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令騎馬客京華——孫長銘與他的篆刻藝術漫筆


誰令騎馬客京華——孫長銘與他的篆刻藝術漫筆

不管是正對著還是背對著故鄉,在這個大江奔流的時代,“飄”都是新文藝群體的一種典型生活狀態,世事沉浮,逐夢而居。

他們都有一份強烈的生命行走意識,不懼“獨在異鄉為異客”的身份,把命運的韁繩牢牢塞到自己手裡,歲月如黑白膠片越積越厚,孤燈長夜下墨染心頭。具有獨立思想和精神追求的“布衣知識分子”,沒有體制內的種種護佑,在如此漂泊中找尋自我認同的公眾平臺,把人生視野加大,擔當起“人性中最大的可能”。

誰令騎馬客京華——孫長銘與他的篆刻藝術漫筆

多少年以後,曾經離家的年輕人,在“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裡,閱讀著光陰的故事,梳理出一個又一個他鄉青年的精神成長史。當代篆刻家孫長銘便是其中的一位。

十二年的“北漂”生涯,他用飽滿的熱情探尋篆刻藝術的真諦,用精細的刀法鐫刻文化人的靈魂驪歌,沒有偽態與時尚,生存而不虛度。“中年意趣窗前草”,長銘篆刻藝術的勇猛精進,令人真切感受到來自京華的溫度。

著名作家朱天文說:“創作的終極是把自己統統拿出來。”長銘用刻刀描摹的,和朱天文用文字表述的正是同一種東西:精神拷問和生命追求。

2006年,長銘離開滄州老家旅京,甘做沒有舵楫的孤舟。離別的場景頻頻回味中生出融化的力量,融化消磨人性的庸常和沮喪。

每每母親向我揮手劃過自己眼眸的一瞬,心即為之顫動。“父母在,不遠遊”的古訓時刻縈繞在我的腦際之中。“遊必有方”,好在有自己的方向定位,未成為我今生的憾事。然而,又有多少人能理解離父母愈遠向成功邁得更近的道理呢!看著母親日漸蒼白的雙鬢,看著妻子那張佈滿灰塵的臉頰,看著漸漸成為大人的兒子,淚水幾度打溼了我的衣襟。

“分明荏苒催人老,猶記蹣跚繞膝時”的家庭溫馨,與一隻揹包走天下、雨夜負劍而來拜訪京華諸多高手的書生意氣,鮮活地成為“飄一代”無法繞開的人生創痛和感悟。

儘管十多年在琉璃廠摸爬滾打,充滿了對北漂生涯的整體疲倦,然而,“人僅僅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需要一個詩意的世界”(王小波語)。

為了自己心中那個“詩意的世界”,長銘決然放棄了當醫生那“大爺”似的派頭,嚐盡京華瑣尾之苦,卻樂觀面對,近乎內外一元地十年磨一劍,向青草更青處漫溯,在篆刻世界裡,放牧危冠古袖、依劍作歌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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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化旁觀者的視角來關注長銘的篆刻藝術,得到的是碎片式生活的當下,一個完整藝術追求者的經典樣本。

十二年問道求學,自我砥礪,如同問天問地問人間的屈子般執著於理想又零餘於世俗,他的篆刻藝術從在鄉土社會里的少年愛好,成為旅京時期沉靜下來的生命昇華。刀法灑脫爽利,奇正相生,法脈直接戰國古璽。長銘的篆刻創作,屬於秀骨珊珊、倜儻風流的寫意印風。

趙熊先生認為,

印壇對於寫意印風的認定,不過是近三十年的事情。況且,對於寫意形式的描述、歸納、界定等,最初只是基於“將軍印”“爛銅印”以及吳昌碩、齊白石印風展開的,也可以說是基於漢印範式中的一類風格進行觀照、研究的。至於以戰國古璽、印陶為參照,創作、研究寫意印的風氣,僅僅是十多年來漸次形成的。在這一波新形式的寫意印創作研究過程中,中青年印人憑藉著熱情與敏銳,擔當著先鋒的角色。

當代中青年印人對寫意印風的形成可謂厥功至偉,流風所及,已“動搖”大眾審美。既然眼前的刻字謀生之路更容易走向平庸與浮華,長銘真的想闖一闖自己心裡的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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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寫意印風來自兩個向度,“包含有漢印和古璽兩大參照系”。

在漢印這一向度中,將軍印散發出的流水下山、片雲歸洞般的率性散宕味道,魏晉南北朝璽印中在“寫”的質感中生出的山水意趣,成為長銘篆刻藝術最初的審美砌成。“如果以‘靜中求動’概括漢印的基本構成方式,那麼,靜愈甚則法愈顯;反之,則法稍隱而意漸生。至於二者之間比例的調度,則在於篆刻家的認識與追求。”長銘的這一類印式,“其在保持漢印一系泱泱風規的前提下,強化了類如書寫式的率意和印面上的虛實對比,遂使作品表現出濃郁的寫意韻味。”

