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武漢小區想要消毒

消毒開始了。

形似手槍的噴霧器,汩汩而出氣狀的白煙,隆隆作響。全副武裝的消毒公司員工,肩扛著設備,從一樓噴灑到七樓。

2月17日起,武漢市開展為期三天的大排查,希望將新冠病毒感染確診、疑似病例、密切接觸者,以及有發熱症狀的四類人群“應收盡收”。

在這個位於長江西岸的老小區,“消毒”是人們最迫切的願望。小區間或進出的救護車,身穿白色防護服的工作人員,滋生出各種想象,包括謠言。業主們在社交媒體上反覆發帖,要求社區增加消毒頻率。

儘管社區回應,許多人心惶惶的樓棟並沒有病人,“請居民不信謠、不傳謠”,但最終他們還是請來了消毒隊。

一个武汉小区想要消毒

2月17日,消毒開始了,共持續三四天時間 。

樓道瀰漫著霧化的消毒水,和其他武漢小區一樣,2月20日,這裡進入“全封閉管理”模式。

眼下,足不出戶已經多日,業主們的焦慮似乎沒有解除——一面來自買菜買藥之類的日常,一面來自小區裡可疑的“異動”。

疫情中的一個武漢小區,正在經歷複雜的情緒波折。

【一】

小區外觀有些陳舊,3000多名住戶裡中老年人佔了大半。2月中下旬,已是“四類人群”清零的最後時刻。但在小區深處的一棟居民樓,有人還是懷疑,有遺漏的病人。

一个武汉小区想要消毒

該小區於2000年竣工,地處偏僻,住戶多是老年人。

二樓的王鳳英50多歲。她隔著紗門對記者說,物資緊張可以理解,但小區裡有的事,令她心裡打鼓——

小區門口有個棋牌室,老闆是不到七十歲的老太太。王鳳英的老公常去打牌,與他們家人很熟。女店主在年前被看見去醫院吸氧,聽說也發過燒。

“以前只聽說她有高血壓、頸椎病。她生病以後,我們反覆打過幾個視頻電話,想問候她,全都是她的家人接電話,總說她的病還好。”

後來女店主去世了,家人說死因是急性心肌梗塞,但王鳳英不信。那時,小區的微信群都在提醒不要接近病人和家屬,居民們遇到會繞道走。

她很想問女店主的真實死因,但“我們不好打聽哪,問的話,就像是我們要看她家的笑話”。

王鳳英有兩個八十多歲的親戚,都是確診的“新冠”患者,那時床位緊張,他們沒能住進醫院,1月下旬先後去世。臨終時,他們才從家裡被拉去急救中心,再被拉去殯儀館。

王鳳英自認還年輕。但她的同學群裡,也不時有人提到同齡的朋友去世,對王鳳英來說,那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她的心止不住地震顫。

“莫得辦法呀。這是一下子爆發出來的,醫院收不了這麼多,年紀大了,抵抗力差了呀。這個病它沒有特效藥,就是靠免疫力拼呀。”

在小區封閉管理前,她也不願意邁出家門一步,要不是家人要吃要喝的話。

她兩三天出一次門,回家給衣服噴上消毒水,然後掛到陽臺上。她用掉了一包鞋套,很遺憾自己沒“眼鏡”(護目鏡)。萬不得已出門倒垃圾,她總是心裡很慌。

說著話,王鳳英往空白的樓道里掃視,也許樓上有發熱病人,只是躲起來,不願意說。她對記者說,很盼望消毒,把整棟樓都徹底噴一遍。

【二】

不時有救護車和接送病人的白色麵包車停在小區門口。車輛的照片被拍下來,在業主自建的微信群裡流傳:有一輛白色的車子開出去了。

業主群裡大多是生活信息,例如自發團購口罩和食物的接龍活動,但有時疫情“線索”也在這裡流通。

聽說,小區新增了確診病例,“誰能告訴我啥時候帶走的啊?”一個年輕的頭像發問,“我下午稀裡糊塗地在外面……誰能告訴我有沒有跟(病毒)擦身而過?”

