醴陵民國瓷業改革:攻苦食啖的實業精神,破除當今瓷業窠臼方法論

世人皆知“瓷都”景德鎮,自宋起輝煌千年;卻不知還有“瓷城”醴陵,在清末民初的短短二十年間,便“可與景鎮之瓷後先輝映”。高瞻遠矚的中國第一代實業家,為了“瓷城”的崛起,拋家舍業,攻苦食啖,譜寫了清末民初最動人的民族樂章。

醴陵民國瓷業改革:攻苦食啖的實業精神,破除當今瓷業窠臼方法論

一、醴陵的瓷業環境

1、交通地理環境

醴陵位於湘贛交接處,古稱“吳楚咽喉”,淥水穿境而過,江河交織。通達的水陸運輸條件,是醴陵瓷業改革的重要基礎。

光緒31年,株萍鐵路建成,由萍鄉入醴陵,至株洲與湘鄂線相連,可直達長沙、武漢,為醴陵瓷器的外銷提供了很大便利。當時車站所在地板杉鋪鄉十分繁榮,所產土瓷在此彙集,運往武昌等地。

此外,醴陵境內的淥水,是湘江的一級支流,瓷業原料產地大都在其流域。縣中心有姜灣港,既是民國瓷業薈萃之地,也是醴陵土瓷歷來的船運之埠。

2、瓷業資源

醴陵瓷土資源分佈廣、儲量大,有14個礦區,儲量近一億噸;釉料主要取自溈山的香爐坡和麻坡;砌窯磚所用的耐火泥,分佈在淥水上游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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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醴陵瓷土分佈圖

此外,醴陵多丘陵,植被面積大,且80%以上為燒窯所用的松木;水資源亦豐富,河道交織,降水充沛;就連運輸瓷器時捆綁用的葛藤,也是隨處可見。

可以說瓷業所用原料,在醴陵均有豐富的資源。1905年,受聘來醴陵考察的日本陶瓷技師安田乙吉曾說:

可使用之磁器石、釉土、釉藥…均產於醴陵十里以內之地,頗為豐富,毫無不便。

二、醴陵的瓷業歷史

黃土壩遺址發現的原始粗陶,證明醴陵陶業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漢代設醴陵縣,出現大規模陶器作坊;宋元時期,當地瓷業已非常成熟,多產青瓷;至明末始產青花。

清中期,醴陵瓷業迅速壯大。文斐《體陵瓷業考》記載:

清初,廣東興寧人廖仲威,於邑之溈山發見瓷礦。雍正七年…創設瓷廠……遂為醴陵瓷業之嚆矢。

因此,我們一般將雍正時期的溈山鄉,作為醴陵近代瓷業的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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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鴉片戰爭打開了中國的大門,外國商品得以進入。甲午戰爭後,洋貨傾銷更加嚴重,中國傳統經濟遭到極大衝擊。瓷業方面,由於外國採用先進技術和機械設備,生產效率與產品質量都超過中國,加之其特殊的稅收政策,中國瓷業生存環境愈發艱難。以日本瓷為例,《景德鎮陶業紀事》記載:

凡京、津、滬、漢以及各繁榮商埠,無不為東洋瓷之尾閭

覆巢之下,雖醴陵土瓷僅供下層百姓使用,銷路多在兩湖地區,卻依然面臨產品滯銷、窯戶歇業的窘境。其原因與醴陵瓷業本身的桎梏有很大關係:

一、生產環境不佳。

清中期發展壯大的醴陵土瓷業,並沒有堅實的行業基礎,經營時好時壞,盛衰無常。十年難逢三年好運,一旦突遇變故便成傾覆之禍。如太平天國時期,醴陵瓷業就曾遭受極大摧殘,很長時間才得以恢復。

二、土瓷業的陋習

數百年來,醴陵瓷業一脈沿襲,無甚改進,一些行業陋習最終累積成影響生產的因素。如開採瓷土毫無規化,造成資源浪費;砍伐薪柴,不重培育,以致山林殆盡;窯場還將生產廢料棄於河中,使水道堵塞,水資源和運輸都受到很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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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採過後的瓷土礦山

