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西鷹獵人

自古以來,麗江納西族有“男人天堂,女人天下”的說法。“好男人琴棋書畫菸酒茶,壞男人琴棋書畫溜鷹狗”是麗江古城納西人的廣泛認知,“溜鷹走狗”是納西男人的一種嗜好。

納西鷹獵人

撰文丨李志雄 明會蘭
攝影丨李志雄 執行丨許文昆


鷹是納西人的生活雅品


鷹是充滿傳奇色彩的大鳥。千百年來,鷹一直被人類所神化,成為勇敢、威武的象徵,但鷹和人類的關係不只於此。在中國大部分地區都有用獵鷹捕捉動物的歷史。1253年忽必烈南征大理國時,曾留下“管鷹犬”的一部駐守麗江,他們把蒙古人馴鷹捕獵的方法遺留下來。幾百年過去了,在滇西北高原的麗江,這傳統仍被有著遊牧民族血統的納西族人完整地傳承著。“幹幾幹幾勝玉龍橋冷土(走啊走啊到了玉龍橋)/入入工工本尼可冷哇休(暈暈乎乎就過了半天)/日特好子可克五克(喝酒吃飯放鷹放狗)/律不此美對羅興餘江斥友謀(看起來人生真是美好啊)”—從這首納西族的傳統民歌中不難看出,放鷹是他們美好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納西族還有一首《放鷹》的民間長詩,描敘了捕鷹、馴鷹、放鷹的整個過程。麗江地區有一種黃鷹,目光似電,利爪如鉤,翅生斑羽,尾如排筆,行動異常迅猛。當地獵人先以肉食將其誘捕到手,關入暗室,哺給水食。待其換毛後,在其尾繫上小銅鈴,帶入山中。先以獵犬搜尋野行,若見野鴨、白鷳鳥類驚飛,即解去繩索,放鷹追擊。獵手們常常滿載而歸。納西族的這種馴鷹捕獵的方式,同《馬可·波羅遊記》中描寫元朝皇帝(忽必烈)遊獵行樂的方式非常相似。

納西鷹獵人

△ 在麗江古城,很多納西族男人的生活就是這樣,一隻鷹、一包煙、一杯茶和三兩個朋友聚在一起,就能愜意地打發一天。


按納西人描繪,鷹獵是散發著野性和腥味的風雅之事。野性和腥味顧名思義,納西族的尚武遺風就在其中。至於風雅之事,應該和都市的休閒風尚異曲同工。不同的是都市的休閒娛樂在鋼筋水泥中,納西人的風雅卻在青山白水間。


歷史上,納西族出過不少玩鷹高手,其中桑叔季(1876〜1958)就是納西鷹獵好手中的奇人。桑公曾6年隱居山林,繪各種形態的鷹280只,描述鷹之不同形態174種,並加附29條文字說明(英國鳥類專家福格森博士在他的鷹圖中發現了學術界一直認為不在亞洲生活的鷹種)。光緒二十九年三月,他隻身帶一條狗、一隻鷹、一張弩弓,從麗江“依古堆”古本(古城大研鎮)徒步出發,沿石鼓、老君山、黎明,經維西縣翻越高黎貢山,順瀾滄江南下,穿過緬甸、老撾、泰國、柬埔寨、越南直抵湄公河入海口,記下不少鷹的習性、種類和形態動作。一年後,當他返回麗江時,親人以為他已不在人世,專門在家中安放了他的靈牌。


如今在麗江,一到狩獵季節,隨處都能見到三五成群的鷹獵人。他們相互邀約,上山進行鷹獵活動,野雞、野兔和麻雀之類都是他們的獵物。鷹獵活動對多數納西男人來說就是一種娛樂,是否能捕到獵物並不是目的,而捕獵過程帶給他們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

納西鷹獵人

△ “熬鷹”是馴服蒼鷹的第一步,必須時時刻刻讓鷹架在人的臂膀上,不讓它有片刻閤眼養神的機會。


寫書的“納西鷹獵人”