“人是在x棟x單元上的車。”另一人說。

“是有個什麼車子進去,好像跟門口的人還爭論了兩句,我看了一眼……然後出來的時候,我在門衛室這邊,露了一點頭出來。”她連發了幾個哭泣的表情。

業主們試圖覆盤小區“疫情”的起源和傳播路線。

王鳳英的朋友,住在三樓的江小梅肯定地說,這病是小區裡的老年舞蹈隊吃年夜飯傳開的。她們回來後,有一部分人發燒,有的住院了。

江小梅揣摩著,舞蹈隊裡的一些阿姨很愛面子,她們得了病,可能“陰著”不說,平時她們和老公吵架了也不會說。

“聽說有個女的老公一直在咳”,江小梅神秘地對記者說。她是個說話中氣十足的老年人。江小梅一直不喜歡舞蹈隊——何況,舞蹈隊與小區物業走得太近,江小梅對物業又不滿意。

她抱怨說,物業聚餐“摳門”,端一盆圓子上來,物業的人一下就倒走了,要帶回家裡。“我說這次你吃得好吧,大家全部都到醫院裡去了唄。”自從病毒源自年夜飯的說法傳開後,小區裡有人四處打聽,那張桌上,究竟坐著哪幾個人。

在江小梅樓上,六樓的住戶邱蘭分析,好些密切接觸者在外亂跑。比如,一個黑衣的女青年——她向記者展示了一張穿黑羽絨服的女性照片,但她不認識圖片中的姑娘。

這樣的圖片也來自業主群。從居民樓往下俯拍的視角,據說是前一天拍的。圖片上還有水印文字,“父親已確診”。

一个武汉小区想要消毒

小區居民常看到救護車進出,拍照在微信群流傳。 受訪者供圖

五十多歲的邱蘭有些激動:“她爸爸已經住院了。她應該上報去隔離呀,她帶著那個病毒,不是把我們所有人都害了嗎!”

邱蘭自己和兒子兒媳住在一起。她在疫情中費勁得到了批准,把兒媳婦平時獨居的奶奶接來住。這些事搞得她焦頭爛額。

有的業主打電話給社區要求全面消殺,那時正是疫情最膠著的時候,社區表示人手不夠。業主們又提到“黑羽絨服姑娘”,要求社區對她進行強制隔離。

社區回覆說,她父親沒有確診,那個說法是謠言。於是業主們又打市長熱線,投訴社區幹部。有的業主看到病人家屬出門買東西,選擇了報警。

“社區說話的口吻比我們的硬,”邱蘭的兒子說,“不肯管我們”,他有心臟病,一直喘息著。邱蘭請記者不要擔心,不是病毒。

七樓的住戶王南很同情社區,他覺得社區和物業的工作人員沒什麼防護,就在戶外工作,與醫護人員一樣,都是“搏命”,他不想給他們增加負擔。

王南和老伴都快七十歲,他們在頂樓搞了一塊菜地,日常摘些蔬菜使用,已經有一個月沒下樓了。

王南說話慢條斯理的,他說自己是退休幹部,原本是河南人,一直在武漢工作。他也想抱怨些什麼,但終究停了下來。“要我怎麼說呢,閨女。你要我說什麼好呢。”

【三】

整棟樓的人都覺得消毒的事應該物業負責,而物業經理對記者說,小區有幾十棟樓和十來名物業人員,其中三個看大門,兩個管理,其餘的是電工和保潔員。物業做不到對所有樓道進行消殺。

