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的弟弟在家庭微信群裡發了幾張他新買的汽車的照片，我從他的隻言片語中能感覺到他的興奮。他已經38歲了，才擁有了人生的第一輛車。那是一輛四驅的珍珠白色的豐田RAV4，據說是最新款的，所以沒有優惠，交完購置稅，辦完牌照，總共23萬多。
弟弟的新車
弟弟大概三個月前告訴我他想買車，並且諮詢我買什麼車好。我勸他在西安買房，不要買車。我說車是消耗品，你又是普通上班族，家和單位挨的那麼近，買個車有什麼用呢？看來他沒有聽我的話，還是買了。既然已經買了，我只有恭喜他了。畢竟車還是每個男人的夢想，這輩子如果不買一輛屬於自己的車，我想很多男人是心有不甘的。投資房產固然好，但比起夢想來說，還是實現夢想更吸引人吧。雖然隔著手機屏幕用微信交流，但我依然能感覺到幾百公里外的弟弟的開心與興奮。
弟弟的新車，一輛豐田RAV4
這不禁讓我想起2011年我第一次買車的情景，那是一輛銀色的雨燕。當時我從北京回西安已經兩年了，那時候西安還沒有地鐵，貫通南北的2號線正在修，每天都擠公交去上班。有些路段因為修地鐵而導致高峰期堵得一塌糊塗，一停就是十幾分鍾。運氣好的話能搶到個座位，運氣不好的話就站著；有時候運氣太差，一路都搶不到座位，就會站將近兩個小時。站著倒也罷了，遇到小偷就慘了。有一次車到吳家墳，我準備發個短信，一摸褲兜，咦，我的手機呢？一下子慌了，我讓司機停車，司機根本不理我。我喊道我的手機被人偷了，能不能停車？司機就好像是一個聾子，發動汽車，兩隻手交叉，快速地打了一把方向盤，臃腫碩長的公交車就像一隻駛離了渡口的船，輕微晃動了兩下就遠離了公交車站。我站在中間的門口，一個趔趄，差點摔倒。晃動中我抬起頭看到車外擁擠的人流，我想分辨下剛才站在我身後的是哪一個人，可我根本不知道是男，是女，多大年紀，什麼樣貌，穿什麼衣服。何況剛才站我後面有一堆人，哪些人下車了，哪些人還在車上，我也搞不清楚。以往看新聞，說公交車上有乘客的錢包或者手機被偷了，司機便把車徑直開往派出所，然後協助民警揪出小偷，成為見義勇為的榜樣。可當我再次衝司機喊道“我手機丟了”，司機依舊紋絲不動，穩穩地開他的車。我又惱又羞地到下一站下車，車上的乘客沒有一個人在這個過程中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一個人看我。下車後我感覺那一幕很魔幻，我是不是坐了個空車？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都是假的？或者也不存在什麼小偷，我也沒有丟手機，只是我犯了臆想症罷了。
我從下車的那一站開始往回走，明知道手機肯定是找不回來了，但我還是不能容忍它就這麼丟了。那裡面有我和前任的很多回憶，有照片，有短信，我從來都不捨得刪掉；還有很多北京朋友的電話號碼，如果丟了，我可能就和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永遠的失聯了。在人潮洶湧的吳家墳我一個人站在車站的廣告牌前，看著車來車往，人來人往；人們上車，人們又下車；只是我像一尊雕塑，佇立在那裡紋絲不動。一種莫名的心酸和挫敗感就在那個夜晚從我內心升騰而起，就像煮沸的水，因為火一直沒熄，所以不斷翻騰出巨大的水泡。
那晚我是走回家的，還剩兩站地，我漫步在人行道上，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頭，無數車燈就像一雙又一雙的眼睛，不斷地朝我眨著。買車，必須買車！這輩子都不想再擠公交了！我對自己扔下一句狠話。不管什麼車，哪怕QQ都行。
當我從車管所辦完手續上完牌照，天空中下起了微雨。細濛濛的雨絲灑在我的髮梢，眉毛上，溼漉漉的，我卻毫不介意，或者說根本沒有察覺。我看見我的車，就停在不遠的前面，銀色的車身在細雨中泛著金屬光澤，有一種不可言說的美妙。我距離它越近，就越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我的腳步越來越快，就越感覺幸福正在撞擊著我的心臟。但我還要故意壓抑著自己的身體，假裝鎮定，否則我擔心我走路的姿勢就會變形。我很快樂，但我又擔心被別人發現我的快樂，說我沒見過世面。所以我一邊心裡頭開心的要死，一邊又使勁兒壓住那快要飛騰的身體，不至於讓他彈射出去。
走到車旁邊，我特別想仔細端詳一下它，摸摸它的身體（車身），它的耳朵（後視鏡），摸摸它的屁股（後備箱），然後再摸摸他的頭（發動機艙）以及它的那雙大眼睛（車燈）。可是我居然一把拉開車門，就把鑰匙插了進去，發動了它，我太想上車了，太想開它了，我感覺我已經憋了一個世紀，我要把所有坐公交的不愉快記憶通過開它全部一掃而光。
