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關於印章批評的框架的構建完成,最具典型意義的是明代楊士修所著的《印母》。特別是其理論中一種貫穿始終的以印章風格為內涵的審美方式,是極具其個人特色的批評方法論,而且其批評論也是以同時代的印章美學觀為其批評理論的基礎。看過我們介紹明代印論的可能還有些印象,其時,最具代表的印章美學論以印如其人論、天趣論、變通論為代表。《印母》中楊士修提出了以這些印章美學為基礎的自己的批評標準——十四格。《印母》中更為重要的是在評審優秀作品的同時,設立了反面的參照系,而這種反面的參照系,完全從印章創作本身的角度出發,較之我們之前介紹的《印學正源》,無論從形式上和氣格上設立的批評參照系要明顯的高出一籌。

在文章成文的先後上,《印母》的成書時間要早於朱簡的《印經》和作者以不可靠的《印學正源》,相對於朱簡的《印經》在印論中的集大成地位和其流派理論對後世的影響,《印母》在批評理論的貢獻似乎更為傑出。

入海量舟,投物量器,任事量才,苟無其才,不必言矣。一曰虛心,二曰廣覽,三曰篆文,四曰刀法,五曰養機。文墨之流,往往有手不執刀管,品題確中;目不熟籀篆,識見實精。尤當領其言論,資吾實行,此所謂心虛而見廣,見廣而規模尺度,固已瞭然於胸中矣。

這是《印母》中楊士修的總論一首,其意是對印章進行正確的品評和鑑賞,首先要考量的是欣賞者的見識,“量”,即是衡量、度量的意思,而這衡量的準繩便是:“一曰虛心,二曰廣覽,三曰篆文,四曰刀法,五曰養機。

這裡楊士修還補充道:“立志不虛,則見聞必寡;鑑賞不博,則杜撰必多。”此言正如劉勰在《文心雕龍》中所提出的審美評斷的先決條件是“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楊士修的“量”也是以“廣覽”和“博觀”為基礎的。因為只有廣博的識見,才有可能在比較中準確地把握作品的優劣。楊士修更是進一步講解審美尺度要求審美者不僅有印內的知識,更從不執刀管處獲得,而不執刀管這裡指的便是有學識的文人。按我們今天的話說,就是不光要知道品評的標準,亦要了解品評的原理。所以“領其言論,資吾實行”便是瞭解原理的途徑,這段總論,有很多值得深思之處。

對於印章本身範圍的審美,楊士修的具體要求是:

至於蟲魚鳥獸之文,八體六書之辨,精入絲毫,必經師授,稍有謬誤,遺譏大雅。自當窮究偏旁,博綜形象。既曉篆法,乃論運刀。印不離握,遠若懸弧百步;刀不盈尺,重若發矢持弓。的不審,矢不中;印不審,刀不稱。

刀筆在手,觀側在心;手器或廢,心乃亡存。以是因緣,名為五觀:曰情、曰興、曰格、曰重、曰雅。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這裡我們可以看到楊士修的審美觀,從篆法到刀法,其見解都是印章傳統理論的精確見解,這裡更是強調審美主體,既治印者和賞鑑者,必須深入印內體悟,而其所謂“五觀”,更是字字珠璣,其時很多時候,印論中都有很多相通的地方,這也就是印學的藝術規律。另外說一句,明代很多印論中我們都可以看到其中明代“心學”的影響,也就是說,想更好的領會其中的深意,對其時哲學思想亦當有所研究,印學是具體的藝術分支,不知其理論淵源,則審美自有偏差。

下面我們來看看楊士修“五觀”的“十四格”:

摹文下筆,循筆運刀,錙忽不爽,是名正格。

字或顛倒,或出入天趣流動,是名詭格。

點綴玲瓏,蝶擾叢花,螢依野草,是名媚格。

刀頭古拙,深山怪石,古岸蒼藤,是名老格。

神色欣舉,如青霄唳鶴,是名仙格。

局度分明,如沙岸棲鴻,是名清格。

結構無痕,如長空白雲,是名化格。

名窗淨幾,從容展試,刀筆端好,是名完格。

軍中馬上,卒有封授,遇物輒就,是名變格。

佈置周祥,如蠶作繭,如蛛結網,是名精格。

脫手神速,如矢離弓,如葉翻珠,是名捷格。

狂歌未歇,太白連引,刀筆傾欹,是名神格。

取法古先,追秦逼漢,是名典格。

獨創一家,軼古越今,是名越格。

凡格有十四,其有天勝、有人勝,俱不能草草便到。

其中,我們能看到明清的印論與今日的印學叢書有很多區別,如今的印學叢書,更多從治印實踐角度來具體說明,而古代印論則多從理論角度,多用各種比喻來說明。我們亦可以從中看到其中如今常見的印章章法的影子,如“刀筆傾欹”中我們便可以看到如今章法中欹正法的影子,欹正之章法,亦可以常常看到其中神來之筆的印章,所以稱為“神格”亦不為過。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平正的漢印多可歸入正格。

當然我們亦可以看到十四格中同時代印論的影子,正格、典格、完格、精格大抵類似於周公謹印論中妙、能二品;神格、老格、變格、捷格則大抵類似於周公謹印品之中的神品;仙格、化格、詭格是同於周氏的“逸品”。楊士修也用天勝、人勝來區別周公謹的神、逸、能,當然天勝與人勝在楊士修印論中亦不是絕對對立的,而是相互包容、對立統一的,其共同的基礎是“俱不能草草便到”,當然這是指印人功力而言。

這十四格中的典格、越格則是入古出新的另一種論述。而媚格、老格、清格更是具有鮮明的風格論的特徵,這對朱簡的流派說有多少影響,無法深究,但是其對印章藝術核心的把握,是值得肯定的。風格論也是其印章品評論帶有鮮明的風格論特徵。

《印母》中另外值得關注的是其正反兩個方面批評參照系的論述。楊士修認為值得推崇、褒揚的是:

老手所擅七則:曰古、曰堅、曰雄、曰清、曰縱、曰活、曰轉。

以伶俐合於法者四則:曰淨、曰嬌、曰松、曰稱。

以厚重合於法者三則:曰整、曰豐、曰莊。

大家所擅者一則:曰變。

而與其相對的是反面批評參照系:

賢愚共惡者五則:曰死、曰肥、曰單、曰促、曰苟。

俗眼所好者三則:曰造、曰飾、曰巧。

世俗不敢議者三則:曰亂、曰怪、曰壞。

褒揚的正面原則和批評的負面標準,這辯證的品評參照體系,是十分值得肯定的,特別是其中突出了“變”的宗旨,突出了“印如其人”的風格論,突出了“自然天趣”的美學觀,所以,楊士修的批評體系是結合了同時代很多典型印論的美學觀的批評體系。

其時我們在看明代印論之時,如果結合清末和民國時期名家的作品會有很多疑慮之處。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以楊士修的品評體系,可曰媚格、化格,可曰古、曰活。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但再看齊白石先生之作,亦可曰老格、變格,可曰縱、曰變,但若不解齊公之篆刻之道,或可有亂、怪之異議。

大家在欣賞名家之作之時,亦可有自己的評斷,關於藝術,有本質的審美規律,亦有賞鑑者個人之學養和喜好的不同而造成的不同,而我們當本著“一曰虛心,二曰廣覽,三曰篆文,四曰刀法,五曰養機”。


印章批評論(四)篆刻講堂一百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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