從每年的農曆9月到次年3月,都是獵鷹高飛的日子。一到了秋季,就能看到納西族的老少爺們坐在麗江古城的“大石橋”上買賣和展示鷹,大石橋這座文人嘴裡的“映雪橋”成了鷹獵人的“賣鷹橋”。而在街上,也能見到不少納西族男人手裡擎立著一隻只威猛的鷹、鷂,它們目不斜視,給人處世不驚的感覺。


在麗江聽多了“納西鷹獵”的傳奇故事後,就極想認識幾個納西鷹獵人。經當地朋友指點,我找到了古城中興文巷“激沙沙客棧”李實的家。“激沙沙”是納西語,“激”有兩種寓意,一是“水”,二是“房屋”;“沙沙”意為“鎖連”,“激沙沙”漢譯就是“水與房屋相鎖連”之意。這一解釋對李實家泉水穿牆過院的居住環境作了最好的形容。50多歲的李實,從10多歲時就開始玩鷹,到現在已有近40年的歷史。他的外公就是納西鷹獵史上的傳奇人物桑叔季。

納西鷹獵人

△ 每年秋季,納西族的老少爺們有到麗江古城的“大石橋”上買賣和展示自己愛鷹的習慣。


李實個子矮小,戴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穿著富有特色的盤扣對襟襖,顯得很文靜。他早年在麗江一家民族塑料廠做會計,後來退職在家,夫婦倆把祖上傳下來的納西四合院經營成一家古城客棧。我想有更多時間和李實套近乎,瞭解納西鷹獵文化的精深內涵,便退了新城裡的客房搬到“激沙沙客棧”下榻。


李實祖上本是江蘇上元縣(今南京)的漢族人氏,明末時期應納西族木氏土司的邀請,來到麗江從事冶銀業,世代以打製金銀飾品為生,後漸漸融入納西社會,改土歸流後成為納西族一員。到他已是第11代,生活習慣早與納西族人並無二致。而李實最喜歡的,莫過於納西族的“鷹獵”,他是在外公桑叔季的膝上長大的。在他7歲外公過世前,李實耳聞目睹了桑叔季與鷹相伴的日子——每當外公在畫《鷹譜》或是《百鷹圖》時,他就在外公身前身後忙個不停地打水、遞紙,對外公養鷹、馴鷹、放鷹的過程和細節熟之又熟。

納西鷹獵人

△ 古城大石橋附近的一家皮匠鋪,是納西放鷹人喜歡去坐坐的地方。


李實的爺爺也是“納西鷹獵”圈中的“鷹獵”高手,從20世紀30年代起就常帶著李實的父親李承武出去放鷹,60年代後期才歇了手。後來父子倆又曾偷著去放過幾次,被生產隊裡知道了,說全國人民都在鬧革命,他們父子倆還整天遊手好閒沉迷於“二流子”的生活,民兵把他們抓去關了一晚上。10多歲時,李實也曾跟隨爺爺和父親去放過幾次鷹,後來說放鷹的人是“二流子”,放鷹活動也就放下了。10多年前,麗江古城中放鷹的人又多了起來,平時在家喜歡寫文章、寫詩的李實也坐不住了,於是他也買來了蒼鷹,開始自己養鷹、馴鷹和放鷹,並作了大量的心得筆記。他想把納西族保存下來的“鷹獵”文化用文字的方式傳承下來,配上外公畫的《鷹譜》和《百鷹圖》出一本書。他已寫完初稿,再修改修改就完成了。


