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是故事呈現的一種方式

任何一部電影，不管是不是懸疑片，都有一個“懸疑”的形式。

因為電影的呈現的一切，其實就是在“揭秘” —— 這種“揭秘”，分為兩種，一種的圖像上的，也就是拍攝上的；另一種是敘事上。

在電影《異形》（1979）中，探險隊員們來到一個陌生可能有生命的星球，當他們翻上一個大臺階，鏡頭便開始從一個局部往後、往上拉遠，一開始我們會感到很迷惑：這是個什麼玩意兒？等到鏡頭逐漸拉遠，我們才看到，這原來是坐在椅子上的外星人屍體殘骸。

這樣的揭秘，在各種電影當中都被廣泛的運用 —— 往大了說，電影的樂趣，其實很大一部分就是看導演“怎樣拍”：在哪裡選景，在哪裡架起攝像機，怎樣布光，怎樣敘事……一個簡單的故事，往往也能拍得很好看。

比如《亡命駕駛》這部影片，講的故事很簡單：一個身手不凡的特技賽車手卷入黑幫鬥爭，最後負重傷脫險 —— 整個故事裡沒有任何新鮮的東西，但是導演 雷弗恩 在這部影片當中把燈光運用到了極致，充分發揮演員 高斯林 在熒幕上的冷峻氣質，暴力場面也處理得十分恰當，最終這部影片在 第64屆戛納電影節 主競賽單元一舉奪得 最佳導演獎 。

除了在畫面上“揭秘”，電影還在敘事上“揭秘”：故事本身不斷髮展，會有一個結局，這，是需要“揭秘”的。

這種最基礎的“揭秘”，是對主創人員的主題和敘事水平極大的考驗 —— 如果把一部電影想象成一臺魔術，把導演和主創人員想象成魔術師和他的助手，一部影片如何結局，怎樣呈現主題，就像魔術師最終怎樣解決給自己設置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一樣：怎樣完成最終這關鍵一部，是評價一部影片最重要的指標。

今年，一部立意很好的片子《送我上青雲》，就是一個值得學習的例子 —— 這部影片無論從主題還是表達上，都始終在一種遊離的狀態，影片過了大半，有關女性、成功、職場三個主題終於漸漸浮出水面，各種各樣文藝片常見的表達方式也不分你我全數登場，筆者觀看時真的替主創捏了一把汗，這麼多東西，這麼多的表達表達方式，對影片主題的干擾太大了，你要怎樣在一部影片中將它們匯合，呈現主題呢？

所以這個“揭秘”是否能夠成功，其實全在於主創對自己所要表達的思想的明晰，怎樣在過程中引導觀眾思考，剋制自己去使用那些很美很炫但會干擾主題的東西，最終，完成一個清晰的主題的表達。

電影在敘事上的“揭秘”，除了怎樣通過敘事揭秘主題，還有一個更有趣的玩法，那就是在編寫劇本，在剪輯的時候，有意設置一些“陷阱”，一次次讓觀眾迷惑，不知道怎麼回事，或者讓觀眾以為“這就是真相”；好不容易拐過一個彎，以為終於看到“事實”，沒想到這其實是另一個謎團……一次次千迴百轉，一次次柳暗花明，到影片最終才說出導演設置的“真相”；

更絕的是，當你回過頭去再次觀看影片時，往往會發現其實很多地方早就在多次的暗示事實本身，其實我們不是不知道這是導演給我們設置的陷阱，我們只是太入戲了，被剪輯託著走，一次次的主動撲向了錯誤的“事實”，為的，就是最終能夠收穫那個驚歎，感受導演對於敘事的把握能力。

最近的一部影片《利刃出鞘》，就是一個教科書級別的範例 —— 影片講述的故事並無新奇之處，一個很傳統的“富豪離奇死亡，私家偵探排除萬險破案”的故事，但是導演在透露信息的過程中，有意的給出了不少“誤導性”的信息

不得不說，導演兼編劇 萊恩·約翰遜 是深諳電影的“揭秘”敘事本質的人，他一次次誘導觀眾進入自己構建的一條條看似直達結局，實則迷徑密佈的敘事線路當中 —— 這一切都是組織的藝術，而不是編造的藝術，整個故事中的人的動機和行事，都是極具現實性的；不少片子為了製造懸疑，往往會“安排”人物去做一些並不符合其人設和動機的事情。但是在這部影片中，完全不存在這樣的問題，

還有一部不得不提到的影片，就是諾蘭的《致命魔術》，這部影片以魔術師作為主要人物，講魔術的本質的同時，也運用魔術一樣的各種剪輯手法呈現一部電影，同時，還通過兩位魔術師主人公的命運糾葛，講出了人生的本質 —— 真是一部裡裡外外通靈透亮的絕品。

《致命魔術》主要講的，是一個有關復仇的故事：兩個在魔術界打拼的年輕人，因一人在表演中失手害死了另一人的妻子，並且迴避問題，兩人因此結仇，由此展開了一場你來我玩，逐步升級，最終兩敗俱傷的復仇大戰。