三、土瓷品質遭遇挑戰

醴陵土瓷雖行銷甚廣,但品質粗糙,這與本地窯工技藝有關。《寧鄉縣誌》說醴陵:

工技劣,貨不適用…

如漂洗瓷土只洗一兩成,所出瓷泥不細膩;釉料用糠灰調和,呈色暗淡;窯戶工價多以數量為計,工人貪多貪快,手法粗笨。

四、客商盤剝

長期以來,醴陵窯戶與客商有先款後貨的慣例,瓷業興盛時相安無事。待到晚清戰亂不斷,客商趁機操縱,停付部分先期款,要挾窯戶降低售價。盤剝之下,許多窯戶陷入破產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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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熊希齡與醴陵瓷業改革

熊希齡,字秉三,湖南鳳凰人。從早期籌辦新式學堂、創建報館,到後來成為中華民國總理,熊希齡一直走在探索救國的時代前端。1904年,他親赴日本考察工業,回到湖南後,即上書巡撫端方,提出一整套創興湘省實業的設想,包括引進機器製造業、興辦實業學堂等等。他的構想得到端方的認可,囑之:

“先速辦一二校以觀厥成”

此時,醴陵迅速進入了熊希齡的視野,“近夫因民之利而利,較易設法改良”。

1905年,熊希齡前往醴陵考察,當地窯戶“鼓舞同聲”、“圍觀延攬”。隨後,作《為創興醴陵瓷業呈端方文》,論述改革之必要性及方法,成為醴陵瓷業改革的標誌性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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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希齡

熊希齡的文章得到端方肯定。當年,他就在醴陵創設湖南瓷業學堂,聘請日本技師教授技術。次年籌辦湖南瓷業公司,購地建廠,裝置機器。1906年末,完成從粗製土瓷到優質細瓷的轉變,並創燒釉下五彩。醴陵瓷業從此一鳴驚人,“可與景鎮之瓷後先輝映”。

二、改革措施

1、從溈山到姜灣

溈山作為醴陵近代瓷業的發源地,生產基礎深厚。然而熊希齡棄之不用,選擇了離縣城更近的交通樞紐之地——姜灣。

溈山在縣城東北三十里,以其優質瓷土、水利等資源優勢,在清中期成為瓷業重鎮。清陳遽園有《遊溈山寺》:

樹梢窯煙寺,溪頭瓦爍橫。洞天原古寺,可惜被陶傾。

可見當時瓷業之盛景。但長期粗放的生產模式,讓其周邊松柴耗盡,需從瀏陽、茶陵等地購入,燒窯成本增加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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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業公司姜灣規劃圖

在工業發展過程中,原料對區位選擇的影響逐漸淡化,交通因素則愈發重要。姜灣因蜀漢姜維曾居於此而得名,是醴陵土瓷的水運集散碼頭。瓷業公司與學堂選址姜灣,主要考慮到其交通便利之優勢:引進的機械設備可以直接登岸落地,購柴便利,瓷器外銷也非常方便。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恰恰因為姜灣臨水近城的優勢,後水災、戰禍都對瓷業公司打擊頗重,機器傾遭損毀,生產陷入停頓。

即便如此,姜灣也成為了醴陵的瓷業發展中心,建國後著名的國光瓷廠、群力瓷廠等均設於此。

2、瓷業技術教育

瓷業傳承長久以來依賴學徒教育。如景德鎮燒窯、圓器、琢器、紅店各幫,都有嚴格的帶徒規矩,比如何時收徒、帶徒年限、學徒義務等等。這種學徒制固然在技藝傳承及行業穩定方面起到很大作用,但已經不適應工業時代的生產要求。

1896年,江西高安成立了中國第一所實業學校,實業教育在中國興起。熊希齡也深知教育對醴陵瓷業的重要性,他說:

醴陵瓷工雖多可者,然其心手不靈,必先施教育方可得其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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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瓷業學堂舊照

