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點軍校流傳著這樣一句豪言：“（美國）大部分歷史是由我們所培養出來的人才創造的。”無論戰爭年代湧現出的無數將軍還是和平時期走出的商界、政界精英，西點軍校到底有什麼魔力培養出這麼多優秀的人才？難道它比哈利·波特身處的“霍格沃茨魔法學校”還神奇？幸運的是，我在北大國際讀MBA時，竟拿到了探究西點軍校的通行證……
西點軍校：非常體驗
撰文、攝影/邵風雷
執行/許文昆
結緣西點
北大國際MBA美方院長楊壯教授為我們講授《領導力》課程時，和我們分享了大量的國內外案例，其中提到最多的就是“西點軍校”。他介紹說：世界500強企業中，西點軍校培養了1000多名董事長，2000多名副董事長，5000多名總經理。按這樣的標準，西點軍校培養的商界精英比哈佛商學院還要多，難道它是世界上最優秀的“商學院”？傑佛遜·戴維斯總統、李將軍、格蘭特將軍（後來的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將軍（後來的美國總統）、麥克阿瑟將軍、巴頓將軍、發明飛機的奧維爾·懷特、主持製造第一顆原子彈的萊斯利·格羅烏斯、第一次繞月球飛行的宇航員福蘭克·波門……這些耳熟能詳的“西點人”是美國曆史的真正創造者。
■ 1802年到2007年間，從西點軍校走出的傑佛遜·戴維斯總統、李將軍、格蘭特將軍（美國總統）、艾森豪威爾將軍（美國總統）、麥克阿瑟將軍、巴頓將軍、發明飛機的奧維爾·懷特、主持製造第一顆原子彈的萊斯利·格羅烏斯、第一次繞月球飛行的宇航員福蘭克·波門……這些耳熟能詳的“西點人”是美國曆史的真正創造者。
2001年北大國際MBA的畢業生赴美參加畢業典禮之際，參觀了距紐約城80英里的西點軍校，之後兩校就保持著良好的合作關係。北大國際MBA和西點軍校的“行為科學與領導力”系（Department of Behavior Science and Leadership）建立了一個學生交流項目，即兩院/系計劃每年互換學員到對方學校進行為期1至2周的實地考察學習。
我在北大國際MBA一直“不務正業”，學習之餘忙於公益事業和社會活動，並得到老師和同學的支持，加上不錯的身體素質，所以被推薦去西點軍校，參加2007年新生入學典禮的觀禮活動，並進行一系列的參觀培訓和深入交流，讓我有機會零距離接觸西點軍校。
哈德遜河邊的要塞
楊壯教授提前預訂了一輛越野車，帶領我們離開繁華喧囂的曼哈頓島，沿哈德遜河逆流而上。距曼哈頓大約80公里處是哈德遜河熊山州立公園，往北10餘公里的一段，在兩岸開斯克爾群山的擠壓下陡然變窄，形成一個S形的大拐彎，河面狹窄到不過300多米寬。就在大轉彎的中部，一塊平坦的三角形高地從河的西岸直插河心，守險扼要。高地上，大片石砌的哥特式建築相連成群，矗立在岩石山坡之上，掩映於濃蔭巨樹之中，遠看猶如座座城堡要塞，層層疊疊，直上背後的山巔。
這就是哈德遜河邊的紐約州奧蘭治縣的西點(West Point)鎮，是舉世聞名的美國軍事學院(United States Military Academy)，即美國陸軍軍官學校所在地。除了軍校本身16000英畝(約合65平方公里)的校園面積外，從河邊往西去30公里，幾百平方公里的山川、谷地和森林、水泊是“西點國家軍事保護區”，由西點軍校使用。天長日久，不知是地以校名還是校以地名，人們都把美國軍事學院稱為“西點軍校”甚至簡稱為“西點”。西點軍校的教官們和軍校生們也就常常被稱為“西點人”(West Pointers)。
■ 哈德遜河谷有著相當的歷史沉澱，一些美國曆史上的鉅富家族在此建有不少俯視河流的豪宅、別墅。圖為哈德遜河大轉彎處，大片石砌哥特式建築相連成的西點軍校。