發動機的轟鳴聲很快就從外面傳進我的耳朵，那個時候也不介意什麼隔音太差，腎上腺素都快要爆棚了。我顫巍巍地握住方向盤，左腳踩住離合，右腳放在油門上，右手握住了擋把。嘴裡默唸著：踩離合，掛一檔，松離合，踩油門；與此同時兩隻手和兩隻腳都交替操作著，就像個技術要領雖然已經掌握，但頭一次離開師傅獨立操作機器仍然不免心虛的青年技工。
車緩緩地動了，我單手打了一圈方向盤，車轉彎了；我稍微加點油，掛二擋，雨燕車就輕快地帶著我奔出了車管所的大院。一上路我就立刻緊張了，很多車從我身邊呼嘯著而過；還有大貨車從對面駛來，它那龐大的身體就像個巨獸，彷彿要吞噬了雨燕和我一樣。我的心一緊，腳下不利索，熄火了。那一刻的感覺就像吊在懸崖上，手裡緊緊地抓住方向盤不敢松，生怕一送，就會掉下萬丈深淵。過了三秒鐘，我就聽到了後面的喇叭聲，我的臉和身體都開始發燙，像熱鍋上的螞蟻。別慌！冷靜！駕校的師傅曾說，你們要是熄火了，不要管後面的車按喇叭，按多久都沒關係；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己別慌，重新發動汽車。
於是我重新發動汽車，第一遍沒成功；第二遍我就找踩離合的感覺，輕撫，一定要溫柔，控制好那個力度。我的左腳和離合越親密，發動的成功率就越高。終於，這次成功了，雨燕像只歡快的燕子，一下子彈射了出去，我知道點頭了，趕緊收油。其實這整個過程不超過10秒，後來我看到有新手熄火，在路上能把後面的車擋個好幾分鐘，我只能說，心理素質真好！這麼幹就對了，哈哈！
剛買車的頭一個星期，心裡熱的很，動不動就想開車。我記得我經常晚上開著雨燕出去胡逛。到人少的地方我就停下來，拿著手機給它拍照。這裡摸摸，那裡瞧瞧，心裡的那個愛呀，就像初戀。那時候也不嫌它小，也不嫌它排量低，動力小，也不嫌它開出去沒面子，就是一個勁兒地喜歡。後來再換車的時候就遠遠不及雨燕帶給我的甜蜜感受了。
我沒買車位，天天都把雨燕停在大馬路邊，經常被貼條子。有一天早上下樓，準備開車上班，到地方一看，我的車呢？我以為自己記錯了位置，就沿著馬路東西兩邊都找了個遍，還是沒有。難道被偷了？不會吧，現在誰還偷車啊；再說，要偷也不會偷個雨燕啊。那是我第一次車被拖走，後來我的奧迪也被拖走過，都習慣了，去交罰款取車。
我記得第一次上高速還跟一輛寶馬飈過車，居然把那輛寶馬給飈贏了。現在想想太可笑了，我跑到了140，車身已經嚴重發飄了，那輛寶馬的司機一定是個老司機，他故意輸給我，卻救了我。後來我再開車，遇到著急的，很少去爭搶，你牛，讓你過。還有一次兩個同事坐在我的車上，三個人聊的正開心，突然發現前面的公交車停了，我急忙踩剎車；可是那一瞬間剎車好像失靈了，車子並未減速，我們看著公交車越來越近，就要撞上了！那一刻我真的緊張了，心想，完了，今天要交待了。
緊接著就聽見“砰”的一聲，撞上了！我感覺我的頭碰到了前擋風玻璃上，氣囊居然沒彈出來！等我們都明白是咋回事的時候，彼此看了一眼，我們三個都沒事。雖然我的頭碰到了前擋風玻璃，只是輕微的撞了一下，不然我的腦袋肯定要開花了。公交車司機下來了，我們三個也下車了。神奇的是公交車“屁股”啥事沒有，連一點撞擊的痕跡都看不到。而我的雨燕呢，前機艙蓋已經往上翻卷了十釐米，左邊的燈罩已經碎了。公交車司機看了下他的車沒事，衝我擺擺手走了。後來我百思不得其解，當時到底是剎車失靈？還是距離太短，踩了也來不及，只是降低了速度，減緩了衝擊的力量。憑我當時的感覺是車速並沒有降低，大概有20邁的車速。從那之後我開車就變得謹慎多了。
過了兩年，雨燕已經跑了4.5萬公里，我開始嫌棄它了。比如排量太小，爬個坡都費盡；比如手動擋，動不動就熄火；比如空間太小，就像個貧民窟。總之，什麼都不如我意。我都懶得開它了，有時候跟朋友聚餐，我都是坐地鐵去。別人問我開車沒，我說沒有，不是要喝酒嗎？開什麼車呀。其實我是嫌開著雨燕掉價，丟面子！好歹我也是一個什麼總來著，你說開個雨燕，丟不丟人？每當看到朋友又換車了，不是寶馬就是奔馳，不是奔馳就是奧迪，我看著自己的小雨燕，莫名地懊喪。
