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張集馨日記,《道鹹宦海見聞錄》
出京留別
張集馨,清代人。
1829年,兩榜進士,點了翰林。
1936年,由皇帝特簡,外放到山西朔平知府,任知府。
1845年,調陝西督糧道。
……
官職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稱為官缺。
清朝有一套官缺評估系統。首先,將地方事務,分為:衝繁疲難。
地當孔道,形勢重要,稱作:衝。
政務紛紜,謂之:繁。
賦稅多逋欠,地丁賦稅很難收上來,稱之曰:疲。
民刁俗悍、命盜案多,謂之:難。
一個缺,具備4項難點中的幾個,就是要缺,若是四項齊全,可稱最要缺,必須要選“能吏”,才能勝任。至於一個難點都沒有的缺,稱作簡缺,有很多操作的空間。
這一套“衝繁疲難”系統,是用來選任官吏的,在世俗的眼裡有更簡單的劃分,“肥缺”和“瘠缺”。
朔平府,屬山西燕平道管轄,下轄右玉縣、寧遠廳、左雲縣、平魯縣和朔州。那時是個荒涼的地方,連年遭災,幾無油水可撈,是個“瘠缺”。
陝西督糧道,則是個大大的肥缺。
……
清代京官生活糜費,靠官職收入無法平衡,不得不在其他地方多打主意。而外官為了“通聲氣”,“幸提挈”,“求升擢”,也不得不打點京官。於是夏天就有了“冰敬”,冬天就有了“炭敬”,還有“茶敬”、“妝敬”等等名目。
需要說明的是,這些“敬”,雖然不是正當收入,也不是受賄行為,通常稱之為“陋規”,即為灰色收入。
除了日常的孝敬之外,外放官員,離京赴職前還會“出京留別”,根據任職的官缺,不得不向京官意思意思。
陝西糧道,號稱“天下道府第一肥缺”,出京留別就更不能吝嗇了。張集馨說即使是“莫不相識,絕不相關者”,也不得不“小加點染”。
陝西督糧道留別花費,超出臬司、藩司,官職豐腴與否,可見一般。
這次出京留別,花費龐大,張集馨不得不大幅舉債。
別人敢借給他,也是有恃無恐,收入在那裡擺著,本利收回的風險很小。
陝西糧道
陝西督糧道,主要的工作是收支兵糧,轄區內的其他公事則非常簡單。
道內有東、西兩倉,每年的五月開始徵收糧賦,次年奏銷,計徵米豆麥二十萬擔。滿營兵糧每月支放,綠營兵糧按季支放,每年放糧十九萬石。
因為要給軍隊支付兵糧,怕滿營官兵找麻煩,不得不支付一筆陋規,張集馨描述得很清楚:
將軍三節兩壽,糧道每次送800兩,表禮、水禮8色,門包40兩。
兩都統每節送銀200兩,水禮4色。
八旗協領8員,每節每員送20兩,上白米4石。
將軍、都統還推薦家人在倉工作,或掛名在署,按節分賬。
因為收入豐厚,除了軍隊的官員,還有給自己上司意思一下,不然怎麼過得去呢?好在這個數目都是相沿成習,倒沒有什麼為難的。
撫臺(陝西巡撫)分4季送,每季1300兩,節壽只送表禮、水禮、門包。
制臺(陝甘總督)按3節送,每節1000兩,表禮、水禮八色,門包雜費。
……
在送禮文化中,有些詞語,今時少用,需要稍微解釋一下。
所謂三節兩壽,三節是端午節、中秋、春節。兩壽,以滿營將軍為例,即將軍生日、將軍夫人生日。這五個時間點,是送禮的重要時間節點。
所謂“表禮”,就是布匹衣料。“水禮”,就是點心糖果。
公務宴請
除了陋規送禮,還有一項日常支出就是省府的公務宴請。宴請的錢,按照慣例,也是陝西都糧道出。
西安地當孔道,西藏、新疆、甘肅、四川,道所必經。遇有過客招待,皆系糧道承辦。
過客到境,糧道隨將軍、中丞等在官廳迎接。隨後傳戲備席。
每次皆戲兩班,上席5桌,中席14桌。
上席必燕窩燒烤,中席亦魚翅海參。西安活魚難得,每大魚一尾,制錢4000到5000文,上席必不能少。其他如白鱔、鹿尾,皆貴重難得之物,亦必設法購求,否則會說吝嗇。