西點原是18世紀美國獨立戰爭時期美軍的一個軍事基地。當時美軍總司令即後來的美國國父喬治·華盛頓認為，西點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整個北美戰場最有戰略重要性的據點，是掌握“整個大陸的關鍵”。守住西點就可以控制當時北美的主要交通樞紐哈德遜河，防止英國海軍從紐約市沿河北上直達加拿大從而切斷反叛的美國各州聯盟。於是初建的美軍在此築堡壘、建炮臺，並設要塞駐軍。在一批美國和來自歐洲志願軍的軍事工程師主持下，花費了巨大人力物力，設置了一條粗大的鐵鏈從西點的頂尖處橫貫狹窄的哈德遜河，與對岸半島(憲法島)上的美軍陣地相連，以求戰時可以拉起鐵鏈來延緩和阻止英軍艦船通過。
儘管英軍後來並沒有沿河攻到西點，大鐵鏈和炮臺群也成了擺設和歷史文物，但西點從l778年起，就一直是軍事要地和屯兵的軍營，成為美國曆史最悠久的軍事基地。美國獨立建國以後，為了訓練軍官特別是軍事工程技術人員，華盛頓總統就多次提議在西點要塞創辦美國軍事學院即西點軍校。
經過多次醞釀反覆，1802年3月16日，美國第3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正式簽署了“建立一所美國軍事學院的議案”。同年7月4日，美國軍事學院在西點宣佈成立，從此美國有了自己的第一所職業軍官學校，也是美國最古老的學院之一。在19世紀初，西點軍校還擁有美國唯一的一所工科學院(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直到l847年才設立工科院系)。到19世紀中期，西點軍校已經成為舉世聞名的軍事學府。
■ l780年，美國獨立之初時的西點要塞地圖。
森林公園般的校園
6月29日是正式訪問西點軍校的第一天。不到九點，我們驅車抵達西點軍校南大門“塞亞門”附近，一位身穿迷彩服的軍官奔過來，熱情地擁抱楊老師，並和我們一一握手、打招呼，他就是漢蕭中校。在塞亞門口，負責安檢的憲兵仔細地檢查了我們的護照，並打開後備箱檢查。
進入校區，整個校園林木茂盛，就像一座森林公園。主教學區修建在山腰平坦處，蔓延的綠蔭掩映著一座座灰色花崗岩建築，彰顯著威武雄壯之氣。雖然西點軍校的大多數建築都始建於19世紀40、50年代，但並沒有磚瓦結構的樓房，全部採用石材，繼承18世紀初時西點建築的風格與外觀。因而，整個校園看上去渾然一體。
■ 掩映於濃蔭巨樹之中的西點軍校校園。
在東北角西點高地頂尖處建有可俯瞰哈德遜河的“戰利品陳列點”。這裡有一座花崗岩石柱——“戰鬥紀念碑”，紀念美國內戰中的陣亡將士。附近擺放著美軍從各次戰爭中繳獲的加農炮、迫擊炮和山炮。從這裡往南看，就是西點軍校的主體建築群，約有30多座。這些龐大的樓群，是西點的禮堂、教學大樓、辦公樓和營房，多數是以與西點有關名人的名字來命名的。如華盛頓大樓、塞亞大樓、艾森豪威爾大樓、格蘭特大樓、馬漢（1824年西點畢業，有“美國海軍理論和戰爭理論之父”之稱的西點軍校教官）大樓、李（內戰時的南軍總司令）軍營、謝爾曼（內戰時的北軍大將）軍營、潘興（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美國派往歐洲的遠征軍總司令）軍營、艾森豪威爾軍營和麥克阿瑟軍營等等。樓群內，一些大廳和會議廳也常常用西點名人的名字來命名，如馬漢大樓裡有一個阿諾德（美國首任空軍總司令）廳，廳內用美軍歷史上各個航空聯隊（軍級）的標誌和文物來裝飾，包括當年名震中國由美國陸軍航空兵陳納德將軍率領的飛虎隊的一些標誌和文物。
