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瓚像
1我懷疑你偷偷放屁，我沒有證據？
大凡名家都是有些怪癖，
諸如好色、好酒，
而倪雲林不一樣，
他潔癖，
或者說家裡有錢生活比較講究。
倪雲林喜歡喝茶，
一日好友來訪，
就派僕人去七寶泉挑水。
僕人辛辛苦苦挑來兩桶泉水，
他上去取了前桶水來煎茶，
後桶水用來洗腳。
眾人大惑不解，
於是有人問他何意？
倪雲林道：
“前桶水不會碰上不潔之物，
所以用來煎茶。
後桶水怕被挑擔人的屁所汙穢，
所以用來洗腳。”
▲倪瓚 《漁莊秋霽圖 》
2我的花茶最好喝！
倪雲林喝茶講究，
首創了許多香茶的飲法，
“蓮花茶：
於日未出時，將半含蓮花撥開，
放細茶一撮，納滿蕊中，
以麻皮略縶，令其經宿。
次早摘花，傾出茶葉，
用建紙包茶焙乾。
再如前法，又將茶葉入別蕊中。
如次者數次，取其焙乾收用，不勝香美。”
“清泉白石茶：
在惠山中，用核桃，
松子肉何真粉成小塊如石狀，
置於茶中飲之，名曰清泉白石茶。”
▲倪瓚《古木竹石圖》
3你不說我的茶好喝，和你絕交！
宋朝宗室後裔趙行恕，
慕名前來拜訪，
卻在飲清泉白石茶時，
神色如常，也沒有誇茶好喝，
於是倪瓚悒然不悅，
曰:“吾以子為王孫，
故出此品，乃略不知風味，
真俗物也。自此絕交”。
我以為你是王室後裔是個講究人，
才給你喝這麼好的茶，
你卻領會不到這茶的妙處，
再見了您嘞，
然後就真的因此事與趙行恕絕交。
趙行恕：“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他就嫌棄我……”
▲倪瓚《水竹居圖》
4你看，這個是我的鵝！
除了喝茶，
在吃食也相當講究，
倪瓚貢獻的“雲林菜”，
與他的畫卷一樣，獨步一方。
整鵝一隻，洗淨後，用鹽三錢擦其腹內，塞蔥一帚填實其中，外將蜜拌酒通身滿塗之。鍋中一大碗酒、一大碗水蒸之，用竹箸架之，不使鵝身近水。灶內用山茅二束，緩緩燒盡為度。俟鍋蓋冷後，揭開鍋蓋，將鵝翻身，仍將鍋蓋封好蒸之，再用茅柴一束，燒盡為度。柴俟其自盡，不可挑撥。鍋蓋用綿紙糊封，逼燥裂縫，以水潤之。起鍋時，不但鵝爛如泥，湯亦鮮美。以此法制鴨，味美亦同。每茅柴一束，重一斤八兩。擦鹽時，攙入蔥、椒末子，以酒和勻。
“燒鵝”一品，
清代袁枚在《隨園食單》中加以錄，
並改用倪瓚之號題名為“雲林鶴”。
可是總有這麼些好挑事的，
講“鵝適於野人之食”，
且食鵝宜在上墳船中，
草窗竹屋次之。
大抵意思是，
鵝之肥膩，只有在極簡淡的環境裡吃。
雲林作畫只有疏林亭子的“野人”，
吃起來就再合適不過了。
劃重點，鵝毛不能丟，待會要用的。
▲倪瓚《容膝齋圖》
5水不僅可以洗腳，也可以洗人！
除了洗腳，
倪瓚家的水也用來洗人。
因為潔癖，
所以倪瓚對女色也不太接近。
但一次，他居然看上了趙買兒，
一個才藝絕佳的貌美的金陵歌姬，
於是約到家裡面。
但又怕她不乾淨，
於是叫她去洗澡，
洗完了一邊摸一邊聞，
總覺得還不乾淨，於是再洗，
