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十年的同學會上，姜蘿和梁晨依然是大家津津樂道的話題。
姜蘿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清高又有些羞澀的小姑娘了，推杯換盞間，她輕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有人惡意玩笑，姜蘿巧妙應答，那個人的玩笑有些低俗，可姜蘿全然未表現出不滿，梁晨的目光暗了暗。
“哎，哥，上次你微信被女朋友查崗了吧，半夜兩點給我發消息，幸虧我機智，沒回應。”
這個兩頰醉紅的姑娘還跟自己“邀功”呢，梁晨動了動喉嚨，“哦，是呢，發了什麼？”
他何嘗不知道消息內容呢，根本不是女友查崗，是真的想她了啊，而且是很想很想。
1
隔天姜蘿醒來，姜媽媽抱著貓又來催婚，姜蘿已經不想跟媽媽討論“上學期間禁止談戀愛，畢業直接有男朋友”這個理論的合理性了，每次接觸了男人之後，總要有這一出。
“昨天梁晨送你回來的，”姜媽媽眼神一亮，“這小夥子濃眉大眼，我喜歡……”
梁晨是姜蘿的高一同桌，幫助姜蘿輔導數學，姜媽媽一直挺感謝這個善良的男同學，所以記住了人家的名字。
“沒想到長得這麼好看呢，你說是吧……”末了，姜媽媽還要就梁晨的長相進行補充，畢竟自己閨女以前挑男人的標準，可不就是看臉嘛。
說起姜蘿，可真是地地道道的“美男偵察機”，從她的日記裡，你幾乎可以蒐羅出本市同齡人中所有模樣上乘的小夥子。
從六年級時候喜歡的那個愛穿藍白條紋衛衣的可愛校草，到初中那個膚白貌美、迷妹眾多的籃球隊隊長，從輔導班斯文含蓄的學霸同學，到小區門前網吧裡髮型酷炫的網癮少年，以文靜著稱的姜蘿，其實超級好色，雖然後來她粉飾這種嗜好為“對美男的獨特感受能力”。
善於發現生活中的美，是一種好習慣，可惜從小學五年級到高中，姜蘿始終浸淫在言情小說中，她的擇偶標準簡直就是白日夢的近義詞。
好在，姜蘿對早戀也並不是那麼熱衷，那只是故意惹媽媽生氣的手段之一而已，還有其他很多方法標榜青春期的叛逆啊，比如和家長不喜歡的女孩做朋友。
阿珏就是其中之一。
她超級不愛學習，上了初二都還不知道函數是什麼，成天逃課上網，還會和頭髮染成五顏六色的人一起跳舞。“可是阿珏的畫畫天賦特別高！”姜蘿這樣跟姜媽媽強調，隨後就被家長帶到了另一個畫室學畫。
姜蘿也超級愛畫畫，也算得上有天賦，可是姜蘿的水準很難有突破，因為開始學畫就只是為了中考能作為藝體生加分數而已。沒有純潔的信念，就沒有真實的回報。
可是阿珏不同，她就是為這支畫筆而生的，她手上戴著一串串的手鐲，打調子的時候稀里嘩啦地響。
當別人說起墨色筆尖摩挲畫紙的聲音時，姜蘿想起的，都是阿珏的廉價手鍊碰撞的聲響。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雖然除了畫畫，她們完全是玩不到一起的人，可是姜蘿對阿珏的好感一直讓她覺得，兩人是極好的朋友。
她們一起討論班主任花裡胡哨的裙子，一起在下雨天蹲在廊下等雨停，一起在體育課上溜達著偷看打籃球的男生，梁晨就是姜蘿初二那一年的偉大發現。
那節體育課是在下午第二節，暮春的太陽照得人倦意十足，姜蘿想回教室補覺，又害怕被班主任發現，就從初三樓的樓梯迂迴繞到自己班。