校園中心是一片綠茵茵的大操場，這裡並非體育運動場，而是軍校生整軍集合的地方，名為“水牛士兵大操場”，西點人稱它為“平原”。中央草坪周圍，立有六座西點名人的塑像和紀念碑。除了國父華盛頓和校父塞亞的塑像外，還有五星上將艾森豪威爾和麥克阿瑟等人。從“戰鬥紀念碑”往北，是西點的露天音樂廳和其他一些建築；往西沿河再向前不遠，就是西點軍校的墓地。“戰鬥紀念碑”往東，靠河處是美軍當年扼守河道的克林頓堡壘舊址。順河放眼望去，浩波撲面而來，蔥鬱連綿的群山間，籠著薄霧的哈德遜河安詳靜謐。
西點軍校校園的一部分，從19世紀以來一直是一個吸引無數遊人的美國國家公園，並免費對遊客開放。遊客們常到的地方是瀕臨哈德遜河的“戰鬥紀念碑”和戰利品陳列點附近。平時，一般遊人是不能進入中心草坪、西點建築群以及其他辦公和住宅區的，但偶爾會有些軍校生的大操練或閱兵式，可以讓遊人走近中央草坪旁觀。西點軍校修建有可容納6萬多觀眾的米切爾體育場兼足球場，每逢賽事時也會對外來觀眾開放。西點軍校的塞亞賓館、在哈德遜河邊可以停泊遊艇的南碼頭，以及西點國家軍事保護區裡的西點高山滑雪場和高爾夫球場，都有限地對外有償開放。
■ 西點軍校如城堡般的建築群，還保留著初建時美軍在此築堡壘、建炮臺，並設要塞駐軍的風貌。
成為一日西點新生
我們跟隨漢蕭中校來到中央草坪旁邊，和參加新生入學體驗的美國志願者會合。“模擬新生入學日（Mock R-Day）”是“新生入學日（Reception Day）”的預演：在網上徵集的400名志願者將模擬新生，按照正式的入學程序從頭到尾走一遍，以發現潛在問題並及時採取預防措施。“新生入學儀式”的目標是“打碎了再重塑”：去除舊習慣，樹立西點標準。俗話說：“不破不立”；究竟是怎樣的“破”法兒，又是怎樣的“立”法兒？我們有幸參加了“模擬新生入學日”。
宣誓之後成為美國陸軍士官生
每年的“模擬新生入學日”都會吸引大量的普通美國人報名參與。這些人雖然是普通的美國人，但跟西點多少有些淵源：有的是西點軍校的候選人；有的是西點在校生的親朋好友；有的是西點畢業生，回來支持西點的“軍事行動”；有的是西點教官的孩子和他們的同學；當然也有普通遊客，來過把“兵癮”。
■ 在三年級士官生帶領下，我們和1300多名西點新生一起跑步3.2公里。對於我們和新學員來說，這可是一次體能和精神上的考驗。
入學儀式的起始點是艾森豪威爾禮堂，新生在這裡與親朋好友話別。從艾森豪威爾禮堂出來，我們沿牆根排成一條長龍隊，乘大巴車去塞亞大樓辦理新生入校的各種手續。無論我們走到哪兒，身後都有響亮的催促聲：快！快！所有體驗人員在塞亞大樓門前整隊集合，點名報到，然後開始進入塞亞大樓體驗新生入學的全套手續。
塞亞大樓是西點軍事教學的主要場所，正門上雕刻著西點的校徽圖案，走廊裡每間隔10米就擺著一張課桌，課桌間繫著繩子，引導新生的行進路線。首先驗明正身：真正的新學員有一個身份卡片（Smart Card），是在西點期間的身份證件，裡面將存儲學員的所有相關信息；有經驗的體驗者煞有其事地假裝手拿一張透明的身份卡刷卡通過。新學員要經過查體，主要是檢查身體“外傷”。露在衣服外面的部分不允許有刺青紋身，如果你身上有刺青與穿孔，教官會用數碼相機拍下來，由個人簽字後存檔。在陸軍服役期間，你不可以再有新的刺青或穿孔或其它，因為入伍以後，身體將不再只屬於個人，更屬於軍隊和國家，你不可以擅自處置自己的身體，使之再受“物理摧殘”（體驗者不用過這一關）。按照規定，除了必需的生活用品（如眼鏡、手錶、個人衛生用品），新生必須上交所有行李，包括：服裝、鞋帽、手機、隨身聽、各種首飾或裝飾物。上繳行李之後，軍校生將變得“一窮二白”，私有物品所代表的社會地位差異也由此被抹去。無論你來自何種背景，貧困還是富裕、尊貴還是卑微，大家在西點的起點相同。每個軍校生都需要通過努力，依靠自己在學術、體育和軍事等方面的實力證明自己。
然後，每個新生領取一隻120容升的墨綠色尼龍旅行袋，裡面裝著一身新生訓練服：一件白色T恤、一條黑色短褲、一雙黑色長襪和一雙黑色皮鞋。正式的新生要求在15分鐘內換上訓練服，我們省了這道程序。接下來，新生20人一撥，在一間小教室裡宣誓入伍。宣誓之後，新生們就成為美國陸軍的一名士官生了。