作為現實救贖的解藥,長銘對篆刻藝術從不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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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古璽類向度中,長銘把創作的著力點放在了六國私璽上。刀起刀落的瞬間是熱情,是較真,更是完美主義。“失敗、挫折不斷地疊加、考驗、洗禮,層層積厚,我的身心疲憊而茫然。曾經幾度試圖放棄她,又一次次而使我難於割捨”,最終,他在六國私璽中找到了屬於自己寫意形式的落腳點,“私璽中文字多為二至四字,最易於排布變化,且與當代寫意形式的追求有著諸多相合之處。源於戰國文字外形不甚整飭,其結構中又富含斜、弧變化,使得印面上有了生成陰陽虛實的最大可能”。

人在旅途,長亭短驛間的稍稍駐足,細觀長銘的寫意印,並非為了博得世人眼球,而是刀與石撞擊下的“文藝復興”,邁出的是技進乎道的鏗鏘步履。雖然依舊前路迢迢,任重而道遠,然眼前無山,心中卻已有山。

事因難能,所以可貴。“經濟與現代科技的高速發展,儼然已將世界變成了地球村。浮華已經是現代生活的標籤了!似乎這一標籤與我們這撮兒搞古典藝術的人們愈來愈遠。是我們冷落了大都市,還是大都市冷落了我們?我想也沒有必要考證了。‘板凳要坐十年冷’,這種寂寞的可怕與塵俗的喧囂可謂格格不入,如文人士大夫生在現代社會又待如何呢?殊不知,誰守住了寂寞就等同於成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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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刻刀的足尖,劃破浮華世界的外衣,傾聽長銘的陋室心聲,難免生出時光如水、人生至道的況味。

在篆刻藝術上既有天分又不乏勤奮的長銘,不但從事藝術創作,而且在課徒教學中更多地進行深入的理論研究。

他師從韓煥峰、趙熊、曾翔、駱芃芃諸君,並請益於馮寶麟、洪亮、崔志強、李剛田、朱培爾、楊濤、李強、陳正國等先生,深知“篆刻藝術的格調高低主要表現在對古法汲取的個性與超然的氣息兩個重要方面”,在學理上不斷對古璽印探頤索隱,終如春起之苗,日有成長,從“先秦古璽背景成因”“先秦古璽的文字結構與章法”“線條之美”“先秦印陶與陶璽”等方面縷述其精要,“量力守故轍”而多有自家心相,凸顯出篆刻史上較難釐清的“史實死結”被解開後的豁然開朗之美,最終形成學術性專著《方寸乾坤:先秦古璽探微》,於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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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寶麟為該書撰寫的評論文章《心源開處有清波》中說:“長銘是站在東方傳統文化的立場上,站在一個純粹的篆刻家的立場上,以一個獨立的藝術創作者的視角,審視和剖析有關古璽的發展源流、審美特徵、風格嬗變軌跡,等等。正因為‘立場’的存在,他的視角是獨特的,他的發現也是獨特的。他沒有因襲他人之說,也沒有過多地參照前人的定論,更沒有引用西方美學理論中那些高深拗口的詞彙來為自己‘造勢’,而是用最樸素的語言,用最實用的手法,大膽地推想,小心地求證,進而提出自己的見解。”

長銘的理論研究成果,讓諸多佔領“有利學術地形者”亦不敢小覷,其學術高度和格局,不啻其篆刻藝術創作實踐中的一種有益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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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追風箏的人》裡有一段經典臺詞至今記憶猶新:“許多年過去了,人們說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然而我終於明白這是錯的,因為往事會自行爬上來。”追憶似水年華,並非只是要加重故土鄉愁的滋味,更多地在於,經歷了時間無盡磨損後,長銘的篆刻越發稜角鮮明。

而今,反思人生種種,長銘的篆刻藝術創作和理論研究,在新的語境和視域內,一定會另起一行,再次從故鄉開始,就像第一次離家時一樣。這便是長年異鄉生活的背後,作為布衣知識分子的精神主導所在。

南宋愛國詞人陸游曾作《臨安春雨初霽》一詩,發出“世味年來薄似紗,誰令騎馬客京華”的感喟,長銘篆刻藝術中的一刀暖色,熱烈如春,為“騎馬客京華”的新文藝群體起草了生命中精彩的段落;同時,為傳統迴歸,為文事騰蔚,為有一定文化水準的話語圈的形成做出了人文註腳,並總結出值得持久追尋的核心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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