邱蘭推薦記者去見一位熱心的業主劉正凱。這是個高高胖胖的年輕人,27歲的健身教練,他自我介紹,早年愛玩,喜歡打架,現在已經改好了。

劉正凱回憶,有一天他在自家的露臺上倒茶,看見一副擔架抬著病人出去,他只感到一陣氣血上湧,在那一瞬間,他覺得要站出來組織大家共同“抗疫”。

在健身房的不遠處有家書店,劉正凱讀了一本切斯特•巴納德寫的《組織與管理》。他當即制定出計劃:在小區裡招募年輕志願者,最好是30歲沒結婚的,40歲以下也還可以,每棟樓招一個人,統一出門採購。還要集中採購一批消毒藥水,也由年輕志願者消毒。其他時間,居民都不要出門。

這是記者見到他之前數天發生的事情。但2月13日的劉正凱有點喪氣:他往小區微信群發送自己的微信二維碼,然後在夜晚端著喇叭在小區裡循環播放,號召居民出來參加消毒——但沒有年輕人來加他的微信。

40歲的鄰居姐姐想參加志願者活動,劉正凱說,你有孩子,要注意安全,不要外出。還有幾個60歲的老人也加他的微信。劉正凱覺得這與害人性命無異。他一一拒絕了他們。

後來,社區書記向記者解釋,小區裡本就老年人多——曾經有個活動叫“鄰里關愛”,內容是60歲的志願者給80歲的跑腿採買。以前,劉正凱從不參加小區裡的社交活動,早出晚歸的他只認識一個年輕鄰居。

劉正凱孤獨地用澆花用的小壺給自己的樓棟消了一遍毒。他覺得小區裡的傳言有點過分,於是獨自守在大門口,記錄每一日運送病人車輛出現的頻率。

因為業主群流傳某一戶人家有還未送醫的確診病人,劉正凱決定親自上門驗證真假,他特意選擇晚上,這樣家中必定有人。出門前,他甚至戴上了驅邪的鐘馗掛件,結果證明都是謠言,那單元房裡沒有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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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正凱出門消毒,有些緊張。他戴了個鐘馗掛件,用於辟邪。 受訪者供圖

“一個個都只會在群裡傳圖片,瞎說八道。”劉正凱後來變得有些憤世嫉俗。

但是,他又能理解他們的心情。採訪的第二日,他也給記者發來那張黑羽絨服女性的照片。“整棟樓的人都嚇得要命。”劉正凱說,“能不能幫忙核實一下?”

他有個朋友的母親發熱,住在某棟樓的樓頂。樓下出過“新冠”確診病人,那天晚上,劉正凱六神無主,和記者探討是否要把病人送下樓去看病,“會經過確診病人的門口”。最終,朋友的母親還是去看病了,確診也是“新冠”肺炎。

【四】

“你跟他們很難說得通。”記者見到負責該小區的社區書記周文山時,他顯得很煩悶。

“有的人投訴說物業只往樓道口灑點清水,這怎麼可能?還有人要整棟樓全部消殺,物業經理說,哪怕高檔小區的物業也做不到。居民能聽得進這種話?”

物業一般歸房屋管理局指導。周文山說,社區平時讓物業做些事,靠的是私人情面。在“四類人員”“清零”的當口,周文山再顧不上居民和物業之間的矛盾。

2月13日,他正忙著勸說密切接觸者去隔離點。據街道辦事處的人說,周文山曾到某戶居民家門口蹲了一晚——勸說是一件機械的事,是不斷與人說同一套話,最後把人“哄”上車去。

“隔離是為了你的安全,也是為了你家人的安全。政府花這麼多錢,都是為了你們居民好。麻煩的並不是你,你身體好,你屋裡(家裡)要是別人身體有點……划不來嘛,到隔離點去有吃有喝,又不要你掏一分錢。”

一个武汉小区想要消毒

社區服務中心位於一條城鄉結合部的小巷子裡

近一半人都需要周文山反覆說這一套話。2月19日,記者第二次見到他,仍舊如此。

他正接起一個電話,那一端的同事說,解釋不通,有個密切接觸者不想帶被子去隔離點。周文山說:“那我們一下買不到嘛,你說是不是,你說能不能買到?”

