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多年前去臺灣旅遊，回來後有朋友問：“臺灣有要飯的嗎？”
那朋友是個70後，大概對兒時看過的宣傳畫和小人書還有印象，以為海峽對面的同胞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有個叫小紅或小芳的姑娘被逼著去要飯，等著他去解放……
畢竟我們當年寫中秋節的作文也是一定要帶上一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思的親，也假想在海峽對岸。
他問得認真，我答得也認真。我跟他說，可能有吧，但我們沒遇到。
環島八日遊，實事求是地說，即便有要飯的，也不一定會被我們碰到。甚至警察，也只在九份見到一次，那警察騎摩托車在遊人如織的小巷穿行而過，大概是在執行什麼公務吧。
後來去日本，在東京街頭，不由想起那個朋友的問題，“日本有要飯的嗎？”
那天，還真讓我看到一個流浪漢。地鐵口，一個流浪漢坐在地上，蓬頭垢面，眼神呆滯，跟周圍乾乾淨淨的環境格格不入。
有要飯的，有流浪漢，有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人，有小偷……即便是經濟發達、GDP排名在全世界靠前的日本。
2
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把視角放在了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一個特殊的、臨時組建的家庭。這戶人家靠偷為生，連家人都是“偷”來的。
解讀家庭生活是是枝裕和最擅長、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此前，集中地看過他的《步履不停》、《比海更深》、《如父如子》、《海街日記》、《無人知曉》等。
喜歡是枝裕和的人會很喜歡，不喜歡他的人會覺得看不懂。
看完《小偷家族》，起身離開座椅，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也許，是枝裕和的影片就是有這樣的“功效”——讓人發出一聲嘆息。久久回味，久久如鯁在喉，知其然卻又不知其所以然。
最後一個鏡頭，回到親生父母身邊的小女孩站在凳子上向外眺望，也許是想跨越出去，重新回到那個“什麼都沒有，但是有愛”的家，影片戛然而止，讓人以為“斷片了”？發出“這就完了”的質疑……卻又讓人回味，讓人為她的命運擔憂起來。
好的電影大概都有這種“餘味”。
“所謂電影，拼的就是一個餘味”，電影巨匠小津安二郎如是說。是枝裕和被公認為是小津的繼續人，這種傳承，讓人在《小偷家族》中感覺得到。
3
《小偷家族》的故事情節很簡單。
據說影片的靈感來自一則社會新聞。新聞中提到一個小偷家族，他們偷的物品中有釣竿，釣魚是他們的業餘愛好。這一細節引起了是枝裕和的注意，他敏感於千瘡百孔的生活之中，會有美麗的瞬間，於是有了這個故事。
影片開始，柴田治帶著祥太去逛超市。一個打掩護，一個偷竊。倆人配合默契，開始行動時的擊拳動作，祥太偷東西前的手勢，如同一種儀式，說明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故事發生在寒冷的冬天，似乎也為他們的窘迫生存境地增添了一分寒意。回家路上，他們撿到了一個被父母虐待的女孩。
這是一個沒有血緣關係但奇怪地彼此依賴地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因為女孩的到來，老太太的死去，祥太的被抓，一切都浮出水面。
破爛的小房子是老太太初枝的，一家人靠她的養老金生活。阿治在工地打短工，妻子信代在洗衣店打零工，一家人艱難度日。阿治和他的妻子信代是老太太撿來的（也有說是阿治、信代撿了老太太），祥太是阿治和信代在停車場撿來的；亞紀是老太太前夫的孫女，離家出走後被老太太撿回家；再加上被父母視為累贅的玲玲，一家六口生活在一起。
對小偷，人們總是恨的。但這部影片中的小偷，讓人恨不起來。看他們圍在一起吃泡麵，吃可樂餅，說話聊天，說起忘了偷洗髮液甚至還對品牌挑挑撿撿……也覺得那就是他們理所應當的日常。
4
祥太偷東西被發現，小偷家族曝光。警察問為什麼教小孩子偷東西，阿治無奈地說，“除了偷，也沒有什麼可教給他們的”。
除了偷，他也教祥太關於男人的事。在海里嬉戲，那只有父子間才能交流的秘密。
他其實是懂愛的。希望祥太叫他一聲“爸爸”，想像一個父親一樣愛兒子一樣愛他。他愛妻子信代，甚至為她過失殺了她的前夫，影片中警察的一句話交代了他們的背景。
《小偷家族》裡，每個人都有創傷，“什麼都沒有，但是有愛”。
玲玲看到信代胳膊上有和自己一樣的烙印，她倆都有被虐待的經歷，所以更能心心相印和彼此感知。信代緊緊抱著玲玲，讓人想到她抱的是小時候的自己，她告訴玲玲：“愛你的人，會這樣緊緊地抱著你。”
什麼都沒有，但是有愛，也有沒當面說出的感謝。
一家人到海邊遊玩，老太太坐在沙灘上看著在水邊嬉鬧的家人，滿足而由衷地說：“謝謝你們”。
她是個被前夫拋棄、被親生兒子拋棄的老婦人，跟五個沒有血緣的人生活在一起，也算不失天倫之樂。
從海邊回去的當晚，她就離開了人世。那句“謝謝你們”是無聲的告別，想來她走時內心坦然。
影片最後，阿治追著大巴車呼喚祥太，祥太過了很久才回頭，悄悄地叫了聲“爸爸”。
這是一份認同，也算是沒有說出口的愛和感謝吧。
是枝裕和的電影，總是這樣慢慢的節奏，總是讓人覺得意猶未盡，總是有熟悉的面孔，甚至一家人連吃東西的場景也讓人覺得似曾相識，甚至想哭卻掉不出眼淚。
《小偷家族》中扮演老太太的樹木希林，在是枝裕和幾乎所有的影片中都有出現，《步履不停》、《比海更深》中的母親，《海街日記》中的姨媽等；扮演柴田治的中川雅也，在《如父如子》也有出色的表演。
也許，這些都是傑出的導演風格的一部分，有“御用”的演員。樹林希林、阿部寬等演員之於是枝裕和，像周韻之於姜文一樣。我猜美文再拍新片，也一定會有周韻的角色。
我扯遠了。
《小偷家族》獲第71屆法國戛納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金棕櫚獎。如果你喜歡是枝裕和，可以去看看這部影片。
我還好奇的一件事，是這樣一部反映了日本社會黑暗面的電影，是如何能上映的。要知道餘華的《許三觀賣血記》可是被韓國人買去版權拍成電影的。
我又扯遠了。
主題劇照文案
我們什麼都沒有，只有愛
“沒有光鮮的工作，盜取商店裡的日用品，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沒有可口的美食，一碗烏冬麵泡上可樂餅，就是全天下最愛的美食”
“沒有立傳的墓碑，撿來被丟棄的人兒，給予了一個完滿的家”
“沒有溫暖的家庭，逃離之後，自我謀生，意外獲得的愛情，念念不忘”
“沒有負責的父母，意外遇到的一家人，可能是此生最大的幸運”
“沒有豪華的房子，洗衣做飯剪髮卻樣樣拿手，一家人其樂融融”
閱讀更多 丁是丁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