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去打擾她——亞青寺,這世界上的最後一方淨土

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2020年春節假期格外漫長,每日看著窗外肅殺的街景,聽著高音喇叭日復一日的廣播,長時間宅在家中壓抑、煩悶的情緒與日俱增,總在期待著春暖花開時便出門踏青,眺青山、望綠水、聽鳥語、聞花香,從未如此渴望自由,渴望背上行囊出門遠遊。翻看旅行相冊,一幕幕往日出遊的畫面躍然浮現腦海,可嘆去日不可追。不覺目光定格於一張圖片,圖中一條湍急的河流從遠山中蜿蜒而來,在廣闊的草原上畫出一個半島,半島上、河岸兩側星羅棋佈地鋪滿了火柴盒似的紅色小房子,淡淡青煙與晨霧繚繞其上……哦,這原來是亞青寺。

請不要去打擾她——亞青寺,這世界上的最後一方淨土

知道亞青寺,是不經意間在網上看到一篇關於它的文章,不想竟被這遺世獨立的秘境深深吸引,何日能夠去那兒一探其貌的念頭終日縈繫心間。可巧,2017年8月,趁著公休假期終於得以了此心願。

我獨自從廣西出發,乘火車至成都轉乘汽車至康定,翌日再轉乘汽車至甘孜縣,輾轉三日終於到達甘孜縣城。甘孜的天空分外湛藍、萬里無雲,甫一下車甚感天氣涼爽,但經不住高原灼人的烈日,不得不用帽子、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從新汽車站搭乘公交車到老汽車站,剛下車便被一群當地拉客的司機團團圍住,“去不去色達?”“去康定嗎?”“包車去成都嗎?”……司機們嘰裡呱啦的藏語和生澀的普通話把我弄得暈頭轉向,我剛說完我要去亞青寺,一隻大手便抓住了我的揹包,一把把我拉出了人群,拉到了一輛褐色五菱麵包車旁。司機身材不高,黝黑的臉龐透出精明,燦爛的笑容總是掛在臉上,在用生澀的普通話向我說明車費和行程時間後,便把我的行李塞進了尾箱,也把我塞進了車子後排。

請不要去打擾她——亞青寺,這世界上的最後一方淨土

回想我四次到藏區的旅行經歷,似乎每次搭乘當地麵包車都是享受擠後排的待遇。好在這次旁邊只坐了一個小夥子,據他說自己原來是跟著工程隊在許多寺院做佛像修繕的,這次去亞青寺是投奔親戚打工的,看著他手機裡那些精美的佛像照片,心裡滿是欽佩。我們的前排坐著兩位穿著紅色僧衣的年輕覺姆,她們的腳下放著兩袋蔬菜。我上車坐定後,其中一位覺姆轉頭嘰裡咕嚕地跟我說了一句藏語,聽完一頭霧水,看她的表情,結合她的語調,我猜她是在問我是不是去亞青,我怪尷尬地回答了“是的”。第一次與覺姆搭話,讓我受寵若驚,可惜她回過頭去後就再沒有轉過來了,可能是覺得我答非所問,亦或是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

等了許久,司機領來一位身材魁梧的喇嘛,兩位覺姆透過車窗向他問候,他答禮後便坐進了副駕位置。車終於啟動了,駛出車站、駛出縣城,路過一片寬廣的金色青稞地,一束束飽滿的金黃的青稞擁擠地紮在地上,芒尖直指天空,又禁不住隨風起伏湧動。車子在廣闊的草原和險峻的山巒中交替穿梭,在高原搭乘過當地面包車的人應該都有這樣的體驗,每當車裡響起DJ版藏語歌曲,它便像匹脫韁的野馬撒開蹄子肆意狂奔。

重複的草原風光、重複的山間景觀……對這些,我早已視覺疲勞,逐漸強烈的高反讓我一心只想著早點到亞青寺。當時,卓達拉山隧道還未建成,駛往亞青寺、白玉縣方向只能翻越海拔將近五千米的卓達拉山,山路崎嶇而漫長,麵包車在碎石上顛簸前行,我隱隱感覺到胸悶、腦袋有些發脹。車子在路過一戶牧民家時停了下來,那位大喇嘛似乎要去牧民家買羊奶。趁此機會我們也鑽出車活動筋骨,山上沒有風,但因為海拔較高,仍讓人感覺到陣陣寒意。兩位年輕的覺姆拿著手機興奮地自拍,而後又相互為對方拍照。她們身後的山頂上白雪皚皚,幾縷白雲從湛藍的天空中飄來,又從潔白的雪上拂過。在雪山的映襯下,那位與我搭話的覺姆原來眉目竟是如此清秀,顴骨上的兩片高原紅在陽光的照耀下十分鮮豔動人。

司機走到我面前,用手指著自己的嘴唇,問我是不是第一次上高原。我說已經是第二次了,原來也去過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我走到車子後視鏡旁,看了一眼自己的嘴唇,被嚇了一跳,嘴唇顏色變成了淡淡的黑色。之前上高原也有高反經歷,不過感覺並沒有這次嚴重,我的心裡十分忐忑,整個行程不覺蒙上了一層陰影。