湖南瓷業學堂由此應運而生,熊希齡自任校長,主聘日本師資。首批為速成班,招收技術熟練的工人,一年即可畢業,入公司當值。1907年設永久班,挑選15歲以內的窯戶子弟,學制四年,教授制瓷的同時學習國文、歷史、算術等。學成後回自家窯戶謀劃改良。

瓷業學堂為醴陵瓷業培養了大批優秀學生,是20世紀初實業教育的典範。《大清宣統政紀實錄》載:

湖南醴陵瓷業學堂已著成效,章程及預算表也無不當之處。

3、從個人到企業

除了培養人才,熊希齡建立瓷業學堂,還有著實業方向的規劃。他說:

磁土雖可改良,而辦法尚無把握,驟招商股,恐無成效,則以後實業之信用必失。因擬定先開學堂…俟有成績,再設一資本三、四萬元之公司。

成立公司發展實業,是20世紀初“實業救國”的主流思潮。

傳統瓷業的個體經營方式,“有勞力之利用,而無資本之利用,以故不能積小體以為大體”。如醴陵窯戶每家資產不過數百串錢,突遭災禍便化為烏有,且被客商狹制,任其宰割,經營十分慘淡。

瓷業學堂建立後,改良試驗卓有成效,人心鼓舞。第二年,熊希齡便著手承辦湖南瓷業公司,集資五萬元,由鉅商富紳招股而來。民國二年,省政府撥款14萬元收買公司股票,轉為官商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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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瓷業公司股票

瓷業公司成立後,研發精良細瓷並創燒釉下五彩,各大報紙爭相報道,各項賽會捧獎而歸,引起強烈的社會反響,公司規模不斷擴大。據孟幼庵《醴陵瓷業工廠調查記》描述:

1914年,公司廠屋700餘間,分為40個廠,工人六七百人,窯爐三座,每窯出貨價約一千二三,銷往湖南、湖北、江蘇、安徽、山東等地。

按熊希齡的計劃,公司初期仿景德鎮瓷;待學生學成回家,便製作西瓷,以抵外貨;五年內走出國門,為中國挽回利權,實現瓷業振興。雖然實際遠沒有到達他的預期,但也取得一些成績,稱得上清末民初的實業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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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細瓷

瓷業公司的成立,很快改變了醴陵土瓷“中人之家欲求一適用而不可得”的局面。《中國近代工業史料》記載:

出品既極精良,形式花樣又無一不玲瓏輕巧,較之前此式樣,相隔不啻天壤

細瓷的生產一方面依賴於引進日本技術和機械,另一方面則得益於景德鎮的經驗與參與。湖南瓷業公司最初採用日式窯爐,後引進景德鎮師傅,改用階級窯。其最大特點是預熱利用好,較易控制燒成氣氛,且使用匣缽裝燒,避免了瓷器表面被粘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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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陵細瓷產品

醴陵細瓷分釉上彩和釉下彩兩種。釉上彩由彩花紅店出品,先採購細瓷白器,施以繪彩,再入窯低溫燒成。釉下彩包括青花和釉下五彩,青花是醴陵的傳統品種,生產起來得心應手。而釉下五彩則是瓷業公司的拳頭產品,為其贏得極大聲譽。

此外,傳統土瓷在當時依然有著廣闊的市場。瓷業公司的生產分也為三個等級,上品部做細瓷,中品部做普通瓷,下品部做粗瓷,各種泥料釉料也隨精細需求相應設置。

二、釉下五彩

湖南瓷業公司極為重視材料創新,於1907年創制出高火性釉下顏料,開始主要為草青、海碧、豔黑、赫色和瑪璃紅五種,故名“釉下五彩”。高火性顏料的發明,突破了瓷器釉下色彩的使用侷限,是中國陶瓷史上的一大創新。

釉下五彩須經三次燒製:先在素燒過的瓷坯上用濃墨描繪圖案,再將高火性顏料與膠水混合,添繪於濃墨之間,置窯中低溫鍛燒,至濃墨和膠水揮發乾淨後取出,施透明石灰釉,再入窯高溫燒成。

釉下五彩一經出品,便獲得一致好評,《南洋勸業會報告》稱其:

色澤之鮮明,繪畫之精緻……及釉下刷花,猶覺枝枝葉葉,秀色可餐;把玩之餘,令人不忍釋手。

當時,瓷業公司積極參與國內外各種勸業會和博覽會,積累了不少榮譽。如1909年獲武漢勸業會金獎;1910年獲南洋勸業會最高獎;1911年獲意大利博覽會二等獎;1915年獲巴拿馬賽會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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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拿馬賽會獲獎作品:扁豆雙禽瓶

賽會績優,引發了良好的行銷效應。1911年《時報》報道:

風潮所布,舉國若狂,各埠商販之來此販運者絡繹不絕……歲值二十餘萬……名聲日隆,幾與景德鎮並駕齊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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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洋勸業會展出之後,有人評價:“醴陵瓷器幾與東洋高等瓷器無所區別”。毫無疑問,湖南瓷業公司是熊希齡學習日本經驗的產物,二者的關係不言而喻。

19世紀末,日本陶藝受西方影響,開始關注“光與色彩”的運用,釉下彩、結晶釉成為其主流樣式。在德國理化學者瓦格納和日本匠人加藤友太郎的帶領下,“吾妻燒”、“陶壽紅”等釉下彩成為一時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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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紀末的日本陶瓷

醴陵瓷器中的日本元素,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技術

湖南瓷業公司以每年3000元的高薪,聘請日本技師安田乙吉主持進口制瓷機器,陶畫、模型等科也均由日本技師教授。安田乙吉是日本京都府立陶瓷試驗廠的技手,畢業於瓦格納任教的東京高等職工學校。他的到來對醴陵瓷業的改革方向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二、色彩

醴陵釉下顏料中的瑪瑙紅、海碧、豔黑等,呈色與日本彩相差無幾,淡雅清新。不同的是,日本多以藍色描繪植物枝葉,而醴陵則用草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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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青色的醴陵釉下五彩

三、構圖

醴陵釉下彩很少採用滿器布圖、分層、開光等中國傳統構圖法,基本是一器一畫一主題,以瓶身為中心展開。另有畫面佈局以瓶口為起點,下腹大多留白。這種構圖在中國瓷器中非常少見,卻常見於日本瓷器,也許與日式家居環境相關。

四、題材

醴陵釉下五彩喜歡模仿日本的寫實花鳥。如日本陶藝家鍾愛的紫陽花,被長崎、神戶等市定為市花,其在中國並不多見,醴陵瓷卻有大量的相關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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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漫畫中的紫陽花

醴陵釉下五彩“雅似外洋”,帶來煥然一新的面貌,並在洋貨傾銷、景德鎮萎靡的背景下,讓國人看到了“抵制洋磁”的希望:

抵外貨不入中國有餘,國人喜洋磁者可以該磁代之…能力求反古,融合中外…足可與世界爭一日之短長

而這,正是熊希齡改革醴陵瓷業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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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以釉下五彩奠定產品地位與價值

醴陵瓷業改革最大的成功,是釉下五彩的創燒,使其名聲銷路幾與景德鎮並駕齊驅。即便從歷史的角度,醴陵釉下五彩也在中國陶瓷史上佔據著不容忽視的地位。

1、與景德鎮產品的比較

不同於景德鎮長久以來的瓷業中心地位,醴陵的名聲是在一場又一場的實業評比中熬打出來的。獲獎無數後,業界掀起了二者比較的大討論。《勸業時報》就曾盛讚湖南瓷器改革日新,“優點自較江西為多”。

客觀說來,瓷業公司雖學習日本,但仍有許多不離中國傳統、吸取景德鎮經驗的地方。1911年,瓷業公司從景德鎮聘請40名瓷工來醴陵安家就業。這些傳統工匠雖然承認釉下五彩的美觀及發展前途,但因其高昂的成本,紛紛建議公司應以日用瓷為主。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他們眼光的正確性。

總體而言,釉下五彩講究“造畫、造色、造式”,拒絕一味模仿,並通過創新樹立自己的特色,這是釉下五彩的成功之處,也是醴陵能與千年瓷都景德鎮媲美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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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陵釉下五彩瓷