洗完又摸又聞，聞了又洗，
最後“東方既白，不復作巫山之夢。”
▲倪瓚《秋庭嘉年樹圖》
6家裡能洗的都要洗！
倪瓚使用的文房四寶，
筆、墨、紙、硯，
每天都要有專人來經管，
他專門養了兩個童子，
隨時負責擦洗乾淨；
每天穿戴的衣服與帽子，
都要拂拭數十次，
書房裡的物件，
要求兩個僮僕不停地打掃塵土，
就差那些畫筆，
沒讓人一根根清洗筆毫了，
就連屋子外面栽的梧桐樹也要洗洗。
閣前置梧石，日令人洗拭，及苔蘚盈庭，不留水跡，綠褥可坐。每遇墜葉，輒令童子以針綴杖頭剌出之，不使點壞——馮夢龍《古今笑史·倪雲林事》
倪瓚家院子裡栽了一顆梧桐樹，
每天派人挑水洗梧桐和樹下的石頭，
洗完石頭上要覆苔蘚，
不能留一點水痕，
這樣坐上去才舒服，
當然苔蘚上只要有碎葉子落上去，
就讓童子用針挑走，
不能有一點瑕疵，
然而有天他竟然讓僕人把梧桐葉剪了來。
▲倪瓚《秋林野興圖》
1我懷疑你偷偷吐痰？
倪嘗留客夜榻，恐有所穢，時出聽之。一夕聞有咳嗽聲，侵晟令家僮遍覓，無所得，童慮捶楚，偽言窒外梧桐葉有唾痕者。元鎮遂令剪葉十餘裡外。——顧元慶《雲林遺事》
一次，倪瓚的一位朋友來看他，
天晚了沒回去，就住在他家。
他怕人家把他的屋子弄髒，
隔一會就去客人門外聽，
果然聽見了朋友的咳嗽聲，
心裡討厭極了。
第二天早上，
就叫僕人去尋找咳嗽時候吐的痰在哪，
僕人找不到，怕倪瓚打罵，
就撒謊說梧桐樹葉上有唾液的痕跡，
於是倪瓚讓僕人把梧桐葉剪了,
扔到十餘里地以外去了。
▲倪瓚《秋林野興圖》
3你太齷齪了，絕交！
除了這個吐痰的，
還有一位朋友，
也讓倪瓚覺得噁心。
一日他去鐵笛道人楊維楨家做客，
楊維楨玩的太嗨，一時興起，
脫下旁邊一位歌姬的鞋子，
把酒杯放在鞋裡，名曰鞋杯，
在座的諸位傳鞋而飲。
倪素有潔癖。見之大怒，
翻案而起，連呼齷齪而去。
這擱誰誰也得噁心死啊！
於是和楊維楨絕交，
楊維楨：“傲嬌哦，砸場子，他就嫌棄我……”
▲倪瓚《容膝齋局部圖》
3潔癖啊，那也得上廁所！
有人問，
他這麼幹淨，
那拉屎上廁所怎麼辦，
這個倪瓚也有法子。
“其溷廁以高樓為之，下設木格，中實鵝毛。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一童子俟其旁，輒易去，不聞有穢氣也。 ”
倪瓚的廁所是一座空中樓閣，
用香木搭好格子，
下面填土，
中間鋪著潔白的鵝毛，
看到了嗎，燒鵝拔下的鵝毛。
只要糞便落下來還沒回過神，
鵝毛就會飄起來覆蓋住它，
而且有專門的童子在一旁候著，
及時把格子裡的糞便扔掉，
這樣就聞不到臭味了。
▲倪瓚《梧竹秀石圖》
3一出聲便俗氣！
除了生活上有潔癖，
倪瓚的內心也潔癖到極點，
農民起義軍張士信，
派人送了很多錢給倪瓚，
請他作畫，
倪瓚大怒，撕絹退錢。
於是張士信懷恨在心，
有次張士信與賓客遊於太湖，
突然聞從蘆葦中散發出一股異香。
師爺告訴他說：
倪瓚吟詩作畫時總要焚燒這種異香。
張士信於是派人搜索，
果然從漁舟中他，
並命人打了倪瓚了幾十鞭子。