走到初三樓的時候，阿珏捏了捏自己的手心，姜蘿順著她的方向望去，在二層的露臺上，一個男生在吸菸，陽光正好打在他的額前，這個人的鼻樑很高，皮膚很白，而且，他穿著和小學校草同款的藍白條紋衛衣。
“一見梁晨誤終身”，當晚，姜蘿在日記的最後偷摸著補充，是用一個並不下水的圓珠筆使勁刻寫的，只有用鉛筆塗抹一層才能看出字跡。
2
後來阿珏有了其他朋友，不，應該說，阿鈺一直和別人關係更好一點。
從阿鈺那裡得到的最後信息是，梁晨有女朋友，而且是姜蘿招惹不起的那種人。
好吧，好吧，她都懂，本來她也只是眼睛動了情而已，就像喜歡霍建華的那種喜歡而已啊。
只有一次，夏日暴雨，黑雲壓城，姜蘿從小就怕黑，怕打雷，和夥伴回家的時候，她一直緊緊抱著對方的胳膊。可是學校走廊裡太擠了，又停了電，等姜蘿走到有亮光的地方時，猛然發現自己抱著的是梁晨的胳膊！
幸好對方毫無察覺。
姜蘿在廊下等雨停，梁晨和一個個子高高的女生撐傘離開了，應該是女友吧。梁晨打著傘直往旁邊歪，自己的肩膀都溼透了。姜蘿看到這一幕，覺得兩人無比般配，隨即鬆了一口氣。
對梁晨的迷戀就像驚鴻一瞥，很快便消失在日記裡，是用沒有水的筆寫的，也確實像不曾存在過一般。
姜蘿在初三的時候談了戀愛，對方追她兩年，說盡了甜言蜜語，怎麼能不動心呢？雖然知道他會跟很多女生說這些話，雖然知道他不能與自己長久相伴，可是姜蘿並不在乎，她讀荊棘鳥，知道人要把握當下的快樂。
初三的時候，學校專門給美術生準備教室練畫，教室在梁晨班級的隔壁。姜蘿每次出門，在走廊盡頭的水池沖洗畫筆的時候，心裡都是有期許的，可惜，梁晨從沒有看過她一眼。
有一次，只有男友和姜蘿待在畫室，兩人天南地北地胡扯，姜蘿笑得握不住筆，料想不到梁晨突然推門進來，“哦？走錯門了，你們繼續啊。”
真是個美麗的錯誤，那天，姜蘿的心情格外好，還記住了惹自己發笑的笑話：
“小時候，哥哥問我要不要貝殼，我給了他五十塊錢，他給了我一堆白色的貝殼，我認真保存了很多年，直到，我見到了開心果。”
後來，姜蘿也把這個段子講給了梁晨聽，逗他笑。
藝考那天，姜蘿驚喜地發現自己和阿珏一個考場，雖然對方沒有表現出多大驚喜。阿珏上廁所，讓姜蘿幫忙拿包，沒曾想，姜蘿居然碰到了梁晨的女朋友。
那個高個子的漂亮女生說她等阿珏就好，隨即接過阿珏的包，並微笑示意姜蘿，你可以走了。把包遞給她的時候，姜蘿恍惚覺得，把自己的驕傲也一併給別人了。
後來，阿珏居然落榜了，原因是包裡的水彩是過期的，根本無法上色。阿珏撕了自己的畫，也撕了對姜蘿的那一點憐憫。
其實阿鈺一點不喜歡姜蘿，明明是不一樣的人，還非要一起玩，明明是那麼幸福的人，還裝模作樣地說自己不快樂。
阿珏羨慕姜蘿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所以她不想和姜蘿天天黏一起，她的幸福很刺眼，只是她不懂珍惜。
阿珏從來沒想過，也許掉包水彩的是自己追逐的那個“好朋友”呢。
因為阿珏和自己的斷交，姜蘿一整個夏天都是悶悶不樂的，高一開學，她甚至還遲到了一天，座位都分好了，她才去報到。
老天爺一定是個公平的好心人，姜蘿扎著馬尾辮，一步步走向那個第三排的空位，自己的同桌在睡覺。
拉開椅子的時候，對方抬起頭，好看的眉頭皺到一起，“我叫梁晨。”他說。
“在那個暑氣未消的季節，你扎著馬尾走向座位，他抬起頭問你好，你望著他的眼睛，知道心裡有一種東西，在肆虐蔓延。”這是姜蘿9月1日的日記。