■ 從塞亞大樓出來後，新生以班為單位被帶到中央區開始最基本的操練——立正、稍息……表現稍有失誤，就要被高年級的助理教官揪出，在大聲呵斥下反覆練習。
西點軍校既是大學，又是正規的陸軍軍團
西點軍校是一所大學，也是一個正規軍團，被稱為“軍校生軍團(Corps of Cadets)”，如果遇到緊急戰事，“軍校生軍團”可以立即出征作戰。“軍校生軍團”編制與美國陸軍相同，為“4”進制：一個班8人，四個班為一個排，四個排為一個連，8個連為一個團，4個團為一個旅，一共4000人左右。
西點每年招收1200名新生，約一個團的規模，被分配到8個連隊，即A連、B連、C連、D連、E連、F連、G連、H連。為了避免元音混淆，每個連隊還有一個別名：A連: 阿爾法連（A for Alpha）、B連：歡呼連（B for Bravo）、C連：查理連（C for Charlie）、D連：德塔連（D for Delta）、E連：回聲連（E for Echo）、F連：狐步連（F for Foxtrot）、G連：高爾夫連（G for Golf）、H連：酒店連（H for Hotel）。
新生去哪個連隊事先已有安排，只需按姓氏的字母順序找到自己的名牌即可。我們在進入塞亞大樓之前也被分好連隊，我被分到F連。隊列行進到各連教室門口再次整隊。只聽負責這個站的協管員高喊：A連，請出列！B連，請出列……我和另外幾個F連的新生出列站到協管員面前，隨即被等候一旁的另一名協管員帶到F連教室。
進入F連教室時，前面的一隊新生剛被帶走。教室裡只有我和三個軍校生：一個坐著登記，兩個站在黑板前監視。我向負責登記的軍校生報了名字，然後走直角按隊列站好，面對黑板，熟悉、默背上面的軍人職責。看著他們一本正經的樣子，我悄悄偷笑。旁邊的軍校生眼睛特別尖，衝過來貼著我的臉問：“新生，有什麼可笑的？！”自從進了西點，我們一直受到禮遇，突然被這樣大聲喝問，著實嚇了一跳。趕緊收斂笑容，乖乖地靜靜等候，心裡想，就當我已經是一名軍校新生了。
陸續有其他新生進來，登記、排隊、等候。他們的遭遇並不比我強多少，不是這不對，就是那不對。所有人頓時失去了名字，都是“新生”。不許笑、不許東張西望、不許交頭接耳……一時間，呵斥聲不絕於耳。也不知道是自己在捱罵，還是身邊的人在捱罵，大家都提心吊膽著。
F連的新生陸續進來，登記、排隊、等候。湊夠20人時，開始新一輪連隊介紹，包括F連的光榮歷史和士兵行為準則。士兵行為準則中最著名的一條就是，軍校生只允許說四句話：報告長官，是；報告長官，不是；報告長官，沒有任何藉口；報告長官，我不知道！
“沒有任何藉口”是西點軍校奉行的最重要的行為準則，它強化的是每一位學員想盡辦法去完成任何一項任務，而不是為沒有完成任務去尋找任何藉口，哪怕看似合理的藉口。其目的是為了讓學員學會適應壓力，培養他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毅力。它讓每一個學員懂得：工作中是沒有任何藉口的，失敗是沒有任何藉口的，人生也沒有任何藉口。“沒有任何藉口”看起來似乎很絕對、很不公平，但是人生並不是永遠公平的。西點就是要讓學員明白：無論遭遇什麼樣的環境，都必須學會對自己的一切行為負責。“沒有任何藉口”的訓練，讓西點學員養成了毫不畏懼的決心、堅強的毅力、完美的執行力以及在限定時間內把握每一分每一秒去完成任何一項任務的信心和信念。
■ 西點軍校的新生提前兩個月入學，接受為期六週的“基礎士兵技能訓練”，即單兵作戰技巧訓練。除了緊張而艱苦的訓練外，新學員還要忍受高年級學員的戲弄和刁難，並遭受各種懲罰。因此，新生訓練營被稱為“獸營”。
先做服從者，再做領導者