酒店改為隔離點後,他們“搶著”把密切接觸者送進去。否則,出現新一例的確診,就會立刻多出許多密切接觸者,又有很多變數。

武漢各區疾控中心掌握街道、社區的“四類人員”身份信息。除了各街道城管和志願者負責開車接送,周文山所屬的區要求社區幹部親自將“四類人員”送上車,完成交接。如果是確診的病人,街道辦事處要派員跟車。

於是,在2月19日下午,周文山兩次艱難地將自己套入一身工業級別防護服裡。他說,社區幹部大多都是女的,膽子小。而他,是個55歲的男人。這一樁事要接觸患者與密切接觸者,如果大家輪流去,回到社區服務中心容易交叉感染。說完,他騎上一輛“社區巡邏”字樣的電瓶車飛馳而去。

此前,聽記者提起那個強烈要求消毒的小區,周文山臉上的煩悶又加重一層。他回憶,這小區裡有個密切接觸者不想去隔離點,非常難搞。

最終,他一氣之下對那女子說:“你小區微信群裡都在咒你。要不,你寫個保證書,以後被業主打了,不要找我。”對方聽了,要求立刻去隔離點。那是一個夜晚,臨時找不到車輛。周文山領著她,走了2.5公里的夜路。

【五】

坐到記者面前,周文山說,正好把之前的經歷都梳理一遍。

社區服務中心有十多個職員,除了一個人專門負責數據,其他人都忙些瑣事。轄區內有一萬多人,有的居民會提出稀奇古怪的需求。有的明明60多歲,子女只住在一公里外,可非說自己已經80歲,要社區給他送菜去。周文山內心覺得不應該,但他擔心投訴。只要有居民打市長熱線,甚或有直接報警的,他們都要交書面材料。

沒疫情的時候,對居民提的要求,社區幹部會做入戶核查,一般只有無子女的孤寡老人、殘疾人,才能享受特殊照顧。可是,周文山現在不願意差人到居民家去。那些送藥送菜的需求,只能先答應下來,給居民送到門口。

他說,騰不出人手去做消毒。即便有志願者願意去消毒、與病家接觸,周文山也不會放行。這是有感染風險的事,即便志願者不責怪他,他們的父母和朋友也會打市長熱線、報警。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他感慨。

1月23日,武漢“封城”。那天是臘月二十九,有外地人到社區服務中心來,想請他開個證明。他們以為社區能批准他們離開武漢,但周文山開不出證明。他當時還想,等疫情過去,這些人能回家過元宵節的。

大年初一晚上開始,周文山住到了他位於社區服務中心二樓的辦公室裡,此後的二十多天,都沒有回過家。他的手機總連著充電寶。春節的頭幾天,大量的病人家屬打不通“110”“120”,就打他的電話——他的電話寫在社區的公告欄裡。

最緊張的時候,是正月初三、初四,他沒有怎麼睡過覺。那兩日武漢落了小雨,到初五,就轉成了雨夾雪。周文山掛了一個電話,能看見剛才沒能打進來的,回撥過去,那一端是對他的哀求:我在屋裡頭,燒得快要死了。

但床位太不夠了,他只好對病人們說,我們社區只有這點條件,我明天給你上報到街道啊。

那段時間,周文山不脫鞋睡覺,也不關燈。

有的女病人在家生病,社區裡幫不到她。她的女婿先到社區服務中心來罵了一場。第二日,仍然不能住院。她的女兒跑來社區,摘下口罩,哈出一大口氣。

2月2日,“鬆動了”。這一天開始,病人陸續住進了醫院。可週文山感到疲倦萬分:之前深夜來電,有發燒的人攻擊他,說他不為他們服務;病床供應增加以後,甚至有人誇大病情,想趕快住院;還有的人想給周文山送錢,這讓他感覺受到“侮辱”。