倪贊雖然疼卻從始至終一聲不吭。
後來旁人問他為什麼，
他說：“一出聲便俗”
意思是我和他一說話自己就變俗了。
▲倪瓚《梧竹秀石圖局部》
3我的清閟閣，只有我能進！
倪瓚雖然家境富裕，
生活優裕，
但未染上紈絝子弟習氣，
對自身的學習修養，抓得挺緊。
家中有一座三層的藏書樓“清閟閣”，
內藏經、史、子、集、佛經、道籍千餘卷。
閣內還藏有歷朝書法名畫，
三國鍾繇的《薦季直表》，
宋代米芾的《海嶽庵圖》、
董源的《瀟湘圖》、
李成的《茂林遠岫圖》、
荊浩的《秋山圖》，
寶貝從太多，從來不讓旁人進。
▲倪瓚《楊竹西小像圖》
有一次倪瓚的老孃病了，
他求郎中看病，
郎中指明要用倪瓚養的白馬來接。
倪瓚是孝子，情急之下只好同意。
那天下雨，
雨中的白馬弄的是一塌糊塗。
然後重點來了，
郎中非要上清閟閣看看。
倪瓚只好同意。
郎中在清閟閣亂翻一氣，到處吐痰。
倪瓚當時啥也沒說，
待他駕鶴西遊，外人才知道，
那座他一直珍愛的清閟閣，
從別人登上去那一刻起，
就在他心裡永遠地死去了。
一直到死，倪瓚都只是，
遠遠地看上一眼，
但從此沒有踏進過半步。
▲仇英《臨王繹倪瓚畫像》
3看，倪瓚像神仙！
倪瓚的潔癖聽來誇張了點，
但是如果知道他從小生活的環境，
就可以理解了。
倪瓚的家境很好，
雖然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但是家大業大，生活仍然富足。
他同父異母的哥哥倪昭奎是個道士，
而且地位還相當的顯赫，
所以倪雲林從小便受到了非常好的教育。
倪瓚老師不是普通的私塾先生，
而是學識淵博的道士王仁輔。
王仁輔是甘肅人，
在江南的道觀認識了倪昭奎。
倪昭奎見王仁輔博學多才，
於是聘請他做弟弟的老師。
聘用道士作為孩子的教師並不稀奇，
北宋鼎鼎大名的蘇東坡在7歲的時候，
父親蘇洵為他找的老師張易簡也是道士。
所以倪瓚從小見到的，
都是仙風道骨的人。
倪雲林中年時，據
說有次他在自家的花園裡踱步，
有人望見，大呼“神仙”。
▲倪瓚《樂圃林居圖》
3浮生富貴真無用！
27歲前，倪瓚太有錢了，
所以說出了“浮生富貴真無用”
這樣有錢人說的話，
就家庭財富而言，
倪雲林應該是個富三代，
從祖父開始就已經富甲一方。
不過倪雲林的財富狀況並非永遠那麼好。
在他27歲那年，
哥哥倪昭奎去世，從此，
支撐家庭的重擔就落在了倪雲林的肩上。
這對於只寄情於書畫的倪雲林來說，
必然是無法勝任的。
不久後，家族連遭水災，
鄉間酷吏，勒索不絕，
不久倪雲林的嫡母去世，
這對於倪雲林的打擊就更大了。
▲倪瓚《次韻耕隱漁者詩札》
3其實我也不是所有人都絕交！
雖然倪瓚絕交了很多人，
但是也是有朋友的，
比如那個幫助朱棣，
奪得皇位的姚廣孝就是他的朋友，
雖然大家覺得姚廣孝太壞了，
乾的都不是人事，
可是在倪瓚眼裡，
他還是那個在獅子林裡，
與他詩歌唱和的白衣僧侶。
姚廣孝在給倪雲林的墨竹題詞，
“至正甲午，避亂寓於笠澤。”
避禍的期間他的老師王仁輔去世後，
倪雲林親自題寫墓誌銘：