影片最讓人叫絕的地方，是將時空關係徹底的打成碎片，然後進行再組織：從安吉爾離奇的死亡，影片開始回溯歐安吉爾和波登的仇從何處開始結下，安吉爾如何從歐洲遠赴美國尋找特斯拉為自己打造一臺能夠完成所謂的“隔空傳送”的機器……通過剪輯，所有的發生在各個時間節點的情節都在平行的發展，但又不斷髮生交叉，到影片最終，所有的線索全部匯聚為一體，就像無數的纖纖細絲最終匯成一條繩，所有的問題都得到解答，留下觀眾驚歎。

如果你還沒看過這部影片，一定要去看看，筆者無意在這裡梳理情節，筆者已經多次強調，對於電影來說，故事固然重要，但是怎樣講故事，往往才是看見導演的才華的地方。

在這裡，我們涉及到了一個核心的問題，那就是電影作為“故事的一種呈現方式”，其特點到底在哪裡？

電影的圖像化特質

答案其實就是“電影”這個詞本身：它是由“電”帶動的，用膠片記錄的“光”、“影”的信息 —— 也就是“圖像”的信息。

這一點，是電影區別於文學最重要的地方。

文學，簡單理解，其實就是文字遊戲：古詩中講究“煉字”，一個字的使用需要反覆推敲；小說家都醉心於雕琢字句，要寫出“美”的文字 。

而圖像與文字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它的直觀性，因為語言文字本質上是人為規定的，需要進行大量的後天學習才能掌握的一種工具 —— 通過文字敘事和了解事情的時候，其實是對人眼直觀看到的東西進行一定程度上的“轉述”。

但這並不是說“電影優於文學”，他們都是獨具特色的表達方式，文學抽象化和高度符號化的形式能給人的廣袤的想象空間是電影無法達到的，同樣，電影圖像的直觀性所帶來的流暢度，以及剪輯所帶來的蒙太奇效果，也是文學無法觸及的。

某種程度上說，正是圖像的直觀性，成就了我們今天看到的各種神乎其神的剪輯效果：我們能夠從畫面中非常直觀的看到人物所在的時空，經過長時間的適應（早期電影中出現的人物臉部特寫往往會把觀眾嚇得魂飛魄散，現在人們早已經習慣了），導演可以把時空完全打亂，然後以邏輯，而不是線性的事件發展來組織這些影像，筆者前面提到的《致命魔術》，就是典型的一個例子。

所以說，判斷一部電影的敘事水平的維度之一，就是看它的影像化的敘述水平：如果一部影片充斥著大量的解釋性的人物對白，特別是像“你的失憶是和兩個月前的車禍有關”這種純粹是為了向觀眾說明情況，但在真實的對話中不會發生的對白；以及大量的心裡獨白、畫外音，那這部影片只能被稱為電視劇，而不是電影。（當然，這樣的敘事方式也可以成為一種特別的風格，不過那是很特殊的情況了，別忘了，“特殊”都是因為“普遍”的存在才成立的）

真正理解了這一點，你才會真正學會欣賞電影。

人身的本質的隱喻

明白了電影的“揭秘”，明白了電影的“圖像化”的特質，我們再回過頭來看電影，其實會發現，電影本身，就是有關於人生的意義的一個隱喻。

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提出過一個十分著名的觀點：人類世界的一切概念，宗教、國家、金錢……包括我們的形形色色的所有的認知，都是我們通過語言和文字在大腦中憑空構建起來的；也正是這些構建，讓我們的智人老祖先能夠產生良好的協作關係，打敗身體比他們強壯，但是語言和交流能力幾乎為零的尼安德特人，並且發展出今天這樣的成就。

所以說，你要問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我們只能回答你，人生沒有意義，意義，都是你自己構建出來的。

如果你還不能明白，請你想一想，我們為什麼要看魔術呢？明明知道是假的，明明知道是手法，但是我們還是覺得驚奇，為之喝彩

實際上，人生本就是這樣的，我們其實，是願意被欺騙，正像諾蘭的《致命魔術》中的這句臺詞一樣 “You want to be fooled”。

筆者在前文提到，這部電影通過兩位魔術師主人公的命運糾葛，講出了人生的本質，影片的兩位主人公，都是雄心勃勃，想要發明自己的獨門絕技，在行業站在頂尖的年輕人，兩個人對魔術都有自己的理解，但是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魔術之所以精彩，其實就是觀眾自己想要被欺騙。

但是他們自己，也被觀眾“欺騙”了，他們沉浸在掌聲中，把變出好的魔術、打敗競爭對手，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為此兩個人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生活看似光鮮，實則殘破甚至病態。

但是，很多東西，就是這樣的“不瘋魔，不成活”，只有真正的相信自己給自己構建的意義的世界，我們才會奮發，才會覺得生活有意義，才會頑強的生存下去。

不過，太過著魔，為了財富和名聲，撲得頭破血流顯然是不值得的。

這就是電影精彩的地方所在，每一部優秀的電影本身，就是一個自足自洽的世界，我們能夠在其中學習到有益的東西，欣賞到各式各樣的美麗和人生。

同時，這每一部電影卻都在向我們述說同一個道理，那就是人生的意義，正如一部電影一樣，全是構建起來的，我們要給自己構建意義，以此熱情的生活下去；但同時，也要明確這些意義本身並不存在，生活的本質就是荒謬，我們反抗荒謬，但並不落入自己給自己構建的圈套。

這，才是電影真正的意義。

閱讀更多 單華偉I個人成長 的文章

關鍵字: 致命魔術 亡命駕駛 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