最近,周文山在給老年人送菜。他說送菜挺開心的,雖然爬樓累點,但老人們都感謝他。

【六】

“防護服不可能按照量來送。”街道辦事處主任劉寧對記者說,“區裡只是大致估計一下各街道的需求。有時候,為了省防護服,接完病人就在樓下站一會。這樣能省下一套。”

省防護服的是劉寧自己。他替區政府解釋,要求基層幹部親自運送病人的理由是:到了醫院的接待處,病人之間為避免交叉感染會主動站得“非常分散”,需要有人維持秩序。

劉寧與負責開車的城管隊員去過兩次方艙醫院。2月15日上午,劉寧在街道辦事處的走廊裡踱來踱去,給密切接觸者打電話。社區書記搞不定的密切接觸者,也要轉到劉寧這裡。

但劉寧說,他沒有社區幹部困難。“他們與無數的人打交道,我們只與有限的人打交道。”

特殊時期,社區辦事處原有的建制打亂,分成運輸組、物資組與數據組。運輸組調度改裝過的城管車輛,作為臨時的救護車運送病人;物資組要給隔離點的患者送日用品,從區政府運回酒精和成箱的中藥,再分發到各個社區;數據組實時更新各社區的病例情況,包括體溫、核酸檢測結果,每個確診病人的密切接觸者。

數據組的王佳在區疾控中心的微信群裡。最忙的時候,群裡會在深夜跳出信息,說是某個醫院有床位,請各街道上報病人最新情況。王佳忙不迭地給區疾控發郵件,包括轄區內重症患者的個人信息和胸片。王佳總覺得,自己在與其他街道比拼手速。

那段時間,為了確定上報名單,劉寧和王佳要給各社區上報的重症病人排隊,分出輕重緩急。劉寧說,各個社區書記在材料裡的口風不一樣,有的特別緊張,有的可能在轄區裡收集到太多病例,描述時反而輕描淡寫。

一開始,劉寧會找街道衛生中心的人看一下胸片,但後來中心主任染上“新冠”病毒,就再沒有多餘的醫生幫他幹活。

劉寧是哮喘患者,“對咳喘的事比較瞭解”,於是他自己給重症病人家屬打電話。有時候他也會想,錯了怎麼辦,“那隻能盡力而為吧”。

他說起一個35歲左右的“新冠”患者,有哮喘的基礎病,“我還好,”病人在電話裡說,“把床位讓給其他人吧”。

過了一會,病人的妻子給劉寧打來電話,邊說邊哭。其實這個病人的情況不太好。後來,劉寧把他送去了同濟醫院中法新城院區。

方艙醫院剛開始收治病人時,有幾天,接收重症病人的定點醫院還比較滿,劉寧想讓轄區內的病人都及時住進醫院。

“住進方艙要測靜態血氧飽和度,”劉寧回憶,“我就和病人們講,去的路上平心靜氣一點,不要急躁,一躁血氧飽和度會下跌。”

2月15日,劉寧有一件事想和區政府彙報:轄區內有一名不到30歲的尿毒症患者,核酸檢測陰性,但屬於符合臨床診斷標準的“新冠”病人。他不願意去方艙醫院,理由是不方便去另家醫院做透析,而且有交叉感染的風險。劉寧想問下區裡有沒有折中的辦法。

他的另一樁任務是籌備封閉小區。在劉寧的轄區內,不少居民樓的樓棟直接面向馬路。只好組織一下,把馬路也封起來。

一个武汉小区想要消毒

街道辦事處主張封鎖馬路,這天下雪,要趁路面結冰做完。

千頭萬緒的事等著他們去做,消毒只是其中一件。

“疫情”暴發以後,只要是有人在家死亡,無論是否有跡象顯示與“新冠”有關,都要對房屋內部進行徹底的消殺。坐在王佳斜對面的鄭雲,就負責收集社區人員的去世信息,對接區疾控去消毒,給他們協調車輛。