從塞亞大樓出來，我和其他幾個人作為一“班”被帶到兵營區進行隊列訓練。軍校生教我們基本規矩：立正、稍息、敬禮、向左轉、向右轉。這些動作將在新生正式宣誓時派上用場。糾正動作時，女軍校生走到我跟前，客氣地問一句：我可以碰你嗎？得到肯定回答後，她用戴著白手套的手輕輕地挪動我的肢體到準確的位置，雖然對軍容軍姿吹毛求疵，但對基本的人權還是倍加尊重的。
每座兵營門口，三個高年級軍校生站在一條白線後面，對著他們面前的新生大吼大叫，聲音高、語速快，也聽不清楚他們在吆喝什麼。其實，這道程序很簡單：新生走到白線前，放下行李袋，立正敬禮，向站在面前的長官報告一句：新生，某某，第一次尊令向長官報到。
在這道程序裡，軍校生會故意找茬兒刁難新生，非讓他們感到手足無措誓不罷休。比如，長官命令你走到白線前，他不直接說，而是亮著90分貝的嗓門反覆叫喊：“New Cadet, Come to my line, not on my line, not over my line, not beyond my line, and just to my line”（新生，走到我的線前面，不許踩在線上、不許越線、不許離線，正好站在線前）。我面前的長官跟我差不多高，他的黑皮鞋足尖距離白線只有10公分，我要是緊貼著白線站立，幾乎跟他臉貼臉，所以向後退縮了10公分，他就一直叫喊著“白線繞口令”，直到我站在正確的位置。接著，我一手拎包，一手敬禮。他立刻大喊：把包扔掉！我彎腰把包放下。他突然又大喊一遍“把包扔掉”，意思是讓你把包扔掉不是放下。於是，我說“是的，長官”，把包撿起來，看都不看就撒手任它自由落下。幸好之前聽楊老師說過這個規矩，我把相機包帶調得很長，距離地面很近，不會對相機有什麼損害。
新生站在兵營門廊裡等待的時候，要求立正靜立。乾站了5分鐘，我身邊的一個年輕志願者忍不住東張西望起來，立即招致兩名軍校生的貼身夾擊，並把臉湊到距離志願者臉部10公分的地方，大聲呵斥：“New cadet, what are you looking at?!New cadet, look forward!”我在一旁都被強烈的聲波震得腦袋嗡嗡響。在西點軍校，呵斥新生是為了打擊他們的傲氣和自尊，忘掉自我，“先當服從者，再成為領導者”。在體驗過程中，我發現所有的指示牌底部的背景圖案上都有一句“Do right Fear nothing”（做得對，就無所畏懼），看來西點也並不是打壓新生的無畏精神，只是讓新生先放下自我意識，成為國家和上級的服從者，就可以做所謂“對”的事，從而無所畏懼。
中午時分，4個小時的預演結束。那些兇巴巴的軍校生突然間改換了面孔，紛紛走到剛才被自己訓斥過的志願者面前，握手感謝他們的配合，併為自己的“粗魯行徑”道歉。然後，全體參加預演的軍校生和志願者在華盛頓大堂前的空場集合。校長親自出來致感謝詞，向年紀最大的和來自最遠的阿拉斯加的志願者頒發“R-Day優秀志願者”證書。楊老師和我們一起手拿西點“紀念證書”與漢蕭中校在華盛頓塑像前合影留念。
“責任、榮譽、國家”：西點精神的結晶
入學日體驗結束後，史密斯中校將向我們介紹西點軍校的歷史文化和招生情況。史密斯中校強調，“西點的使命”是把每一個軍校生軍團的畢業生培養成為有品德的領軍人物。人的個性有天生遺傳的因素，但人的品德是可以後天培育的。為了這個目標，西點在所有教學和日常行為準則上強調國家、責任、榮譽、關愛、團隊、正直、勇敢等價值觀。所以西點的校訓是：“職責、榮譽、國家”。這簡短六個字的校訓，成為西點軍人做人的準則，也成為西點精神的結晶。
■ 西點“軍校生禮拜堂”的正前方沒有聖經條文，鐫刻的是西點校訓“職責，榮譽，國家”，供奉的是一尊戰神塑像，彩色玻璃窗上的拼貼畫全是戰爭場景。
“學術、軍事、體能”：西點教學對學員的要求