過客起身,又往城西公送,並饋贈盤纏,饋贈數目視官職尊卑。
每次宴會,連戲價、備賞、酒席雜支,總在200多兩,盤纏還不算在內。
其他如副都統、總兵過境,除非與上官有交情,才會宴會,不然只贈送酒席。
若馱馬章京、糧餉章京,官職雖然微,也送4菜、2點心,路費20到50兩不等。
……
公務宴請,大宴會每月都有,小應酬每日都有。
春秋年節,需要額外宴請將軍、副都統、中丞司道府縣以及外道府縣進城者,都是戲班宴會。
滿城的協領,綠營的參遊,也要春秋延請一次。
如果十天半月,沒有過客滋擾,則必須請兩司、鹽道在衙門傳戲小聚。
“不這樣無法聯絡友誼”。
……
這裡有送禮文化另一個點,酒席。
酒席的重要標誌是頭菜。燕窩、魚翅、海參都是比較貴重的頭菜,代表著這個宴席的等次。
當然頭菜是燕窩,次及就不能是蘿蔔熬白菜。頭菜貴重,其他菜品的價格、等地也會相應的匹配,不會天上一腳,地下一腳。
陝西糧道的尷尬
1846年,也就是道光26年,林則徐任陝西巡撫。當年,降雨較遲,下屬州縣紛紛報災,於是糧草緩徵。這樣,糧道衙門,整整一年沒有收入,但是應酬照舊。
督撫、將軍的陋規不能缺了禮數,來往的官員總不能不吃不喝。
這樣一來,“天下道府第一肥缺”,竟沒人願意擔任了。
總結
陝西督糧道,節壽送禮開支,公務宴請,加上日常送給京官的孝敬,張集馨自己說,“通計,每年用度,總在五萬金上下。”
張說,這個官職花銷大,自己沒有多少油水,當然不是真的。
就在剛上任當年5月,張吩咐丁役回儀徵老家接家眷,還借款兩筆6000兩,以千金應酬親族,以千金為家眷盤纏。
當年就能償還出京留別時借,還送親族千金,留路費千金,這錢是不是來得又多有快?
除此之外,前任方用儀卸任的時,指使家人在雁塔一帶買來麥殼4000石,摻入東倉。這筆虧空算由張私人填上,買來新麥4000石還倉。若沒有大額收入,借貸出京的張集馨又是怎麼填上4000石?
可以引用張集馨朋友書信往還,來評價這個職位。
勞崇光在山西寫信來雲,糧道是財神廟的主持,文昌閣的提調。
羅蘇溪同年,在貴州布政使任內來書,說此缺初得之似甚豪,久處之大可厭。
這位財神廟的主持,錢是拿了的,當然這裡不是苛責他。在當時,誰當這個職位都是拿這些錢,也沒有證據表明張集馨更加貪斂。
翰林出身的張集馨,總有一點情調的,天天迎來送往,大魚大肉,又吹又唱,有一點厭煩和膩歪。
張集馨職官簡表
進士,1829年,在翰林院供職。
山西朔平知府,1836年-1841年。
福建汀漳龍道,1841年-1842年。
陝西督糧道,1845年-1847年。
四川按察使,1847年-1849年。
貴州布政使,1849年奉旨,未及赴任即調任。
甘肅布政使,1849年-1850年。
河南布政使,1850年-1851年。
犯官,1852年至西北軍臺,年底獲赦。
河南按察使,1852年赴任途中調任湖北按察使。
湖北按察使,1853年正月赴任,途中調河南按察使。
河南按察使,1853年。
直隸布政使,1853年。
犯官,1853年在勝保軍營任職,1855年獲赦。
五品聽差,1855年奉旨,1856年至軍,旬日之後告病辭歸。
甘肅布政使,1856年奉旨,1857年到任,1858年丁憂。
福建布政使,1859年奉旨,1860年到任,4個月後,調往江西。
江西布政使,1860年奉旨。
陝西按察使,1863年-186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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