上車後,我只能又縮在後排,頭靠在車窗上,閉著眼忍受高反帶來的不適。由於路程過於漫長,一車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默中,而沉默又把時間拉長了。突然,一陣歡快的音樂響起,原來是那位清秀的覺姆在用平板播放音樂,她跟著視頻裡的女歌手的歌聲節奏輕輕地哼著。這讓我十分詫異,原來僧侶不是隻聽佛教歌曲的。太陽已漸漸西斜,氣溫也慢慢降低,一段短暫的插曲後,又是無盡的沉默。當太陽已完全消失在草原盡頭的天際線下時,經過四個多小時的顛簸,終於到達亞青寺,可終究還是趕不上看一眼落日餘暉下的亞青寺,天已漸被夜幕覆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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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亞青寺賓館,開了一間不帶衛生間的單人間,放下行李略作休整後便到參觀旁的餐廳吃飯,一整天粒米未進,也該飽餐一頓了。餐廳裡異常熱鬧,除了遊客外,還有一些邊就餐邊交談的僧人。餐廳只提供素食且沒有菜單,只能到後廚看菜點單。服務員說一道菜20元,我便問是否是隨便選幾個菜炒成一道,服務員一個勁地點頭說是。我便選了上海青、土豆、雞蛋,看能炒出什麼神仙菜餚。在藏語和普通話相互交織的嘈雜中等了半個小時,服務員把菜端來了,瞬間把我弄傻眼了,一道西紅柿炒雞蛋、一道素炒土豆絲、一道熗炒上海青,說好的一道菜竟然變成分量十足的三道菜,我獨自一人如何能吃完?只因佛教有言“浪費衣食者,則往生得貧困飢餓之苦”,無法,只好埋頭默默苦幹。

與我同桌的是來自廣東的父子三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喇嘛。年輕的喇嘛坐在我的對面,他用僧袍裹著頭,可也遮不住臉上那幾顆彰顯青春的青春痘,他在與那位父親的交談中顯得十分羞澀。從他們的話語言談間可知,那位父親與年輕喇嘛是因問路而剛結識的,那位父親便邀請年輕喇嘛共進晚餐,順便詢問他是否可以幫忙安排明天與他一同聽上師講課。年輕喇嘛說可以幫忙問問,接著掏出手機撥弄幾下便湊到耳旁煞有介事地說了幾句藏語,可是從我的角度分明可以看到,他的電話界面並不是通話界面……我無暇顧及他們的談話,只是在無可奈何地努力把三道菜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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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餐廳,外面響起了發電機繁忙的工作聲,賓館外的路燈突然亮了起來,稀疏而昏暗。本計劃順著路燈的方向散步消食,不想轉頭卻看見賓館的後山上竟矗立著一尊巨大的塑像,塑像被景觀燈照亮,散發出溫暖的金色。強烈的好奇心驅使我朝塑像的方向走去,繞過賓館,沿著山上的小徑慢慢上行。與其說這是座山還不如說是個草坡,在內地根本不值一提,可亞青寺平均海拔四千米左右,我連上賓館的頂樓(二樓)都費勁,現在它簡直就像是一座大山。我氣喘吁吁地到達坡頂,雙手撐著膝蓋在調整呼吸,高原上夜晚的空氣十分清冷,持續大口地喘息讓人感覺整個肺都涼透了。

抬頭乍看,這尊塑像竟是藏傳佛教傳說中那位降妖伏魔的蓮花生大師,他蜷腿坐在高高的蓮花法座上,左手託著寶瓶,左臂上倚著三叉杖,右手以期克印持著九鈷杵,怒目直視前方,令人心生敬畏。順著蓮花生大師視線方向,遠處天際上閃電時隱時現,而我們的頭頂卻是繁星點點、星河璀璨,第一次見到如此浩瀚縹緲的夜空,遙望許久,可並未有幸見到一抹流星。蓮花生大師塑像前不遠處是高高的斷崖,崖下稀稀疏疏點綴著微弱的燈光,亞青寺的輪廓若影若現,沒有燈火輝煌、少卻喧囂嘈雜,只有古寺青燈,一派寧靜。