麗江的捕鷹時節


李實告訴我:每年農曆八月十五過後,一些在西伯利亞、內蒙、新疆、西藏等地生活的候鳥開始南下遷移,很多沿長江順流而下,過石鼓後進入麗江境內。在可馴化的獵鷹中,蒼鷹、獵隼和鷂鷹都會經過這裡。鷂鷹體積太小,只能抓些鵪鶉、麻雀之類的小獵物,是毛頭小夥子玩的獵鷹;獵隼不適合在山區狩獵,不會“蓋扎頭”;蒼鷹是最適合在山區“鷹獵”的品種,納西族“鷹獵”用的就是蒼鷹。當年出生的雌性蒼鷹叫“黃鷹”,個大、體健、性情溫和,飛行能力強、容易馴化,是蒼鷹中的上品,賣價也最貴(一般都能賣到1500元左右)。雄性蒼鷹個小、飛行靈活,叫“雞鷹”,也是“鷹獵”之首選,價錢卻比“黃鷹”低了許多。兩歲的蒼鷹叫“破黃”,三歲、四歲的叫“二退破”“三退破”,因其性情狂野難以馴服不易與人相處,賣價僅在300至400元之間。

納西鷹獵人

△ 在納西人家的院子裡,男人“溜鷹走狗”的景象隨處可見。


古城大石橋附近的五一街上有個皮匠鋪,牆上貼著幾張鷹圖,放鷹人都喜歡到這裡坐坐,我也成了常客。修鞋的和師傅雖然很少參加“鷹獵”活動,但說起“鷹獵”來,就有滿腹的故事,他還為我畫了一張納西族人捕鷹的示意圖。


麗江的捕鷹人主要集中在古城以東10多里外的金山鄉3個自然村中的幾戶人家,這些村民平時以種田為主。每年中秋過後,山中孵化出來的野雞才剛剛長大,飛不太遠,而鷹類經過長途遷徙剛好途經麗江,豐富的食源能為鷹們補充體能。捕鷹人就利用鷹類需要補充體能的時機活躍起來,在鷹遷徙必經的山腰上佈下天羅地網。凌晨三、四點鐘捕鷹人就要出發,帶著為老鷹準備的鴿子等美食,摸黑爬山來到早先佈網的地方,把鴿子拴在竹槓一端,竹槓中間固定一個支點做成槓桿,另一端系一根繩子放於預先搭好的草窩棚中,人藏在其中靜靜等候。天亮後,捕鷹人透過窩棚靜觀天空,若有鷹飛臨上空就拉動繩子讓鴿子撲騰起來吸引它們的注意,接下來就坐收其成了。

納西鷹獵人

△ 無論散步、吃飯……李實總是帶著愛鷹去熟悉“人間煙火”。


金秋時節對捕鷹人來說無疑是個收穫的季節。成了獵物的鷹類會很奮力地妄圖逃脫,這個時候,要很小心地把網慢慢收攏,如果損傷了腳爪、嘴鉤或羽翼,那努力就白費了。等網面最終困住鷹,捕鷹人就要收緊它的翅膀,慢慢地把它從網中取出,用準備好的麻袋裹好身體,把腳爪放齊並用熟牛皮做成的皮線捆住雙腳以免傷到自己。接下來是最重要的一道程序,用馬尾線把鷹的眼皮縫合起來(一般在7天后才把線拆掉),以便日後放開它的雙眼時,能快速適應全新的環境。


納西男人的蒼鷹情懷


其實從住進“激沙沙客棧”起,我的日子也就開始與鷹相伴了。剛搬到李實家客棧的那天,李實並不在家,他老婆告訴我李實去了“鷹市”。所謂鷹市,實際上就是古城邊忠義農貿市場入口處銀行門前的一片空地。從每年10月初開始,約1個月左右的時間內,這裡就開始熱鬧起來,賣鷹的、買鷹的、看鷹的人都會集中到這裡。過去的鷹市是在古城四方街的大石橋上,近些年來,因買賣鷹活動有悖國家的動物保護條例和“有礙”旅遊觀瞻,麗江有關部門取締了大石橋上的賣鷹活動,故而鷹市也就“秘密”移師到了古城外。


