巖、戈、錫。”
魯哀公已經是春秋晚期了,宋、鄭之間尚存這六塊“隙地”。鄭國執政子產曾經與宋國達成協議,要求兩國都不要去佔據“隙地”。不料之後鄭國出爾反爾,接納了一批叛逃的宋國貴族,併為他們在巖、戈、錫三塊隙地築城居住。鄭國的做法顯然是破壞了規矩,很快就引來了宋國的軍事報復。
從這個事例可以看出,宋、鄭兩國之間有大片的無主地,兩國都不應該私自佔有。
另外,魯哀公十一年(前493年),齊伐魯,孔子的學生冉求提出了幾種防禦方案,其中有一種方案是安排魯國軍隊駐紮在“封疆之間”,抵禦齊師。“封疆之間”的這塊地也是“隙地”。
從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春秋各國之間是有無人居住的緩衝區,也就是“隙地”。
“隙地”如何產生和消亡
隙地產生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人口,人口太少自然就產生了“隙地”,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幾個城邦之中,並非是人為地去製造無人區。
據統計,西周之後,約經歷了500多年,到了春秋前期,即周莊王十三年(公元前648年)的時候,《帝王世紀》記載當時全國的人口總數是11847萬人。當然這個數據不僅僅限於黃河中下游地區的華夏核心區,而是包括淮河以南等蠻夷所居住的區域。在黃河中下游,春秋時的人口大概在六百萬左右,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城邦式的據點中。
有人口才需要有組織,有組織才會形成政區,從而產生政區的邊界。當大片的荒野無人居住時,劃分邊界也就失去了意義,“隙地”就這樣產生了。
“隙地”的逐漸消亡是從戰國開始,其中有幾方面的因素。
首先是生產力的發展。春秋戰國以來,鐵質農具和牛耕技術得到逐步推廣,帶來的直接後果就是耕地面積越來越大,之前的“隙地”也逐漸被開墾為農田,並出現了爭界的例子。
《史記·楚世家》記載,吳國邊邑卑梁與楚國邊邑鍾離的居民因為爭桑而大動干戈。
其次,進入戰國以來,列國之間的戰爭更為頻繁、殘酷,以致開始爭奪隙地,形成陳兵守境之勢。
《春秋·公羊傳》記載,魯昭公元年,叔弓帶領軍隊在一塊叫“鄆”隙地設置邊界,於是與莒國直接接壤,也就是說中間的隔離帶已經沒有了。這是發生在春秋時代事情,而在戰國已經是極為普遍的現象。
與隙地消失關係最直接的還是人口的增加。隨著生產力的大發展,戰國中後期,中國的人口數量也迎來一個增長高峰,據估測可能已經有三千萬人之多,與春秋初相比增長了兩倍左右。
孟軻形容齊國的人口稠密是“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蘇秦讚揚魏國兵強馬壯人口眾多時說:“田舍廬廡之數,曾無所芻牧,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輔輔若有三軍車之眾”。
人口的增多推動了政區的形成,一個國家劃分為若干政區,各理其民,這就是郡縣。郡縣也是起源於春秋,最初正是設置在邊界。郡縣制在戰國大盛,奠定了中國的地方行政制度的基礎。
綜上,其最終結果就是各國之間開始形成清晰的邊界,春秋時的城邦國家徹底轉化為領土國家。
戰國形勢圖
總結
回過頭我們再來看前文的那幅春秋地圖,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春秋時的隙地普遍地存再於各國之間的緩衝地帶,於是就形成了一種具有一定寬度的帶狀疆界形態。
邊界的概念越到後來越是明確,由於人口的增長帶來土地的開發,城邦與城邦之間的空地越來越小,政區與政區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那麼雙方之間的邊界也是需要明確劃分了。
參考資料: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周振鶴《體國經野之道》、袁祖亮《中國古代人口史專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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