3
姜蘿在夏天就和初戀分手了，原因是對方有了其他喜歡的人，隨後冷落姜蘿，等到他坦白的時候，姜蘿驚訝地發現，自己一點沒察覺有何不妥，她甚至是有點愉悅地接受了分手的提議。
雖然，雖然一起做過很多第一次的事情，還是有點珍貴的。
不過，現在眼前有這樣一個美色綜合體，姜蘿已經很滿足了。後來，梁晨形容姜蘿看見自己抬頭那一刻的眼神，泛著綠光。
高一那年，《夏至未至》超級火，姜蘿晚自習看小說，把書塞在抽屜洞裡，偷摸地低著頭。“喂！鬼子來了！”梁晨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迅速塞好書翻開試卷握著筆，動作流暢又滑稽。
班主任走後，姜蘿在紙條上寫著“謝謝”傳給梁晨，對方衝她笑笑，姜蘿抿著嘴也笑。
她的心剛才漏跳了一拍，不是因為班主任突然進來，是梁晨拍她的時候，姜蘿抬頭看到他的臉，和上一秒書裡描寫陸之昂的形象完美重疊。
眉毛濃黑，眉骨極高，眼神深邃，大到不合理的眼睛像盛著湖泊。
熟絡之後，姜蘿偶爾旁敲側擊地問起梁晨的女朋友，還和其他人一起笑稱，“她該叫梅景才對啊。”
他們的恩愛秀得大搖大擺，連爭吵和冷戰都大張旗鼓弄得滿城皆知，對梁晨有關注的人總聚在一起說：
“他們又吵架了，晚飯沒有一起吃。”
“他們又吵架了呀，我昨天看見梅景打梁晨了，打巴掌呢……”
“他們又吵架了吧，梁晨今天和另一個女生一起回家……”
姜蘿的耳朵好像總能接收到這樣的訊息，是刻意的吧，而且聽到後還很竊喜。
這對情侶的相處模式總是如此特立獨行，可是誰也不能否認他們的相愛，可是要說梁晨怎麼對“梅景”好，姜蘿倒是未有耳聞。
而梅景，每天給梁晨送零食，每天等梁晨放學，每天看梁晨打球，一起吃飯、看電影、旅行……好像做這些就是情侶了吧。
而且，梅景還有足夠財力幫梁晨善後那些“黑道”糾紛，還有足夠的氣場清理梁晨的鶯鶯燕燕，這樣來看，梅景這個位置，現在的這個人坐得很穩。
只有一次，姜蘿特別想勸他們分手。
那天梁晨臉上是掛著巴掌印回教室的，旁邊的人偷偷告訴姜蘿，“梁晨今天給女友下跪了。”那人告訴姜蘿的動機是，梁晨對姜蘿好，所以這個姑娘能讓梁晨開心。
男生之間總是會覺得自己兄弟的開心比較重要，所以他們希望梁晨早點找個省心的女朋友，比如姜蘿就很不錯啊。
姜蘿也很詞窮，本來就不會勸人，更何況，她還心裡有鬼。
所以，她講了那個開心果的笑話，自己笑得前仰後合，梁晨卻只是揉揉她的頭髮，一言未發。
“不好笑嗎？多有意思呀！”
“不用討我開心了，謝謝你。”梁晨說完這話，把剛才和姜蘿竊竊私語的男生叫了出去一番耳語，回來的時候，姜蘿看見那個男生一臉的“何必呢”。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這個女生提分手的勁頭這麼大，但是梁晨居然下跪求她，這讓姜蘿很討厭那個女生，順便也覺得，這個戀愛既然這麼折磨，何必呢？
可是她的立場還不足以支撐她發表這種看法，尤其是，姜蘿心裡有鬼啊。
是從什麼時候察覺自己喜歡梁晨的呢。
班裡的紀律委員喜歡梁晨，這個事人盡皆知，所以那個女生總會時不時找姜蘿的麻煩。其實很多人都瞧出了倆人之間的門道，只是沒有人敢去向梁晨求證。
那個晚自習，紀律確實挺不好，聲音也確實是姜蘿這邊傳出來的，可是梁晨在睡覺啊，姜蘿和其他人又沒有這麼多話說，所以紀律委員點了姜蘿的名字，真的是故意刁難。
