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瘞鶴銘》出水緣起

《瘞鶴銘》在焦山江灘石壁上,北宋慶曆六年(1046年)錢彥遠知潤州,築寶墨亭加以保護,請集賢校理章岷撰文記事,並邀約蘇舜欽、蘇頌等賦詩。自此以後,訪尋傳拓者絡繹不絕。王令(1032—1059)有一篇《潤州山遊記》,其中提到:“餘嘗至其上,以望江海之交。下求晉將軍王羲之銘而觀之,蓋嘗終日焉。”從王令活動時間推算,這應該是錢彥遠修築寶墨亭,《瘞鶴銘》摩崖成為書法名勝之後,第一次遊覽記錄。北宋書家米芾、南宋詩人陸游的題刻,至今仍在焦山石壁間。晁公武《遊焦山》詩句“遊僧誰渡降龍缽,過客爭摸瘞鶴銘”,寫狀一時之盛,亦紀實也。


《瘞鶴銘》出水緣起

《瘞鶴銘》拓片(局部)

蘇頌《寶墨亭》詩有句“古寺購尋遺刻在,新亭龕置斷珉奇”,從“斷珉”二字可知,錢彥遠時代《瘞鶴銘》已非完整。此後摩崖殘損加劇,終於在宋元之際徹底崩墜江中。

康熙六年(1667年)初冬,張弨(chāo,字力臣)到焦山探訪《瘞鶴銘》,因為殘石浸沒在江水中,訪碑工作進行得極艱難。張弨描述:“先觀重刻二石,次至壯觀亭址右,俯瞰破石叢雜,攝衣下尋,見一石仰臥於前,一石臥於後,字在石下,去泥沙咫尺,臥地仰觀,始見字跡。又一石側立,剝甚,各存字多寡不一。急命僕各拓一紙,時落日風寒,不能久立,遂乘片帆回所寓之銀山蘭若。”

《瘞鶴銘》出水緣起

米芾訪《瘞鶴銘》題名拓片

張弨的這次勘查,是繼慶曆六年錢彥遠築亭保護,熙寧三年(1070年)張壆(xué)在亂石間新發現兩塊《瘞鶴銘》殘石後的第三次重要考古活動。他將勘訪所得以及相關文獻,彙編為《瘞鶴銘辨》。以張弨所見,殘石凡三塊,一塊側立,一塊仰面,一塊倒僕,憑張弨一己之力,實在沒有辦法將《瘞鶴銘》打撈上岸,只能將設想的方案筆之於書:“先以仰面一石、側立一石,移置寶墨亭上。至僕石雖大,固曩所曾植者,若扶而立之江邊,斯稱極快。否則俟冬日水涸時,掘其沙土,容身可拓。再別磨一石,依原位行次,效宋人之補刻,重摹而精勒之,亦一快也。不然,姑將仰面一石取起,可一朝而畢,至為簡易。從來遺墨數字即可垂之久遠,況此石見存三十字,已得首尾之大概乎。誠令此石先得無恙,徐圖再摹三十九字,與不全二字,並宋人補續三十四字,合一百三字,置於一處,則神物復還舊觀。”

《瘞鶴銘》出水緣起

陸游觀《瘞鶴銘》題記拓片

張弨的考察工作得到廣泛認可,王士禎謂“予門人淮陰張力臣作《瘞鶴銘辨》,援據甚博”,朱彝尊也表揚:“淮陰張力臣,乘江水歸壑,入焦山之麓,借落葉而仰讀《瘞鶴銘》辭,聚四石繪作圖,聯以宋人補刻字,倫序不紊。”而張弨打撈《瘞鶴銘》的計劃,也終於在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由陳鵬年完成。這是有關《瘞鶴銘》的第四次考古工作,打撈上岸的殘石安置在寶墨軒,不僅傳拓方便,更擴大了《瘞鶴銘》的影響力。

陳鵬年撰《重立瘞鶴銘碑記》說:“茲銘在焦山,著稱殆千有餘年,歿於江者,又七百年。蛟鼉(tuó)之所盤踞,波浪之所剝蝕,沙泥之所沉埋。”自己曾“以扁舟一至山下,尋探崖壁”,正好當年“雨雪稀少,水落石露,異乎常時”,於是“命工人,是相是伐”。其中最大一石“巉巖尋丈,力難全舁(yú)”,乃“是割是剔,不遺餘力”,歷時三月,厥工乃成,“士民觀瞻,莫不忭(biàn)舞”。

即使在今天,這樣的打撈也是大工程,陳鵬年能有此舉動,原因亦見於碑記:“餘以愚昧,重獲罪戾,兩蒙特宥之恩,得優遊自放于山崩水涯。事與時會,以舁茲銘,力挽而拂拭之。”又說:“恭逢我皇上重熙累洽之朝。如河圖洛書,因時而見;如日星雲漢,萬象維新。用以黼黻(fǔ fú)太平,光昭文治。而山海效靈之徵,幽仄明揚之慶,於茲重有合焉。誠盛世之嘉祥,亦千秋之勝舉也。”

陳鵬年(1663—1723),曾在江寧知府任上受兩江總督阿山構陷排擠,幸得獲免;後起復為蘇州知府,又忤總督噶禮,被舉報早年所作《重遊虎丘詩》中有悖謬語,將下獄論罪,最終經康熙宸斷,批示“朕閱其詩,並無干礙”,於是脫困。碑記說“兩蒙特宥之恩”者即此,所以陳鵬年將打撈行動昇華到“黼黻太平,光昭文治”的高度,不僅表示感恩戴德,更主要的是作出一種政治姿態。

時過境遷,當年政治是非已經消弭無形,留下的文化景觀則流傳久遠,陳鵬年作為保護瘞鶴銘碑的大功臣,也是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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