我找到鷹市時,正好碰到一個山區老鄉把剛捕到的一隻鷹拿來賣,鷹被小心地裹在白布中以保護它的羽毛不被損壞,下眼皮被線縫住向上提起蓋住雙眼,線在鷹的頭上打了個結,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老鄉一臉安詳,他知道總會有識貨的獵人來買鷹,因為在麗江,這種高貴的大鳥總是屬於稀缺資源。想買鷹的人很多,他們把賣鷹人圍在中央,愛不釋手地相互傳看、品頭論足。這是第一隻上市的“黃鷹”,羽毛光鮮豐滿,體型健壯並有流線感,是鷹市上的上品。老鄉要價2000元,大家都只看不買,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只為壓價。

納西鷹獵人

△ 一隻剛捕獲上市的“雞鷹”,一天要吃掉三兩上好的新鮮牛肉,以恢復體能。


連續在鷹市守了3天都沒能買到滿意的鷹,李實的話就少了許多。第4天,李實花了650元,買到了當年第一隻上市的“雞鷹”,臉上終於綻放出笑容。按照對蒼鷹的評價:尾羽12片羽,翅膀外三道花。11片羽為下品,13片羽為珍品,在過去都要送進皇宮去;翅膀展開長、扇動時風力強勁為上品;頭部像蛇頭的為上品;眼睛瞳孔黃色純正不帶血絲為上品;體型均勻流線型、胸部羽毛顏色是麻草白的為上品,麻草的次之;“黃鷹”“雞鷹”胸腹的羽毛花紋均為豎花紋形,鼻頭小(細)的容易馴服,鼻頭粗的剛烈。兩歲以上的“破黃”胸腹的羽毛花紋為橫花紋形,是最難馴服的蒼鷹;腿部一黃青、二黃、蠟黃為下品。用這個標準,李實買到的“雞鷹”算得上是上品。


很多“鷹友”來到李實家,幫著在鷹的腿部安裝飾物——“腳絆”用布縫製,套在鷹腳上,一端連接用馬尾搓制的“股錘”。“股錘”與“雙仗開”可方便連接,“銅轉子”能自由轉動,防止用牛皮做的“雙仗開”相互絞絆,“銅轉子”與“五尺繩”相連,讓鷹有一定的自由活動的範圍。放鷹狩獵時斷開“股錘”與“雙仗開”的連接,鷹就可以隨意飛翔了。


熬鷹又熬人的活兒


李實說:要使鷹與人相熟,打消它逃跑的念頭,“熬鷹”是馴服蒼鷹的第一步,這一步做好了,在今後的“鷹獵”活動中能省不少心。熬鷹從裝好“腳絆”打開“線眼”的那一刻起的一兩天內,時時刻刻都要把鷹架在人的臂膀上,不讓它有片刻閤眼養神的機會。“人就是要和老鷹比,看誰熬得過誰。到最後,鷹熬不過人,野性熬掉了,就聽話了。”李實說,要熬掉鷹的野性、熬去它的意志,才能使它習慣與人相熟、與人相伴、依從於人。


買到鷹的當天,李實早早吃了晚飯,把鷹架到堂弟家讓他幫著熬上半夜,自己早早就睡了,半夜兩點他再起來接替堂弟繼續架鷹。“熬鷹”的關鍵是,第一天天亮時的第一抹亮光剛出現時讓鷹看到自己的主人。接下來的二三天中,李實無論散步、串門、聊天還是逛集市買鷹食,總是把鷹架在手上熟悉“人間煙火”,同時也讓鷹習慣於與它的合作伙伴,一隻叫“王子”的獵狗和平相處。