“因師無嗣，奉養以終其身。
歿，為制服喪而葬焉。”
大致意思就是，
“我的老師沒有後代，
自然由我來為其養老送終”。
不過說來也挺有意思，
王仁輔雖然是道士，
但有兩個老婆，
只不過沒有生養而已。
所以這個養老送終的任務，
就落在了倪雲林身上。
▲倪瓚《竹枝圖卷》
3我窮困潦倒，依舊潔癖！
就因為回了趟家，
卻因為欠官租而遭拘禁。
被關起來的倪瓚依舊傲嬌潔癖，
獄卒給他送飯時，
他讓獄卒把飯桌舉得高高地。
獄卒問為什麼要這樣，
他不回答。旁人說：
“他怕你的唾沫濺到飯裡。”
獄卒很生氣，
把倪瓚要把他拴在了尿桶旁，
倪瓚就很慌。
牢獄之災之後，倪瓚回到家裡，
遇到老友張伯雨，
他把賣田產所得的千百緡錢全部送給伯雨，
自己帶著妻子再次離開了家鄉。
所以再看《雲林堂飲食制度集》，
就知道高士的人間煙火裡，
為什麼有些小鹹菜和酸筍，
為什麼還有下餛飩的小竅門，
因為整衣宵遁常在湖泖之間，
這些都是不得已的餬口營生。
▲倪瓚《題江渚風林圖》
3殘山剩水，浪跡天涯！
人是在一夜之間長大的，
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
是早還是晚，總有一個瞬間，
這時他決定把財產都變賣了，
送給親戚，自己浪跡天涯 ，
大家都覺得這人瘋了。
可是沒過多久，
“兵興，富家系被禍，
而瓚扁舟箬立，
往來震澤三泖間，獨不罹禍”。
倪瓚浪跡天涯二十多年，
有時寄居友人家，更多時間，
一葉扁舟飄蕩於太湖。
他的畫面中再不見人，
每日所見，唯太湖山水，
漸漸地，連樹也就那麼幾株，
松、柏、樟、楠、槐、榆。
▲倪瓚《竹石圖局部》
3人是什麼樣，畫是什麼樣！
中國畫最講究的是能成為“逸品”，
也就是說一幅畫，
不僅要表現繪畫本身的絕倫，
而且還要從中透露出畫家的人格魅力。
倪瓚的畫是“逸品”的代表，
一流的學識給了他高遠的眼界，
不論生活還是藝術都不為塵世所染，
精神和物質都似神仙般自由，
他的筆墨自在流暢、皎潔無瑕。
道家式的隱逸，
令其畫風簡淡，
不食人間煙火，
恨不能歸隱成仙，
胸懷盡在畫意中，空靈淡遠。
▲倪瓚《墨竹圖》
3
只傍清水不染塵！倪瓚一生未仕，
以詩文書畫自娛，
正如倪雲林所言
“僕之所畫，
不過逸筆草草，
聊以自娛耳”，
但倪雲林自己的畫，
並非不求形似，
而是冼練嚴謹。
他的畫就和他的人一樣，
從不拖泥帶水，
“只傍清水不染塵”，
那枯瘦山水，
只是他蕭條的風格與氣節。
他在那所謂的潔癖裡，
深深地愛著故國山水，
更容不得他有一絲汙穢。
*參考文獻：
1、袁枚，隨園食單
2、顧元慶，雲林遺事
3、空森林，倪瓚你好贊
4、倪瓚，雲林堂飲食制度集
5、山河小歲月，不要再黑我們處女座了
6、石濛濛，雲林深處生奇葩
7、馮夢龍《古今笑史·倪雲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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