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師傅

1.

女孩從小在殺手組織長大,練就了一身暗殺本領,從來沒有失手過。當然這一切要歸功於收養她的師父,殺手組織的中年統領,江湖人稱“血手閻王”,公認與“無敵神劍”“玉面小飛龍”並列江湖最俗套綽號。


事實上,“血手閻王”不僅綽號俗套,人也老套。女孩總是腹誹這個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師父過於古板,不僅對綽號非常滿意,而且入戲太深,就連腦子裡都只裝著殺人,整日派自己出去打打殺殺,完全不顧自己還是個女孩子嘛。


最重要的,師父還有一個缺點是女孩忍受多年,且終究忍無可忍的。


說話不算數!


女孩清楚記得小時候想要風箏,師父答應了,卻買回來一套夜行衣。說:乖徒弟阿,穿上這個,配著輕功,自己就像風箏一樣,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上天都行阿。


想吃糖葫蘆,師父答應了,卻買回來一套峨眉刺。說:往別人腦袋上一插,大糖葫蘆要多少有多少阿乖徒弟。


...

後來女孩認為自己的確就是太乖了,不然換別人早他媽叛出師門了。


今天完成任務後,女孩身穿夜行衣在林中穿梭,奔回宅子。路上回憶起師父的那副嘴臉,咬牙切齒地想:他可發誓說我這是最後一單了,這次...絕不准他再說話不算數!


2.

血手閻王成名已久,有能力,很神秘。接過的單子,從來沒讓任何人失望過。這一次自然也沒讓女孩失望:果然又他媽的說話不算數了。


師父和顏悅色說:乖徒弟阿,幹完這一單,還有三單。


女孩要瘋了:不是說好最後一單了嗎?!


師父說:是阿。你這個月的最後一單嘛。壞人那麼多,你想殺殺殺不完,你需要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


女孩氣極說:師父,你可不可以不要唱了阿。不守信用可是咱這行的大忌,你這樣對自己徒弟合適嗎?


師父聽了,仰頭哈哈大笑,忽然抽出女孩腰間短劍,撫摸著劍鋒,沉聲說: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這麼多年來,我血手閻王要殺的人,從沒一個人多活過一天。現在你說我不守信用?說我說話不算數?


女孩搶過短劍,冷冷說:得了吧,你只是個殺手頭子,生死?那些人的命數自有上蒼決定,輪不到你做主。多年來我雙手鮮血,看膩了,也累了,收手吧,我們會遭報應的。


師父嘆口氣:可你不明白,那些人確實是作惡多端。天不收他,我來收,生死薄上不點他的名字,我來點。替天早行一道,我又有什麼錯?


看著少女依舊堅定的神色,他擺擺手,像忽然老了幾歲。他遞給女孩一張紙,說:算了,做完最後一單,就不管你了。天高海闊,你都去得。


女孩想了想,接過紙,毅然走入夜色中。


3.

女孩第一次沒有完成任務。


清冷的庭院中,書生模樣的男人正在專注撫琴,琴聲叮叮咚咚,像雨滴落在女孩的心上。曲完了,男人在空無一人的庭院中說:這一曲,當贈佳人。


女孩從暗處走出,看著男人溫柔的眉眼,冷聲說:曲子很好聽,放心,我的劍也會很快,你不會感到痛苦。


男人卻搖頭說:不。


他說:如果你願意,不如慢一點,這樣,我就可以多看你幾眼。


女孩的劍刺不出去了。


次日師父飛鴿傳信,信上質問女孩為何不下手。女孩在庭院中,回頭看了看屋內靜心讀書的男人,將紙信悄悄撕碎。


師父,就讓我也說話不算數一次吧。


女孩想:徒弟喜歡上他啦。


數天後,師父又來飛鴿傳信,這次在信上苦口婆心寫了好多,寫乖徒兒,你的心思我明白,女孩子嘛,喜歡一個人不是壞事,但有些人並不值得你喜歡。他是壞人呀,師父看得清楚,定會讓你傷心的,不如早早動手殺了他。


女孩還是沒有回信,


殺手組織也再沒有派人來這座庭院。


4.