納西鷹獵人

△ 從古到今,鷹和狗是納西獵人不可分離的部分。


“調膘水”是“納西鷹獵”的關健。在熬鷹的頭一兩天內,就要讓鷹養成定時聽哨進食的習慣,其原則是讓它吃飽、吃好。這期間,一隻“雞鷹”一天要吃掉三兩上好的新鮮牛肉,以恢復因長途跋涉而消耗掉的體能。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就要控制鷹的進食量,每天僅讓它吃八九成飽,讓鷹保持在最佳的“膘水”狀態,不至使鷹因飽食終日、體態發胖而喪失飛行速度和捕食能力。“膘水肥”的鷹不願自己捕食,“鷹獵”活動就會不了了之。“膘水瘦”的鷹雖有強烈的捕食慾望,但會因體力不支趕不上獵物,讓“鷹獵”的觀賞性大打折扣。“膘水”調得好壞,行家裡手只要把鷹放在手上掂量掂量就能知道。“鷹獵”開始前的一兩天,就要把鷹的進食量減至平時的一半,讓鷹處於飢餓的狀態之下,使它有強烈的獵食慾望。一旦“鷹獵”開始,“攆山狗”從山中趕出獵物,主人出拳放鷹,它就會使出渾身解數讓獵物喪身。

納西鷹獵人

△ 李實對鷹進行“叫拳”訓練。


李實是在第6天開始對鷹進行“叫拳”訓練的。到鷹進食的時辰,李實把它帶到一片空闊地帶,解開“股錘”與“雙仗開”之間連接的腳釦,讓鷹自由飛翔、活動筋骨,隨後拿出牛肉放在拳中,高舉臂拳吹響哨音,“叫拳”喚鷹讓它美餐一頓。“叫拳”訓練開始是在人少的地方,然後是在人多的地方,直到在任何地方只要吹響“叫拳”的哨音,就能把鷹喚到手上才算大功告成。


“封尾”的傳統做法是,用一片牛角做成的襯墊護住鷹的尾羽不被碰損,上面放置一個納西小銅鈴,襯墊下方有一小扣,出獵時掛上一根一尺半的白色公雞羽毛。其作用是在鷹出拳放飛時,“封尾”上的小銅鈴會發出清脆的響聲,白色羽毛隨鷹旋轉翻飛極具觀賞性,同時還能為人指明鷹的飛行方向和落點。為鷹“封尾”是項細緻的技術活,李實儘管滿腹鷹論,但要為自己的愛鷹裝配“封尾”還是下不了手,他便請來城中高手為其“封尾”。這天,李實早早便架著“雞鷹”約我一起到和師傅的皮匠鋪等候,來人是位一臉慈祥、手腳伶俐的老者。他先在大腿上“捻”了一根紅絲線穿在針上,然後用毛巾小心地裹住鷹的身體,僅露出尾羽,含了一口水噴在尾羽上,慢慢地把鷹的羽毛理順,在尾羽的第六、第七羽的根部用針線把牛角襯墊固定住。這一步需格外細心,弄不好會損傷鷹的尾羽,影響它的飛行速度及飛行時的優美姿態。最後在牛角襯墊上小心地繫上銅鈴,掛上白色的公雞羽毛,“封尾”的工作才算完成。


一隻經過“熬鷹”“叫拳”“調膘水”訓練及最後“封尾”的蒼鷹就可以出拳“鷹獵”了。這個過程一般需要10到15天時間。


出拳放鷹的日子


大約10天半個月後,納西鷹獵人便可上山“鷹獵”了,當地俗稱“放鷹”。在納西話中,鷹獵被稱為“我克可克”,就是“放鷹放狗”的意思,譯成漢語的說法是“攆山”。納西族所特有的狩獵方式就是打獵不帶獵槍,而是帶鷹帶狗,用“攆山”(驅趕)的方式,捕獵野物。“鷹獵”的主角是鷹,其重要助手是狗。納西族人將獵狗稱為 “攆山狗”,通常是多次雜交後的犬,短毛,嘴長,個高通常為40〜50釐米,身材瘦削而修長,跑起來尾巴上翹。