夜愈深,嘴裡竟呼出白氣,實在扛不住這寒冷,便匆匆跑下山去。回到房間,沒有電視,網絡信號不佳,加之因高反身體不適,急欲早些休息。可能是因剛才的冷空氣把呼吸道刺激順暢了,倍覺房間裡有種的特殊氣味,而被子、床單上的氣味更是濃重。無可奈何,只好把外套蓋在枕頭上,裹緊衣服鑽進被子裡。可一躺下更覺得腦袋發脹,睜開眼便是天旋地轉,強忍著艱難入睡,到半夜又感到身體發熱,總是半夢半醒,翻來覆去,極其難受。在疲勞與不適中掙扎了不知多久,隱約聽到樓道里來來往往的腳步聲,忍不住打開手機查看時間,才是早上五點半。轉念一想,反正已難入睡,不如索性起床看看能不能碰巧趕上亞青寺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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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門便碰到幾人扛著攝影器材,原來是要去拍日出的。頂著寒冷,又走到賓館後的山坡上。此時,晨光熹微,亞青寺仍在沉睡,它躺在四面環山的章臺大草原上,如同搖籃裡熟睡的嬰兒,寧靜安詳。湍急的昌曲河泛著片片銀光汩汩流淌,河畔上覺姆們還枕著水聲在夢鄉徘徊。不知不覺,黛色的天空逐漸露出魚肚白,金色鑲邊慢慢擴大,幻化成粉霞似乎要漫天撲來。等待許久,天已敞亮,天邊的雲霞已漸漸退去,等不到想象中遠處天際線跳出的紅日,等候日出的人都怏怏而去。

這時,亞青寺的真容已完全曝露於淡藍的天空之下,蜿蜒的昌曲河在斷崖前拐了一個大彎,不經意間在章臺大草原繞出了一個三面環水的半島。半島上密密麻麻地鋪滿了一個個紅牆、白窗、灰頂的小木屋,十分壯觀。炊煙漸漸升起,繚繞在紅牆灰頂之間,仙逸飄渺。一些穿著紅色僧袍的僧侶走在路上,穿梭於木屋之間。與半島隔河而望的對岸,矗立著一座氣勢磅礴的大殿,大殿外往山上漸次排列著擁擠雜亂的與半島上一樣的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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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順著小路走至崖底,回身看去,一個個僅能容一人的木箱在山上四處散落,覆蓋在木箱外的紅布已經泛白,有的敞開著門,裡面並無一物。天空晴朗無雲,清晨的陽光耀眼溫暖,沿著河邊在半島外圍漫步。在河灘中、草地上,到處可見趺坐著的覺姆,裹著僧袍、戴著遮陽帽、捧著書本在勤奮晨讀,此時無比懷念大學時晨讀的那些時光。

在一個路口拐進半島內繼續行走,島內小路縱橫交錯且不知延伸至何方,只好沿著大路前進。道路兩側房屋比肩相連,低矮、陳舊、簡陋、昏暗,真想鑽進去一探覺姆們日常生活的環境是怎樣的。許多房屋上還擺放著和山上一樣的木箱,後來才知道,這些木箱是覺姆們在冬季進行百日閉關時用的修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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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姆們三五成群地走在路上,都朝著一個方向走去,為避免相向而行帶來的尷尬,我也選擇了和她們同一個方向。其實,我早已知道這個半島是覺姆們的生活區,被稱為“覺姆島”,是不允許男性進入的。確實,當我走在路上,不時會招來一些覺姆們狐疑、驚異的眼神,當我拍照時,一些覺姆還會朝我笑著嚷嚷些聽不懂的話,不時會讓我陷入尷尬、害羞、擔憂中,但既然沒有人攔阻並將我趕出去,我只好繼續厚著臉皮遊覽。

覺姆們戴著遮陽帽、揹著挎包,從各條小巷裡走出來,在大道上會合後又繼續前進,越來越多的覺姆走進來匯成了一條紅色的河流。我被這道紅流裹挾著擠過橋、推進了經殿前的廣場,喇嘛們、覺姆們步履匆匆,都在快速跑向自己的位置,打開被塑料薄膜覆蓋的坐墊後蜷腿坐下。站在宏偉的經殿前,站在寬闊的廣場上,望著這片壯闊的紅色人海,我不知所向。突然,僧侶們紛紛站起來,朝著我所在的方向,雙手合十鞠躬跪拜,把我嚇得不知所措。我轉過身,看到一行人引著一位看起來地位應該極高的喇嘛走進經殿,想來這應該是一位上師。我立馬朝廣場邊緣的民眾區域跑去,儘快逃離這萬眾視線的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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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師走進經殿裡,不一會兒便出現在經殿上的小閣樓裡,人聲又開始沸騰,僧侶、信眾紛紛把準備好的潔白哈達獻給上師,由後往前一一傳遞,傳到經殿前的空地上。幾位喇嘛把地上的哈達撿起並摞成堆,然後運進經殿裡。上師在閣樓裡,通過高音喇叭向僧侶、信眾們講課,因不懂藏語不知所講何意。與其說是講課,倒不如說更像是誦經,高音喇叭裡嗡嗡嗡地傳來上師連綿不絕的話語,明快流暢、絕少停頓。由於聽不懂藏語,這於我而言,就像是在大學時在大禮堂聽報告會般無聊、枯燥。身旁的老阿媽坐在地上,閉著眼,雙手合十,跟著上師念念叨叨,不時伏地致禮。

離開廣場,我走到佛塔下的長廊裡休息,可上師的聲音已縈繞在整個亞青寺的上空。

我時常會想念這個紅色佛國聖地,想念它的苦修虔誠,想念它的遺世獨立,多希望它能夠永遠保持住自己的堅貞與聖潔,不要被越來越多湧入的世俗所汙染,為我們保留最後一方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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