終於，僅僅開了兩年，我就把雨燕賣了。賣的時候我跟它合了個影，小燕子，對不住啦！然後我換了奧迪，就像迎娶了“白富美”。奧迪的一切都讓我滿意，它什麼都比雨燕強。我記得只要我下車忘關燈，雨燕第二天電瓶就沒電了，車就發動不了。而奧迪從未在這方面讓我操心，它就像個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什麼都做的讓你舒舒服服。可是從開它回來的第一天，我就再也找不到當初對雨燕的那種感情了。甚至，我還感覺到了一絲空虛，是那種慾望被滿足後的空虛。有一次我載著一個女孩，她突然喊道，你的雨燕！我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嗯，是我的小燕子。它靜靜地趴在路邊，它那嬌小的身軀在路邊毫不起眼，對我而言，卻是那麼醒目。
再後來，我認識的人開始開路虎了，還有的開勞斯萊斯和賓利了，總之，各種豪車，各種霸氣。你說我不羨慕那是假的，可是我肯定買不起啊！羨慕又有什麼用呢？於是我暗自發誓，有一天我也一定要開上百萬級的豪車，哪怕X5也行，最好是保時捷！
我的內心開始盤算我什麼時候可以開上我的保時捷，甚至每年年初都要對自己發一遍誓，年底一定要換保時捷！發了好幾年誓，保時捷還是靜靜躺在4S店裡，它不斷地被別人開走，而我，還是開著我的奧迪。
再後來聽說一些開豪車的有的把車賣了，我也慢慢地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怪圈。我為什麼要跟別人去攀比這些？如果我開上了保時捷，我是不是過半年又想換賓利？我開上了賓利，我是不是還想開帕加尼和布加迪？我這一輩子就用來不斷地換車了嗎？
當年在北京的時候，同事開了一輛QQ，都讓我們羨慕死了。媒體也把他們叫做“有車一族”，當時10萬元的家轎夢就是中國夢。那時候什麼奧迪，寶馬想都不敢想，就覺得這些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時代在發展，中國家庭的購買力在不斷增強，現在寶馬，奔馳，奧迪已經成為中國人口中的買菜車了。不過百萬的車，就不算豪車。甚至過了百萬，也就算是個起步。梁曉聲在他的《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一書裡寫道，沒有房沒有車，就不能算作中產。那本書都出版20多年了，現在有房得看你是什麼房，有車得看你是什麼車，再進一步，有豪車都不算什麼，有司機才叫標配。
我還沒有去過歐洲和日本，但從網上看到，很多社區裡停的都是豐田，本田、大眾的那種小型車。經濟，省油，好開，好停。他們沒錢買更好的車嗎？我想從人均GDP去做分析，應該是不至於的。可能就是一種對車消費的理念不同吧。
中國人選擇什麼車，大抵是要和開出去有沒有面子掛鉤的，只要經濟條件允許，只會往上拔升，不會往下選擇。前幾日我在網上看到一個男人抱怨他的媳婦，他有一輛20萬的福特車，媳婦不想開了，說開出去沒面子，單位裡的小姑娘都開奔馳寶馬，她要換奔馳或者寶馬；家裡總共才30萬存款，他媳婦要求他把這30萬拿去買輛好車，不夠就跟家裡老人去要點！這個男人委屈地說道，我該怎麼辦？孩子上學要花錢，父母的養老錢我怎麼能要？底下一片評論，大多都是支持男人，勸男人要量力而為；也有支持女人的，勸男子想開點，給媳婦買個好車，沒準媳婦的銷售業績就提升了呢。
買個好車業績就能提升？我是不同意這個想法的，就像創業搞個大辦公室，就能成功嗎？走過這一圈的人都知道，要把錢花在刀刃上。平常過日子更要這樣，打腫臉充胖子的事情越幹，只會讓你的生活越糟糕。
我想起當年我開著雨燕真的是挺快樂的，這輩子車帶給我的快樂，80%都是雨燕給的。那輛配置簡陋，空間侷促，動力孱弱、外表平庸的雨燕，在我的心中卻無可替代。
俞敏洪說有一回司機不在，他獨自開車去加油，加油站送了瓶玻璃水，他卻連這輛車的機艙蓋的開關在哪裡都找不到了。他說當年開天津大發的時候，他可以把整個車都拆掉重新裝起來。這裡面飽含了一種濃濃的對人生第一輛車的感情，因為那是他最初的創業歲月，他的生命已經和人生第一輛車的記憶融合在一起了。
我也是，無論今後我換什麼車，都一定是量力而為，實用為主。我想，我這輩子奮鬥的目標，不是不斷地換車，用車去標榜自己在這個社會的地位，這就是我對汽車的態度。也藉此文章懷念我人生的第一輛車，那輛銀色的雨燕。
銀色的雨燕車
【作者簡介】鄭佔錄，陝西人，常居深圳，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青年作家，存量地產研究及培訓專家，著有長篇小說《如果，可以回到過去》、非虛構作品《核桃公寓創業記》、研究專著《裂變——長租公寓市場發展新趨勢》，發表文字作品近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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