“納西鷹獵”是一項需共同協作的集體活動,一般出行都會有八九個人參加,其組成中必須有一隻經過訓練的獵鷹和幾條“攆山狗”。“鷹獵”的核心人物是鷹的主人,帶著“攆山狗”的人們分佈於架鷹人的兩邊,成扇形向前推進,有三四個人要分佈在山四周的高地上“看扎頭”,即觀察鷹的飛行方向和落點。當狗們從草叢中把獵物攆出來飛行、逃竄時,架鷹人立刻出拳放鷹。

納西鷹獵人

△ 經過10天半個月的訓練,納西鷹獵人就會帶著鷹上山,納西話叫“我克可克”,即為“放鷹放狗”的意思。


整個秋冬季節,李實和鷹友們每週都會出去鷹獵,有時甚至一週幾次。不過,每次都要換山頭,這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不能涸澤而漁。放鷹的日子,一大早就要出門。一群人備好乾糧、架著蒼鷹、牽著“攆山狗”,神氣地走在古城的小巷裡。有趣的是,麗江人形象地形容放鷹的納西男人們“出門像公子,滿山跑是瘋子,回家時像花子”。


我第一次跟隨李實去放鷹已是12月底的事,同行的還有李實的小兒子及攆山狗“王子”。這是一次小小型的鷹獵活動,放鷹地點選在麗江古城以東10多里外金山鄉達烏村的後山上。晚秋時節的麗江風和日麗、秋高氣爽,山上滿目青翠,田野一片金黃。


“鷹獵”是從山下的田野開始的。李實把獵鷹尾部的銅鈴換成一個電子蜂鳴器,打開開關就嘀嘀嘀響個不停,獵鷹無論是飛還是停都能根據聲音來判斷它的位置。李實讓我跟他走,可以看得真實一些;讓兒子去“看扎頭”,並用對講機進行聯繫。“王子”是條訓練有素的英國獵犬,平時溫順得像只貓,和什麼人都能親近,可到了山上就變得狂野起來,在李實的前方忽左忽右地奔跑著“嗅香”。我跟隨李實沿之字形向上搜尋,“王子”在林中竄出竄進地忙活了半天就是沒有嗅到“熱香”。我喝光隨身帶的一大壺水還感口渴,張著嘴大口喘氣,樣子有點像舌頭伸得老長的“王子”。看上去像書生的李實卻沒事。後來我們來到山中的一塊平地上,有幾個村童在此放牛,空地上燃了一堆篝火。李實用對講機叫來兒子,我們就著篝火燒水做茶,“王子”則一直臥在獵鷹旁守護著。

納西鷹獵人

△ 在麗江的山區,很容易就能找到一些供放牧人和鷹獵人歇腳的木屋。


接下來李實讓我在篝火旁擔任“看扎頭”的角色,他兒子到對面的山頭上“看扎頭”,他帶著“王子”繼續向山中搜尋。很快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寂靜的山谷中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滴滴滴”的響聲。這時,一隻在我們頭上盤旋著的蒼鷹,突然收攏翅膀,像秤砣般扎向森林之中。放牛的孩子們一哄而起,歡呼著衝進了森林。接著蒼鷹從森林中飛起,高高地又在我的頭上盤旋。孩子們鷹嘴奪食,手中提著一隻還在抽搐的野兔走出森林。天黑時,李實和兒子都從山上下來了,最終也沒能出拳放鷹,但父子倆依然歡天喜地,他在山溪中洗了一塊牛肉,讓兒子在遠處放飛獵鷹飽餐一頓。


後來李實又讓我參加了一次“鷹獵”活動,召集人是他的鷹友曹師傅。有20多年放鷹經驗的曹師傅有一隻“頭退破”,一隻“雞鷹”。早晨7點,我們開著兩輛微型車出發了。除了我、李實及他的小兒子外,還有曹師傅和他的兒子、李實的堂弟、曹師傅的兩個朋友,一共8個人、5條狗、兩隻鷹。