2、釉下五彩的歷史價值

當五彩、粉彩、琺琅彩等釉上彩輪番爭豔時,釉下彩卻非常單調,青花是其中流磁柱、釉裡紅是少數朝代的點綴、釉下三彩則有如曇花一見。

釉下五彩的創燒,是傳統工藝與現代技術的結合,其關鍵就在於高火性釉下顏料的發明。這一重大進展,將豐富的顏色發展到釉下應用,極大擴展了傳統釉下彩的表現力。中國瓷器史自商代原始青瓷綿延至今,最後一個位置當屬醴陵釉下五彩。

3、釉下五彩的藝術價值

釉下五彩採用傳統水墨技法,同時吸收西洋畫法,注重光線明暗和投影,透視感較強。因色彩足夠豐富,以至能夠描繪青花不足以表現的事物,足可與釉上彩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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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陵釉下五彩瓷

此外,釉下五彩的裝飾繼承了長沙窯的特色,鄉土氣息濃厚,魚禽花草、尋常小景躍然於上。且比長沙窯更為精緻,從而形成了獨特的清新淡雅的田園風格。

4、對其他窯口的影響

1907年,江西候選道曾鑄請示啟動景德鎮瓷業公司時說:

醴陵湖南瓷業公司,自開辦以來。略仿景德鎮辦法,並請日本技師參用東洋新法,所出磁品精美異常,釉下品尤為特色

可見湖南瓷業公司對整個中國瓷業的影響力。“江西之萍磁,四川瀘州、雲貴等省,以及湘省西南二路、長沙…改良磁業先後成立,莫不仿效。” 其中最為典型的是江西萍鄉和長沙臺田。

萍鄉瓷業公司成立於光緒31年,比醴陵早一步實現細瓷生產。其品種、花色仿景德鎮,逐漸在武漢、長沙等地開拓出市場。南洋勸業會上,萍鄉瓷業產品被評為二等獎,僅次於景德鎮和醴陵,一時名聲大振。後因股東內部傾軋、本土與外來瓷工不和、醴陵瓷器崛起等因素,經營日漸慘淡。三十年代,開始發展電瓷生產,才找到合適的發展方向。

長沙臺田則受醴陵影響更為深入,其臺田瓷業講習所就是湖南瓷業學堂的附屬學校,師資技術均由醴陵提供。所以臺田瓷器與醴陵一脈相承,技法、紋飾、造型都極其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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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臺田瓷器

二、醴陵瓷業改革的結局與評價

釉下五彩的成功,讓國人看到了實業興國的希望。《南洋勸業會報告書》曾讚歎湖南道:

該省竟能實心經營,力求變像,且所改造各品,靡不適用可觀,尤屬可欽矣。設使各省出瓷之處,皆仿效湖南之制瓷辦法,則洋瓷自此少進我國,豈非抵洋貨、挽利權之道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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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瓷業公司廠區

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很殘酷。湖南瓷業公司在30年代迅速衰落,究其原因,有以下幾點:

1、傳統思想的桎梏

誠然,實業興國確實是優秀的改革之法,但中國千年累積的傳統思想卻根深蒂固。如湖南瓷業公司早期引進江西瓷工非常艱難,他們認為制瓷技藝是江西人的看家本領,若讓外省人學去,則是打破本省人飯碗的無益之事。來到醴陵後又拉幫結派,傳授徒弟僅以江西人為限,曾有醴陵人破規冒入,幾乎釀成殺身之禍。可見傳統技藝幫派理念之頑固。

因此,近代實業學堂多聘洋人技師,耗費甚巨,湖南瓷業學堂就因經費緊缺無以為繼,最終在1924年改為湖南模範窯業工廠。此外,當時普遍認同讀書入仕或軍功出仕的“正途”,技師社會地位不高,對學生沒有吸引力,因此多不認真。熊希齡也曾苦惱,希冀學生們能專注於工業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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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瓷業學堂學生的畢業證書

