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縱身一躍時可會痛!可曾回頭看看我!

漫天的洪水撲天而來,哥,哥,我跑著叫著,路是這樣的黑,像只巨獸就要把我吞噬,近在咫尺的樓房我卻怎麼也跑不到,而你就在我眼前從高高的樓上墜落,哥,哥,我哭著拼命往前跑想要抓住你的手,卻被身後的洪水淹沒沉入幽暗的水中……

我忽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頭上汗涔涔的,心裡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我又做了噩夢!而我的哥哥在去年的臘月初八從六樓一躍而下,年僅55歲,那一刻我不知道他是否感覺到了疼,不知道他是否對我們還有留戀,不知道是否想到他去的那麼多日日夜夜,把我永遠留在了噩夢裡……

我姊妹五人,我的哥哥在家排行老二,大哥年少時患了精神病,從此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大姐早年也是瘋瘋癲癲,後來姐夫死了反而病好了,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生活困難,二姐嫁的偏遠又做了兩次腦瘤手術,一隻眼睛看不見,我是家中老么,母親生我時已經四十多歲,和大姐差25歲,和最小的哥哥也是我的二哥差了12歲,父母早逝後我上面雖有四個哥哥姐姐,可只有二哥給了我一個家,為悽悽惶惶的我遮風擋雨,不曾看人臉色過日子。

畢業後我一個人去了深圳打工,幾年後出了車禍,一輛拉滿沙土的車從我腿上壓過去,哥哥一個人到廣州軍區醫院,照顧著我的吃喝拉撒,看著我每次換藥疼的哭他就出汗,等我換藥出來他渾身都溼透,只是從不在我面前流淚,後來回家他一個哥們說你哥每次打電話回家都哭的說不成話,三個月後我出院了,沒辦法走路,沒有輪椅,哥哥就揹著我上車,下車,幾千裡地把我揹回家,嫂嫂是個不多說話溫順的女子,對我很好,哥哥還不放心回家只要看到我做飯馬上說我來,我來……

哥哥愛喝酒,每次晚上吃了飯就拿酒來和我一人三杯,嫂嫂看了就笑著說看家裡的兩個酒鬼,哥哥但笑不語然後陪我說村裡的家常,聊外面的趣事,我知道他在逗我開心,怕我看到腿上累累傷疤心裡難過,我在南方工作,所以短裙子,套裝很多,有一次我發脾氣要扔,他說扔了就扔,俺家小妹子長的好穿啥都好看……

結婚後老公對我極好,婆婆則非常強勢,指桑罵槐,我雖然溫順性子卻倔強,不肯看婆婆臉色過日子,哥哥就把我們又接回孃家,給老公一個石子廠經營,一直到我們在鎮上建了房子,生孩子時哥哥嫂子在外面守候,大女兒在孃家長到五歲,哥哥只要看到女兒馬上拉著小手說走,消費去,去商店給女兒買這買那。

哥哥為人處世頗有見地,性格開朗,我有什麼事也總願給他說,我們兩個能幾個小時的聊,他總能開導你,並且極為偏護我,一次和老公鬧點小別扭,跑到哥哥家,哥哥也不問原因就對跟著的老公吼,”你以為你誰呀,要不是俺妹子碰住腿了,你能配得上她,”我當時噗嗤就笑了,這麼多年,老公對我挺好,除了喜歡,我想跟哥哥這個強勢的孃家人也很大關係吧!

前幾年哥哥得了心肌病,一直吃藥,去年冬天一場感冒病情急劇而下,心衰伴肺淤血,肝淤血,嫂子和侄子在家裡的養殖場分不開身,侄女的孩子小,我請了假一直在哥哥身邊照顧,從鄉鎮醫院轉到市醫院,市醫院又轉到河醫的ICU,轉到河醫五天他執意出院回家,回家後他已吃不下飯,吃一點吐一點,不能平臥,半躺半坐,常常大汗淋漓,毛巾都摖不及,一口氣上不來就要趕快拍背,又廋,拍背之後背又痛,我就輕輕揉揉,難受時他叫我小名,”毛妮,給我弄點安眠藥讓我吃吃走吧,老受症”,我就靠在他身邊抱著他胳膊不停地掉淚,安慰他說,“哥,等天暖和了你就好了”,這世上有一種痛是你看著你的親人百般受苦你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日日衰敗下去,去世的頭一天,他難得地讓我把他扶到窗戶前,指著對面的青山給我說那是什麼山,山上的房子是什麼時候建的,看著他高興我也開心,陪他說了很久的話,第二天早上他催我,”你不是要回家換衣服?”我猶豫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已經穿了一個星期了,從哥哥出院回家我沒離開過他的身邊,然後我說”沒事,明天再回去換,”中午十一點四十,我說“哥,你餓了吧,我去給你擀麵葉”,他點點頭,走到門口,我又轉頭問他“哥,放點啥青菜?”他笑了笑,我說,“那就菠菜,生菜一樣放點”他點點頭說“中”,我轉身去了廚房,我不知道那是我們最後的對話,如果我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一定會再陪他一會,哪怕一小會,有時候一轉身就是永別!

面葉下到鍋裡時,侄女叫起來,“姑,姑,俺爸把門反鎖了,”到哥哥臥室前,侄女正手抖著拿鑰匙開門,”哥,哥”我一邊叫著,一邊抬腿跺門,門垛開後我一眼看到他頭一天站的窗戶防盜窗已經打開,臥室裡空空的,侄女啊的一聲跑下樓去,然後大叫“姑,姑,快打120”,我沒有答話,原來這世上所有的離開都是預謀已久,他站在窗臺前和我說話時已選擇了他的後路,扯過一條床單,我木然下樓,看到哥哥躺在樓下的草地上,沒有一絲血跡,平靜地好像睡著一樣,侄女已經傻了,跪在他身旁,對我大叫,“打120,打120啊姑”,我沒理會她,平靜地給嫂嫂打電話,給侄女女婿打電話,給家族的堂哥們打電話,然後把哥哥攬在懷裡,他尚有暖意,我把毯子裹在他身上,冬天的北方真冷,我多想多想多給他一點溫暖,他病了之後一直怕冷的啊……

我並沒有堅持到哥哥的葬禮結束,在撕心裂肺的嚎哭中我的半邊臉失去了知覺,冰冷,麻木,半個月以後才慢慢恢復,這世上從來都沒有感同身受,上一刻他還對你笑,下一刻他躺在冰冷的草地上再不曾醒來,他選擇瞭如此慘烈而決絕的方式永遠地離開,而我則在無數次的噩夢裡掙扎,掙扎著想要拉住他的手,掙扎著希望奇蹟會出現,他會回來,回來為我撐一片天,叫我一聲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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