史密斯中校說：許多國家都有自己歷史悠久、聲譽卓著的陸軍軍官學校，如英國的桑赫斯特軍事學院、法國的聖西爾軍校、中國的黃埔軍校等等。但和它們不同的是，西點軍校更像一所綜合性大學，不僅有規範的4年學制，而且非常強調軍事訓練以外的普通大學式的文化學術教育。即在一年兩個學期中，以學習通常的大學學術文化課程為主，同時輔以軍事訓練和體育課；暑假則多從事軍事訓練和校外活動，如在美國政府機構裡實習、去國外遊學等。
與一般大學的機構設置不同，西點軍校只有本科教育而沒有研究生院。西點軍校不設二級學院而是由若干個系來組織教學。到21世紀初，西點軍校的13個系，共有21個專業和24個專業方向。其中包括數理化和各種工程專業方向（從機械、化工、電子工程到航天和核工程)；計算機和信息系統專業方向；行為科學、心理學和管理專業方向；經濟學和政治學及國際關係學專業方向；外語、地理、歷史、外國研究和軍事史專業方向等等，孫子兵法和毛澤東的戰略思想也是軍事課程選修的內容。
■ 新生在受訓的空隙時間裡狂背“新生手冊”，因為他們必須在開學典禮之前隨時接受提問。
在西點，體育教育和文化教育、軍事教育同等重要。校園裡有很多運動場和訓練場，配套設備十分精良，甚至還有一個模擬海浪的室內滑艇訓練池。西點軍校生有機會參加各種體育項目的訓練和參加各種相關賽事，他們本身就是出色的運動員，所以在各種全國和國際賽事中拿到過驕人的成績。
“9·11”恐怖襲擊事件發生後，學校適時增設和調整了部分專業和課程，其中包括反恐怖主義、網絡恐怖主義、衝突解決、信息保障、國際法、法律制度比較、國際安全研究、核工程和化學工程等。2003年2月，社會科學系新設立了一個“與恐怖主義作戰中心”，由一位退役陸軍將軍任中心主席，一位有博士銜的教官任項目主任，專門從事反恐課程教學和研究，同時引進了有關國際法和伊斯蘭法律方面的專家和南亞問題專家。
■ 華盛頓大樓是4000名西點軍校生集體就餐的地方，每張餐桌有8個來自同一個連隊不同年級的學員用餐，坐在餐桌首的是年級/職務最高的軍校生，坐在餐桌尾的是年級/職務最低的軍校生。
新生第一關——“獸營”
一旦有幸上了西點軍校，一個新軍校生要比一般大學新生提早兩個月開始大學生活，參加為時兩個月的“新兵連”式的軍事基本課訓練。西點軍校往西10多公里外，地處西點國家軍事保護區森林之中與世隔絕的巴克納營地（Camp Buckerner），就是有“獸營”（Camp Beasts）之稱的新生訓練場地。巴克納營地的正式名稱是“西點軍校戰術和射擊訓練中心”。
從巴克納營地的“獸營”綽號，就可以想象得到西點軍校新生“受苦、受難、受屈”的情景。在那裡，他們不僅在體力上要經受不斷的考驗和磨練，精神上也不斷受到種種“折磨”和“欺凌”。無窮無盡的操練、拉練、持槍射擊之餘，飲食和睡眠常常只能保證基本的必需。沒有什麼社交和娛樂活動，人身自由和隱私權幾乎都被降低為零。各級長官們還多方挑剔、吹毛求疵地找茬，並大聲呵斥他們。據說許多軍訓的方式、方法已經接近虐待。
據一位在場的資深軍訓軍事長說：美軍嚴格訓練甚至“羞辱”和“欺負”新兵的一個重要目的，是不惜用粗暴甚至是非人的手段來“把這些嬌生慣養的個人主義者們完全擊垮打碎，然後再拾起碎片來，重新塑造成合格的軍人”。西點大搞艱苦軍事訓練的一大口號居然是我們都很熟悉的“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除了緊張而艱苦的訓練外，新學員還要忍受高年級學員的戲弄和刁難，並遭受各種懲罰。許多人經受不住這種體力和精神上的巨大壓力而在這一階段被淘汰。只有順利通過獸營軍訓後，一個新生才能正式回軍校上課。
西點設立獸營的目的是讓新生吃盡苦頭，讓他們為未來48個月的艱苦學習和生活做好心理準備。經過獸營後，新生可以再次決定是否繼續留在西點就讀。大約有5%的新生會在獸營之後選擇放棄。如果此時離開，新生無須賠償任何費用。一年級結束時，又有10%的新生會因為各種原因選擇離開。之後，除非是違反校規被開除，極少有人自動離開，絕大部分學生會堅持到最後畢業。