2、經營管理不善

熊希齡在創辦瓷業公司三年後履新奉天,導致後期瓷業公司用人不善,管理混亂。向焯就曾感嘆:

若“使當事者,善為經營,固一有望之工業也。”

3、天災人禍

1918年,北伐戰爭禍及醴陵,南北軍隊佔駐廠房,所有窯爐機械、瓷品、物料、器具概受損失,生產陷入停頓;1924年,醴陵遭遇水災,近於淥江的瓷業公司未能倖免,以至無法維持、全部停業。

4、產品方向

不可忽視的是,釉下五彩的燒造要比其他瓷器品種更為複雜,成本也更高,因此大多作為美術陳設瓷出售。但動亂年代,人們對此並沒有很高的需求,這種供需差異,也是公司經營艱難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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醴陵釉下五彩陳設瓷

以上問題,讓湖南瓷業公司在經歷了一連串恢復、停頓、開工、合併、倒閉的波折後,最終於1931年倒閉。這在當時引起了廣泛的社會關注,《晨報》就曾發文惋惜道:

茲舉全國不景氣之時,欲圖挽救此種頹勢,固屬不易,然此大宗實業又豈容輕易放棄。坐視其沒落?

好在瓷業公司的倒閉,並不代表整個醴陵瓷業的衰敗。三四十年代,姜灣地區還有裕華、民利等細瓷工廠,土瓷窯戶亦有數十家。建國後,醴陵釉下彩在老一輩藝人的努力下恢復,並光榮的承擔了為毛主席制瓷的任務,成為醴陵瓷業創造的另一個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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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國後醴陵的主席專用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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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對中國的意義不用贅述,但這個本該最有競爭力的傳統產業,卻在如今國際市場上籍籍無名,無論日用瓷還是工業用瓷,都被德國、日本壟斷。

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德國瓷業的崛起,直接受到清末廣彩的影響;而日本瓷業更是與我們淵源深厚,1000多年前,唐三彩就成為了日本陶業的模仿對象。

如今,千年瓷都景德鎮,沉溺於“仿古瓷”的窠臼無法自拔,賴以生存的優質瓷土逐漸枯竭,制瓷技術卻沒有大的創新。筆者曾徘徊於景德鎮的街頭,鋪天蓋地的仿古瓷,彷彿與百年前毫無二致。美則美矣,但如果上升到產業的高度,卻是陳腐氣十足。

景德鎮因明清帝王對瓷器的酷愛,在不計工本、極盡工巧的道路上一去不回。百餘年後的今天,景德鎮的高端外銷瓷依然是那些仿古的藝術陳設瓷,真正的產業化卻步履維艱,眼睜睜看著曾經的學生佔領了最寬廣的市場,攫取了最多的財富。

反觀熊希齡和他的湖南瓷業公司,卻能在動盪不堪的時代,放下“陶瓷大國”的高傲身段,遠赴東瀛,學習先進制瓷技術,於底蘊遠遠不及景德鎮的小城醴陵,引領了中國陶瓷史上最後一次技術突破——釉下五彩,立下了“為中國挽回利權,實現瓷業振興”的宏願,給艱難時局中的中國人帶來了“實業強國”的希望。雖最後功敗垂成,卻無法掩蓋中國第一代企業家銳意進取的實業精神。

醴陵民國瓷業改革:攻苦食啖的實業精神,破除當今瓷業窠臼方法論

如今的醴陵陶瓷博物館

抗日戰爭爆發後,熊希齡赴香港為難民、傷員募捐,因勞累過度病逝,享年68歲。不知他去世前,有沒有想起壯年時在小城醴陵攻苦食啖的創業情景。醴陵釉下五彩的光芒,掩蓋了帝王之器的陳腐奢華,卻永遠閃耀在中國陶瓷史冊。

醴陵民國瓷業改革:攻苦食啖的實業精神,破除當今瓷業窠臼方法論

《醴陵縣誌》

《醴陵陶瓷志》

《醴陵釉下彩瓷》

《熊希齡集》

《現代中國實業志》

《南洋勸業會報告》

《清末實業教育制度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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