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 紀阿林 整理/《法人》全媒體記者 何睿
有這樣一位老政法人，他曾在公安戰線上工作了30餘年，參與主辦刑事偵查案件數千起，後作為法官，穿上法袍審理刑事案件近十年。他，就是江蘇省泰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副院長紀阿林。
近日，紀阿林向《法人》記者講述了那些塵封多年、卻刻骨銘心的破案經歷。根據紀阿林的講述，記者以第一人稱將這些破案故事記錄下來，以饗讀者。
誰是綁架者?
14年前的正月初八，即2006年2月5日，是春節假期後上班的第一天。那時，我在江蘇省泰州市公安局任副局長兼刑警支隊長。
上午8時40分左右，市局戴勝利局長正帶著我們黨委成員到各部門拜年。從市局南附樓回主樓的路上，突然我的手機響了，是興化市局分管刑偵工作的徐永海副局長打來的。
“紀局，新年好!”
“新年好!祝你......”我的話音未落，徐永海急匆匆地說：“我有要事報告。剛才，接報張郭鎮發生綁架案。”
“你詳細說?”我示意徐永海。
“張郭派出所剛才報告，張郭民營企業某公司總經理張某報案稱：他今天早上到公司上班後，有兩人到家裡把他妻子綁起來，用膠帶紙封上嘴，搶走了1萬元現金，還綁走了他11歲的兒子，並打電話索要100萬元贖金。”
“犯罪嫌疑人是哪裡人的可能性大?”我問徐永海。
“張經理說，聽口音像四川人，我現在和陳局長正前往現場途中。”徐永海回答。
“要封鎖消息，不能讓事主已報案的消息傳到社會上，以防犯罪嫌疑人撕票。同時，你們也不能開車到張郭，以防犯罪嫌疑人中有張郭人，而且這種可能性很大。你們一去就會驚動他們，對小孩有危險。你們最好先到戴南派出所(張郭的西邊鄰鎮)，我和市局同志馬上就過去。” 我當即部署。
隨後，我向身旁的戴勝利局長報告此案，他要求我立即帶刑警支隊相關部門負責人和民警前往調查處理。同時，我打電話給刑警支隊吳陽副支隊長，要求其帶技偵人員馬上出發，以及打電話給張郭籍刑警支隊分管偵查工作的副支隊長張海騰。張海騰附上信息：“我認識張經理，他是興化市人大常委，估計應該有張郭人參與作案。”
前往戴南派出所的路上，我與徐永海副局長持續通話，得知犯罪嫌疑人是冒充張經理公司職工去家中送禮，騙得張經理妻子開門，進而實施綁架的。此時，我更加堅信張郭本地人作案可能性很大。
那個同夥是誰?
到達戴南派出所時，徐永海副局長和興化市局局長陳浩以及刑警大隊長萬永高，已經坐在該所葛蘇寶所長的辦公室裡開始研究案情。
當時獲知的證據和線索是：通過對作案現場“送禮”酒盒上幾枚指紋的比對，確定其中一枚是張郭鎮刑滿釋放人員高某;高某，1970年5月10日出生，張郭鎮某村人，曾因犯搶劫罪被判刑十年，2005年被釋放回家。據熟悉他的民警講，高某會武功。
那麼，誰可能是他的同夥呢?派出所圍繞高某的關係人、親友、牢友展開秘密調查。
此時，吳陽副支隊長和技偵支隊康增躍支隊長、夏道清副支隊長等人也相繼來到戴南派出所，他們的身上全是白色的。啊，外面下雪了!我推開門一看，屋外大雪紛飛，地上積雪已有厚厚的一層。看樣子，這雪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接下來，興化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金厚坤和幾位興化領導也趕到戴南派出所，大家一起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很快到了中午，大家一起在派出所食堂吃了午飯。就在這時，犯罪嫌疑人打電話給張經理，要求三天內準備100萬元，並再次警告不得報警，否則撕票。
午後，張海騰副支隊長立即電話聯繫張經理，教他如何應付綁匪，以及怎樣配合偵查;下午18點，江蘇省公安廳刑偵局陳金觀副局長和偵查科長戴斌冒著暴雪來到戴南派出所指導破案，並帶來了省公安廳黃明廳長的“要確保人質絕對安全”和“必須儘快破案”的指示。我向他們彙報了前期工作和進展，以及下一步打算;晚上10點，一個調查小組報告：有人提供線索，說案發時發現兩名男子出現在現場，其中一人體貌特徵很像高某。
如果這個人是高某，那麼另一人是誰?
當晚半夜，我派人把事主張經理悄悄地接到戴南派出所，詢問情況。當談到案發現場一名男子的面貌特徵時，戴南派出所所長立即拍桌子說：“這人很像趙某成。”
趙某成是張郭鎮的另一名刑滿釋放人員，他家裡的一名親戚就在張經理公司工作。趙某成很有可能與高某熟悉。經過了解，原來兩人曾是獄友。
人質在哪裡?
犯罪嫌疑人基本鎖定，那麼人質現在在哪兒呢?