“姜蘿，讓你出去站著你聽不見是吧？”
那個女生第二次提高嗓門的時候，梁晨皺著眉站了起來，“我替她站。”
那四個字，在姜蘿聽來，無異於“嫁給我”或者“隨便花”這樣的分量，以及寵愛。
即使是再過三年，想起那個場景，還是少女心噼裡啪啦地炸著，那個晚自習，教室應該滿是粉色泡泡。
隨即全班譁然，大家發出一種在老師提問了有那種關係的同學時才會發出的聲音，這讓姜蘿的臉迅速紅成番茄，她坐著揪了揪梁晨的衣角，對方還嫌剛才那個舉動的震撼力不夠，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突然說：”你們以後不準再說姜蘿的閒話，我不準！”
梁晨所言的閒話其實是姜蘿的心聲啊，他真聰明，這樣做的話，看起來是保護姜蘿，其實是切斷了姜蘿的妄想。
偏偏姜蘿就是個叛逆少女，她決心從那一晚正視且鼓勵自己的心聲。
其實，在你意識到你喜歡這個人的時候，你就已經喜歡他很久了。
明明有潔癖，還在姜蘿故意逗他時，吃掉她咬過的餅乾；明明很討厭給別人講題，卻每天都在教姜蘿數學題；明明是個小痞子一樣的人，在姜蘿跟前卻一個髒字都不會吐，還要求自己的兄弟如此——梁晨把姜蘿當成一朵小白蓮，她是要長在溫室裡的好姑娘。
正因為如此，梁晨是不會碰姜蘿的，“她是個乾淨的姑娘，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想法。”那次有人暗示梁晨時，得到了這樣的回應。
很多年以後，姜蘿讀到塞林格說過的一句話，“愛是想觸碰又收回手。”
4
高一的夏天快要來臨時，班主任發現班裡出現了同桌情侶化現象，隨即來了一次座位大調整。
姜蘿終於不用每天躲在暗戀的負擔裡，甜蜜著糾結著，不過她還是會幫梁晨接水，梁晨還是會給姜蘿講數學題，他用過的草稿紙姜蘿都保存了下來。
距離產生美可真是個大實話，調位之後，班裡的閒話確實少了，梁晨的照顧也顯得更加珍貴。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過後，想法很多的班主任又想出了“一對一幫扶”模式，將差生和優等生綁定學習。
陰差陽錯，姜蘿又和梁晨的交流多了起來，晚自習的時候，梁晨一個眼神就把姜蘿的同桌嚇得急忙騰空。他堂而皇之地坐下衝姜蘿笑的時候，姜蘿嗔怪，其實心裡偷著笑。
小別勝新歡也是一個大實話，雖然用在這倆人身上不恰當，可是姜蘿和梁晨的相處更加融洽且愉悅。
青春期的小姑娘，總會和家長有心結，是梁晨教會姜蘿，無論父母做什麼，都是為你好，我們沒資格去指責父母。
這些話都是傳紙條說的，倆人一晚上都能寫滿半個本子。
姜蘿還故意拔梁晨的睫毛“做標本”，用透明膠把它和蚊子的屍體粘在一塊，惹得梁晨非拔了她一根頭髮才解氣。
要說和高中的同桌搞對象，真的是無比合理的事情，第三次座位大調整的時候，姜蘿和梁晨的“同桌標配”又回來了。
座次表投影在黑板上，姜蘿看清自己的座位後，隔著忙碌擁擠的人群，激動地望向梁晨。而他，擠過搬書的人，抱住了姜蘿。
是那種，個子高的男生把女生的腦袋整個擁在懷裡，整個人都裹住的擁抱。
這下，不怕閒話了嗎？
羞澀竊喜之餘，姜蘿卻憂愁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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