經挑選的優等軍校生，暑期還有去包括美國最高法院、國會、白宮和五角大樓實習的機會，有些還有出國遊學考察的機會。所以西點軍校生的暑假，比一般大學每年3個多月的暑假要短得多。有時，軍校生們連本來就不長的暑假也享受不到，要再上一些短訓班，以彌補平時因為操練而耽誤的功課。
這樣培養出來的學員不僅有專業的特長，還有廣泛的社會知識，掌握基本的軍事技能，具備強健的體魄，其綜合素質和能力好於同齡人。西點軍校一直以理工科為主，文科為輔。到了2002年，社會科學系的國際關係專業和經濟學專業，已變成西點軍校學生人數最多的兩個專業，最佳畢業生裡，學社會科學的竟佔了大多數。這樣的“國際化”和“經濟化”傾向，讓許多退役西點人去從政、經商的現實有關。
■ 西點高年級學員進行暑期體能訓練時，用“All for fun”快樂訓練方法享受陽光。
把榮譽掛在胸前
經歷獸營的磨鍊後，西點軍校生的軍事體能訓練才剛剛開始。我們在哈德遜河畔的場地內見到大概有6個連正在進行體育訓練。6個訓練項目有2個單人項目：障礙越野馬拉松、引體向上；還有5個團體項目：踢滾木、推木欄、爬牆、拎水桶接力和抬擔架比賽。每個連在每個項目上訓練半小時，喇叭聲響起表示時間到，停止訓練、休息一刻鐘，休息時全連學生聚在一起做“行動後總結”。現場近1000名軍校生訓練，只有寥寥數位教官在場指導，幾乎全靠“學生自治”。訓練雖然艱苦但是保障措施完善，每個項目旁邊都有一兩名專門負責醫療的軍校生監護，場地旁邊有大量的桶裝水供學員隨時補給。
訓練結束後，一位女訓練教官宣佈當天的獲勝連隊後，獲勝學員都瘋狂地歡呼，並擊掌相慶。在西點人心中，榮譽高於一切。在場地裡，和連隊旗幟掛在一起的還有一面旗幟寫著“Second to None（第二意味著徹底失敗）”，這和我們“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想法截然不同，既然是競賽，那就一切為了排名，全力以赴，勇往奪冠。
西點軍校一個傳統的、重要的教育方法，是把軍校生們從一進校起就不斷地排出名次來加以區別對待，以資鼓勵。每一個軍校生都有一個由軍校生連隊的戰術軍事教官和軍校生軍團的上司所掌管的檔案夾，裡面收集了該生所有有關成績單、作業、個人狀況的報告和各種經歷的記錄、各種品行報告和教官、長官的階段性評語。在這個基礎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個建立在學習成績、軍事科目和體育體能這三項內容上的排名榜和一個綜合排名榜公佈出來。不僅每個軍校生在校期間的待遇和權利，都因排名而不同，更重要的是，西點軍校學生畢業以後的出路，與該生在畢業時的排名也直接有關。排名高者可以在畢業分配時選擇自己想去的軍兵種、工作單位和駐紮地點，甚至還可以選擇直接由美軍送去上研究生院，“公費”攻讀將來報酬優厚的醫科、法律和其他專業學科，軍齡照算。真可謂軍校生的一生前途，都繫於排名高低。
我還注意到他們白色軍裝上彆著很多金色的徽章和彩色胸章。MARIETTA指著小林的徽章介紹說：帶翅膀的降落傘徽章代表他會跳傘；直升飛機徽章代表他會駕駛直升飛機；五角星徽章代表他學習成績第一。西點人把“榮譽”掛在胸口，走到哪兒都會被讚賞，這是對自己的最高肯定。
西點的領導力
來到塞亞大樓，這是漢蕭中校所在系——“行為科學和領導力”的本部，是我們此次到訪的主要學習目標。楊老師一向推崇西點軍校的領導力教育，我希望在此能夠取得真經。
行為科學和領導力系下設五個教研組，即社會學、領導力、管理、心理和工程心理。漢蕭中校擔任“管理”和“領導力”兩個教研組的主任。在塞亞大樓裡的教學區，每個教官都有自己的辦公室，學生可以自由使用設備精良的自習室和討論室。西點軍校實行小班授課，平均每班只有12-15人。漢蕭中校的教室不但內部環境好、設施齊全，窗外就是風景秀麗的哈德遜河谷。