納西鷹獵人

△ 每年的4月中旬,納西鷹獵人的規矩是把自己的“雞鷹”放歸自然。


我們沿著瀘沽湖方向前行,在28公里處停車進山,然後翻過兩座小山到了一個納西族村寨,把中午要吃的東西及鍋碗之類存放在老鄉家中便上了山。當天的“主帥”是曹師傅,由他分工協作。曹師傅和李實架鷹分兩路上山搜尋,留3個人分3個方向去“看扎頭”,我是其中之一,在村寨右側的一個山頭上。


最初我還感到責任重大,雙眼死死盯著對面的森林不敢怠慢,生怕自己的疏忽看漏了獵物、獵鷹的飛行方向和落點,耽誤了“鷹獵”大事。這時候,山下納西族村寨中有一戶人家正在殺年豬,豬的嚎叫聲響徹整個山谷。突然此豬一躍而起,繞過房屋,穿過收割後的田地竄向一條山澗。村民們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後豬已不見了蹤影。“看扎頭”的我終於起了作用,扯著嗓門為他們指明方向。不一會他們就找到了豬,五花大綁地把它抬了回去。山谷寂靜下來,暖洋洋的太陽促使我躺在草地上進入夢鄉,直到“王子”把我叫醒後回村中吃午餐。

納西鷹獵人

△ 麗江人形象地形容放鷹的納西男人們“出門像公子,滿山跑是瘋子,回家時像花子”。


下午換了個山林,五條“攆山狗”還是沒能嗅到“熱香”攆出獵物,其結果仍未出拳放鷹。我納悶,是否因為我是外族人攪了他們的運氣。回城的途中李實平靜地對我說:“納西鷹獵”並不在乎其結果是否捕到獵物,而是注重集體協作的團結精神,其精髓微妙地貫穿在“鷹獵”的整個過程之中,圈外人實難體會到。再說,人與人之間平時磕磕碰碰的怨結,能在滿山大呼小叫的瘋跑中得到化解,既親近了自然、又鍛鍊了身體,還拉近了人際關係,實為一舉多得。


第二年的4月中旬和李實通了電話,他已把自己的“雞鷹”放歸自然,他說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電話中李實的聲音十分平靜,說是放飛那天好好地餵了愛鷹。後來知道,7月份時李實與另一個納西鷹獵人和躍根受英國鷹獵協會邀請,參加了在倫敦舉辦的鷹獵文化節。他自豪地說:在中東,人們馴服一隻鷹需要近半年時間,而納西族人只需十天半個月,這引起了國際鷹獵界的一片驚奇。我們兩個納西族人和北京的一個鷹獵愛好者組成的中國代表團,著實為中國的鷹獵文化露了一回臉。


目前,李實正倡議建立一個“鷹獵”放飛基地,在劃定的區域內人工飼養一些山雞、兔類放歸山林,“鷹獵”活動在劃定區域內進行,和諧處理“納西鷹獵”與自然、環保的關係。和多數納西男人一樣,李實喜愛吟詩做賦。他寫了一首詩描寫放鷹——秋風肅掃玉龍吟/回眸遠眺群山疊/揮臂擊鷹展雄姿/唯我獨尊雲嶺端。李實請人把這首詩題在自家院子的牆壁上。每年春天到秋天,他常坐在院中喝茶或擺弄一下花草,並滿足地看著牆上的詩句,等待下一個獵季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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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西族是居住在金沙江上游地帶的少數民族,除四川、西藏有少量分佈外,主要聚居在雲南省西北部麗江納西族自治縣及其周邊的中甸、寧蒗、維西、永勝、德欽等縣。納西族主要從事農業和畜牧業。目前,在麗江周邊,旅遊業已成其為新興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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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西鷹獵人

本文原刊載於《文明》雜誌2009年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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