我們又繼續開會研究，直到2月6日凌晨2時。經分析，人質目前應該在興化陶莊鄉與鹽城東臺廉貽鎮交界處。
尋找人質，需要大範圍搜索，耗時巨大，工作繁瑣。如果先抓趙某成，審訊後明確人質地點，再去解救，就容易一些。但這樣對於人質的風險太大，因為抓捕過程中萬一不慎走漏消息，高某就有可能撕票;或者逮捕趙某成後，也不排除高某會撕票後逃匿。對於綁架案件，首要目標應是確保人質的絕對安全。
我對辦案人員說：“從1984年任刑警隊副隊長以來，我破案心理壓力最大的不是殺人案，而是綁架案、劫持人質案和非法拘禁案。因為殺人案中被害者已經死亡，我們的主要工作可以集中於尋找真兇，然後抓獲歸案。而綁架、劫持人質一類的案件，首先要顧及命懸一線的人質安全。犯罪嫌疑人跑了，我們可以抓回來，但如果因工作失誤導致人質死亡，我們難辭其責。”
因此，我和陳金觀局長商量後決定，連夜到可能藏匿人質的地區冒雪搜索，待解救人質後，再抓捕犯罪嫌疑人高某和趙某成，此時已接近凌晨3點。
我問：“誰願意帶隊去?”張海騰副支隊長說：“我帶人去。”康增躍支隊長和夏道清支隊長也說要帶人去。我看到大家的支持和高昂的鬥志，感動得鼻子發酸。我說：“張支隊長和夏支隊長各帶一路人在東臺廉貽搜索;興化刑警大隊趙富祖大隊長在興化陶莊與廉貽交界處搜索;康支隊長留在指揮部和我一起負責協調你們三個組與其他組的行動。”
我把各路人馬送出門口，關照大家要開車慢一點兒，大雪中行車一定確保安全。
而後，我回到戴南派出所所長辦公室，裹著被子，與康支隊長商量如何儘量縮小搜索範圍，減少幹警們的工作量。接受搜索任務的張支隊長和夏支隊長，由於大雪阻路，路上開了20多公里的路，花費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荒涼處的小船
凌晨4點多鐘，幹警們抵達搜索地點，在東臺廉貽派出所的配合下，兵分陸路和水路進行搜索。冰天雪地，寒風刺骨，一連搜索了3個多小時。行走在田埂上，幹警們的鞋子全溼了，腳也凍僵了，一不小心就是一個跟頭。但是，他們不畏艱難，吃一點方便麵，又繼續工作。
人質搜索一直持續到2月6日上午10點。
當幹警們搜到東臺市廉貽鎮大洋港的一個岔路口時，發現一條小船孤零零地泊在河中央。這條船船頭沒有積雪，竹篙也有被動過的痕跡，而船後艙的艙門卻上了鎖。這艘泊在荒涼處的小船很可疑，幹警們分兩路悄悄包抄過去。
刑警支隊暴力犯罪偵查大隊長金馬師和副大隊長孫峰、興化刑警大隊孫建國、顧長俊輕輕上了小船，扒開艙門，發現一個30多歲的男子正躺在船艙中，遂立即將這名男子從船艙中拖出拷上。面對從天而降的警察，這名男子說：“我很佩服你們警察，我認栽了。”此人就是綁架案犯罪嫌疑人高某。隨後，高某立即向警方交代出另一名同夥趙某成的藏匿地點。
之後，張支隊長和夏支隊長繼續對船艙進行清查，最後在3條棉花胎的下面，發現了被綁架的張經理兒子。男孩的嘴被堵著，眼睛也被蒙了起來。張支隊長說：“警察叔叔來救你了。”男孩看到高某被拷住後說：“剛才我還以為是黑吃黑呢，原來是警察。”這個孩子的沉穩令人吃驚。
男孩被送到專案指揮部戴南派出所所長辦公室後，我與他聊起事情的經過，他告訴我，自己是如何與壞人周旋的。這真是一個勇敢、沉著、聰明的孩子。
20小時後全部落網
高某被帶到靠近東臺的興化市公安局戴窯派出所後，我請求陳浩局長調集力量開始抓捕趙某成。
2月6日下午3時，興化張郭鎮。趙某成正在牌桌上和別人打牌，突然警察從天而降，他頓時蔫了。經突審，兩名犯罪嫌疑人都交代了犯罪事實。
高某和趙某成曾在同一監獄服刑，在獄中臭味相投，兩人相約日後要合作一單“大生意”。出獄後，兩人開始策劃綁架案。為了安置人質，過年前偷了一艘小船，用掛槳船拖到東臺境內水蕩裡隱藏起來。
至此，經過20多個小時的奮戰，在正月初九這一天，我們破獲了建國以來泰州地區最大的綁架勒索案。
8年後，春節長假的最後一天，已到法院工作的我與時任興化法院院長的宋亞平，一起午飯後到家門口的鼓樓路浴室洗澡。一進浴池，就看到了多年不見的張經理父子正在洗澡。
那男孩子已經長大了，指著我說：“爸爸，那個伯伯好像在哪兒見過。”張經理忙對兒子喊道：“快跪下，快跪下，這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忙上前扶起男孩說：“不能，不能。”宋亞平院長在一旁感慨：“太感人了，太感人了。”
曾經作為一名刑偵警察，我做了職責之內的事情，但是為他們所做的這些努力，卻被永遠銘記。人民警察為人民，不是一句空洞的口號，而是永不放棄的實際行動和人民利益至上的崇高信念。（編輯 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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