在西點，軍校生似乎張口閉口都是“領導力”；校園各處也寫著“戰爭中的領導力”、“和平時期的領導力”……究竟何等魔力讓西點畢業生無論在戰場還是商場表現都那麼出色？漢蕭中校在他的教室就西點培養領導者的理論體系及相關模式為我們做了全面的介紹。首先，他強調了西點對領導者的要求：富有創造性的思考者、團隊的創建及領導者、素質全面的戰士和具備外交素質的治理人才。西點培養的每一位學員都具備四種身份：戰士、社會的公僕、具有高尚品格的領導者、具備專業素養的專家。隨後，他還突出了領導力培訓者言傳身教的重要性，指出西點成功塑造領導者的關鍵就在於營造出一種文化和氛圍，讓每一位學員時刻沉浸其中，時刻接受領導力的啟發與挑戰。最後，漢蕭中校展示了他在西點教授領導力課程的現場圖片，讓大家更加直觀地感受西點教官親歷親為的傳授風格。
■ 西點軍校舉行畢業典禮時，新畢業的學員在畢業典禮上有把帽子扔向空中以示慶祝的傳統。
榜樣的力量
7月2日是真正的西點新生入學日，簡稱R-Day。新生入學儀式通常歷時12小時，從早6點到晚6點。比我們的“模擬新生入學日”用時要長，但程序基本是一樣的。當然，新生們將被真正地“折磨”之後，才被允許宣誓入學。
入學日這一天，新生大部分也都有心理準備，明知道西點軍校這種簡單甚至有些粗暴的命令方式，是為了儘快讓他們格式化，忘掉原來的自我，儘快養成西點的溝通方式和思維習慣，儘早適應西點的環境。但是如何能夠讓這些新生在4年裡從內心深處認同西點理念，感受到尊重和成就感，激發出自己的領導力，並把自己訓練成為一名真正的西點軍人？我們在第二天參加新生早操時，馬上就找到了答案。
水牛大操場上1300多名新生分成8個連，由3年級士官生帶領下，在廣場上做著各種體能活動。每連一名領操在高臺上做示範，還有一名黃T恤在隊伍中跑來跑去，糾正每一名學員的動作，少了很多責罵，更多的是鼓勵和激勵，調動起來大家的精神和鬥志。丹尼爾上校帶領我們加入新生的行列，運動量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大，估計是為一會兒的高強度訓練做熱身。
果然，20分鐘之後，我們接到命令，集體跑步3.2公里。正在這時，楊老師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發現了新任西點軍校校長（三星將軍）和一星將軍執行長官的身影。他們儘管已經年過半百，也早早地起來和新兵一起參加操練，並且加入到長跑的行列中。將軍和士兵一起訓練的影響力是不能低估的，模範的力量對於我們跑到終點起了很大的激勵作用。
在西點，領導力就是品格魅力。勇氣、決策能力、誠信、堅忍不拔的意志、換位思維、專家知識、適應性、高恢復力等，是西點軍人4年中必須堅持的理念和行為。但在西點，更重要的品格是榜樣的力量，領導力必須身體力行。我現在不敢說已經完全領會了，還需要更多的思考和分析，慢慢消化在西點軍校的所見所聞帶給自己的啟示。
■ 西點新老學員之間有著不一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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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載於《文明》雜誌2008年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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