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等級森嚴，莫說主子有高低之分，就連丫環們也有貴賤之別。大觀園裡，賈母看好的丫環不在少數，可真正信賴的卻沒有幾個，除了留在身邊的鴛鴦，也就是派去伺候寶玉的襲人了。
按作者交代，襲人姓花，本名珍珠，是賈母身邊的丫環。由於賈母溺愛寶玉，才將特意將這丫頭送與了自己的愛孫。後來寶玉又特意給她娶了“襲人”這個名字，以取“花氣襲人”之意。在賈母的印象裡，襲人心地純良，恪盡職任，是個非常值得信賴的丫頭，將她送給寶玉，為的就是讓她好生服侍自己的孫子。
襲人的忠心自然是無可挑剔，來到寶玉身邊後，也是盡心盡力。正如書中所講，這襲人亦有些痴處：
伏侍賈母時，心中眼中只有一個賈母；今與寶玉，心中眼中又只有個寶玉。
然而，再忠心的奴僕，也很難活的超然物外，不免為自己的前途謀劃。作為貼身侍女的襲人，自然是對寶玉忠心耿耿的，否則也不會為了主子不聽規勸而憂鬱傷神。也正因如此，襲人有時候也動些小心思，只是很難被人察覺罷了。
說起襲人的心機，在《紅樓夢》第六回“寶玉初試雲雨情”中表現得最為明顯。此前，寶玉雖賈母一群人到東院賞花，中午睏倦便去了秦可卿房中小憩。半睡半醒之中，賈寶玉神遊太虛境，在警幻的安排下於夢中迎娶了秦可卿，醒來後又“強襲人同領警幻所授雲雨之情”。
曹雪芹此處用了一個“強”字，自然是將整個過程的主動權置於了寶玉身上。不過，如果仔細咀嚼前文，卻又不禁發現這番雲雨之情，著實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甚至覺得寶玉其實是被襲人步步引導，最終才強拉襲人偷試的。
為什麼會這麼說的？我們不妨來看第六回開頭的這三個細節：
首先，寶玉的一番春夢，導致大腿處“冰涼一片粘溼”，襲人幫寶玉系褲帶時已然察覺；其次，傍晚襲人趁周圍無人，拿衣服給寶玉換，又偏偏要問寶玉“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按：通“哪”）裡流出來的些髒東西？”再次，在寶玉講述了警幻仙子所授雲雨之事後，襲人不禁沒有及時轉移話題，反而“掩面伏身而笑”，表現地“柔媚嬌俏”。
如果說襲人同寶玉一樣懵懂也就罷了。可如果我們注意到作者的另一句交代便會有新的發現。在襲人察覺寶玉大腿根一片粘溼後，當即紅漲了臉。而曹雪芹隨後自然地做了一番交代：
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了一半。
可以說，在秦可卿房中時，襲人便已知道寶玉做了一番春夢，而且有了反應。這個信號對襲人而言，自然是來得有些突然。正因如此，襲人和寶玉一樣，都表現得頗為慌張，以至於匆匆忙忙地收拾好，到賈母那用完餐就回到了住處。
與寶寶的羞愧和慌張不同，在這幾個時辰中，襲人的腦子裡卻更亂，而且更多的是糾結。原本，即便再與寶寶親近，作為貼身丫頭的她也不該再多提午後的那件囧事。但襲人卻最終打定了主意，決定趁傍晚無人時去試探寶玉。
且不說寶玉襲人在賈母處的表現，在他們回來後，襲人挑了個旁人不在的時候，讓寶玉換衣服。這雖然可以解釋為，外人不在時寶玉可以更自在，以免寶玉的“秘密”被別人察覺。可是，襲人完全可以找個任何理由，比如說寶玉不小心弄髒了中衣，需要換洗，也就遮掩過去了。但她偏偏沒有，而是找了個“好時機”。
要說換衣服也就罷了，襲人還故意去問寶玉究竟做了什麼夢，而且這些“好奇”的問題中，還刻意要問從哪裡流出來的髒東西。要知道，前文作者已經交代，襲人原本已經對此開了竅，動了男女之事，她這時偏偏要問，卻又是做何居心呢？
當然，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時襲人在和寶玉開私密的玩笑，是他們親密的表現。可是，襲人是個很有分寸的人，為人也很謹慎。等到寶玉講述完自己夢中之事後，襲人原本也該知趣地一笑了之，但她偏偏又掩面伏身而笑。
“掩面伏身”這個動作，用得實在巧妙。要知道，寶玉和襲人講述夢中之事，自然是輕聲細語，兩人距離原本就有限。此事襲人的“伏身”，便是身子前傾，離著寶玉更近了。下午剛做過一場春夢的寶玉，在襲人是接連盤問下，雖然羞愧，卻又對夢中之事意猶未盡，眼見身邊“柔媚嬌俏”的襲人，豈能有不心動之理？
接下來的事，一切都順理成章了。寶玉強拉著襲人來領會警幻所傳授的雲雨之情，而襲人卻並逃避，而是半推半就順從了寶玉，兩人趁四下無人，完成了第一次偷試：
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為越禮。遂和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與別個不同，襲人恃寶玉更為盡職。
可是，不反抗、不閃躲，僅僅是因為覺著“不為越禮”麼？顯然不是！從主僕關係來講，賈母將襲人給了寶玉，襲人便成了寶玉的貼身侍女，雖然名義上不是妾氏或通房丫頭，也免不了與之有親密接觸，倒是合乎舊時情理的。但此時的寶玉終究還年幼，賈母派襲人來照顧孫子，為的是個他個知冷知熱、忠心不二的丫頭，而不是讓寶玉早早的習得這周公之禮。也正因如此，這場雲雨之情才被稱為是“偷試”。
反觀襲人之前的種種舉動，無疑是在步步引導寶玉，故意燃起了他的情慾之火，然而再委身於寶玉。襲人這麼做，雖然不能一步登天，卻終究是佔了先機。畢竟，一輩子做丫環，哪怕是光鮮亮麗的大丫環，也難以有個出頭之日，還不如賭上一遭。可以說，襲人並非是個愚忠之人，她既受賈母信賴，卻也不時地為自己謀劃，與寶玉的這番雲雨情，便是她一手策劃的，足見其心機之深。
參考文獻：《脂硯齋批評本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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