數個月後,女孩和這個書生草草結婚了。當夜圓月高掛,兩人鄭重拜過天地,進了洞房。


關上門,清香瀰漫。男人深情說:從今日起,我們就是夫妻了,來,跟為夫說說,威震天下的血手閻王,都是怎麼教你的?


女孩一愣,說:壞人殺殺殺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


男人說:別鬧,你幹嘛突然唱歌阿。


他說:為夫是要你們的武功秘籍呀。

女孩皺眉問:你要這些幹什麼?


男人嘆氣說:最近咱家走私婦女的事情不好做吶,迫切需要訓練一批死士,而你們組織的厲害,為夫已聽聞很久了。


女孩愣了,繼而盯著男人追問:你不是讀書人?你居然在做這種事?你為什麼娶我?


男人反問:重要嗎?我們已經是一家人了。


女孩還想反駁,胸口卻忽然傳來陣痛,她踉蹌著扶住桌子,目光冷厲看向男人。


男人搖頭說:儘快給我秘籍吧,為夫自然給你解藥。


女孩說:好。血手閻王的確給過我們一本很難的秘籍。


男人湊過來:有多難?


女孩說:血手閻王要殺的人,從不許多活過一天。


短劍狠狠刺入男人小腹。


男人不可置信地捂著傷口,他艱難說:你...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你的任務已經失敗了,血手閻王...饒不了你的!


女孩搖搖頭:可我不想一敗塗地。


她提著劍,忍住毒藥發作的劇痛,搖搖晃晃走出門。


況且,他一定會原諒我的。


血手閻王不是神仙,他只是個凡人,只是個說話不算數的大叔。


他是我師父呀。


5.

女孩策馬徹夜飛奔,穿過街巷,穿過密林,看見一座熟悉的宅子燃著燈火,大宅門口,兩鬢有些斑白的中年人在那裡站著。


他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師父沉默將女孩抱下馬,又抱著她,走向她的閨房。


女孩在這個既是師父,又是養父的中年人懷中,忽然有些恍惚,好多年前,在自己剛剛記事的年紀,也是這個人將自己從暴雪中抱起,一步步邁向溫暖。


她在懷中輕聲說:師父,你的女婿被我殺啦。


師父說:沒事兒,好女婿多的是,不缺他一個。


女孩笑嘻嘻的,身體一輕,已經被放在閨房的床上了。她感受著飛快消失的生機,說:天下至毒,沒救了。


師父點點頭,又搖頭:好好歇著,醒了,是接任務,還是幹什麼,都隨你。


女孩想了想,說:師父,事到如今,徒兒只想說一句早就想說的話。


“什麼?”


她促狹笑道:你的綽號,真的好俗套好難聽阿!


看著師父愕然的神色,女孩哈哈大笑起來:“醒什麼醒,真沒救啦,我感覺得到,這就是自己的命數了。師父你看,這才是天命難違,這才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呢!你呀想對得起自己的名號,就要學學人家神仙,不要再說話不算數啦!”


師父聽過女孩這一番話,臉上陰晴不定,緊接著“哼”一聲,起身甩袖離去,竟然是完全不管即將殞命的女孩了。


女孩看著師父的背影,有些失落,又安慰起自己。其實,這不就是殺手的宿命嘛。殺手無親,殺手無情,殺手的命中只有生死。


看得慣了。


只是。女孩苦澀笑了笑,她在床上,無力看著門口兩側,喃喃自語:師父,你也要保重阿,世上真存在神仙的,你替天瞎行道,會遭報應的。


女孩瀕死之際,目光明亮,她赫然發現門口兩側,早已鬼氣滔天。


與坊間傳言無誤的黑白無常,正捧著生死薄,面無表情站著。


索命勾魂,陰曹地府,已在眼前。


女孩苦笑一聲,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沒多久,再睜開,卻發現依然好好活著,更有生機回溯。


女孩納悶看向門外。月光下,寂靜的庭院中,師父漸行漸遠,黑白無常正恭敬地跟在這個中年人身後。


師父沒回頭,伸手揮了揮。


“這次也不算數。”


故事: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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