她還負責核對密切接觸者。當一個病例確診後,區裡會先找病人瞭解情況,然後把密切接觸者的名單發送給她,她打電話複核後,重新上傳。過一段時間,區裡會給王佳一個確定版本的密切接觸者名單。王佳再把名單分發給各社區,說服他們接受隔離。

但作為“其中一件”的消毒,此刻在居民眼中無比緊迫。

劉寧交辦鄭雲,聯絡下可以做小區外部消殺的第三方機構。在前述工作的空隙,鄭雲打了幾個電話,第一個說自己正在隔離點幹活,第二個關機,第三個說,消殺一棟樓的價格是700元。鄭雲覺得有一點貴,她拿不準由哪項經費出這筆錢。

【七】

消毒前後用了三四天,裡裡外外霧氣滾滾。

“現在居民也比較怕,要讓他們有安全感嘛。”19日的採訪中,周文山說,他勸服了物業經理,掏錢搞一次消毒,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區已實現封閉管理了。2月20日,物業張經理在協調給小區居民買菜。他對記者說,別老聽著居民罵我們,這個小區每年的物業費,不過每平方米6毛錢,這點錢能幹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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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四類人員清零”以後,社區的主要工作是保障民生。大門口堆放著蘿蔔和冬瓜。

疫情之中,物業倒下了一個電工。他大約52歲,高高瘦瘦的,武漢黃陂人,他的老婆也得病了。看門的大爺說,居民之前看見電工出門就很緊張,為此報過警。

至於那個身穿黑羽絨服的年輕女性,在街道辦事處的文檔中,她的母親在1月30日住進醫院,是確診的“新冠”病人。她的父親在2月2日左右也開始發熱住院,但核酸檢測陰性,也不是臨床的疑似病例,最近被定性為普通發熱,已經出院了。所以,黑衣的姑娘不算是密切接觸者。

小區里長期分成支持物業與反對物業的兩撥人。江小梅經常與物業爭吵,2月20日,當記者再次見到她時,她抱怨說,消毒的時候只聽到隆隆的響聲,聞不到84消毒水的氣味,擔心是走形式。但她又說,現在覺得,物業也很不容易。

轉變的起因是,小區封閉後,開始招募團購志願者。江小梅想攛掇其他反對物業的姐妹去報名,正好讓物業看一看,她們是怎麼管理這個小區的。可那些姐妹又不願意。江小梅很不忿。她想自己去當志願者,外出替居民採購。

邱蘭還是惴惴不安。她對記者說,前一天小區微信群裡還有求助的,是有個女人,已經喘不上氣了,住在樓上的王南為此報了警,後來又說不是“新冠”。邱蘭搞不明白到底怎麼回事。但王南向記者解釋,他沒報警,只是打了市長熱線。過了一會,社區回覆說,求助帖不是本人發的,是那個女人的朋友代發的,朋友在電話裡聽女人氣喘吁吁的,就報警了。實際上,女人家裡的確有“新冠”病人,但14天之前已經送醫,她也不算密切接觸者。

小區出門左拐是個大賣場,三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陽光打在他們的臉上。他們都是小區的團購志願者,在等著搬運各類貨物。其中一位說,小區不招募志願者了,人再多一點,就變成“人群聚集”。

劉正凱最終沒參加這次志願者活動。他覺得,自己之前在外購買消毒物品,又拿大喇叭在小區招募志願者,接觸太多,需要在家自行隔離。

可在家待了幾天之後,他在微信上吐槽,“我好無聊啊”。經過朋友介紹,他決定去當治安志願者了。

2月22日,他的任務是去方艙醫院附近巡邏,夜班,晚上6點開始。

出發前,劉正凱有點緊張,他擔心有壞人衝他吐口水。但是,“沒關係,我會綜合格鬥,要是有人敢在夜裡做壞事,我就去抓這些壞人”。

他戴上了他的鐘馗掛件。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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