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怯活割麥(生活真實故事.原創)

俺村裡有個人,比較懶。人送外號“三怯活”。說起這個外號,還真有點來歷咧。這位大仙,吃飯是光嫌飯少,做活光嫌活多。一見活就打怯,老嘟嚕,哎呀,這麼多,啥時候弄完哪?反正弄不完,乾脆散毬夥吧。

這一年,麥子大豐收。一眼望不到邊麥浪閃著金光,一頭頭麥穗兒歪腦袋望著莊稼人咧嘴憨笑。好像在說,我熟了,快來收割吧。莊稼人呢,也全都笑得嘴叉子裂到耳朵上,磨拳擦掌 ,準備大幹一場。只有三怯活一頭扎到被窩裡,唉聲嘆氣。

終於要開鐮了。天還不明,三怯活他爹老磨盤就吆喝開了:“大小 ,二小,小三兒,掂傢伙,割麥。”兩個哥都走了,三怯活才趿拉著鞋,揉著眼,嘟嚕著“唉 ,作死咧,叫叫叫,天明瞭嗎”,囈而八怔地上路了。

到地裡一看,黑影裡,一家人腰一弓一弓地正忙著割麥子,且已經割了好遠了。三怯活只好彎腰撅腚,有一下沒一下地下手了。“哎呀,俺的娘啊,這咋是人乾的活呀?”割了沒幾把,三怯活就受不了了,腿根子,腰窩子,胸脯子,脖頸子,喉管子,哪哪都疼得要死。再一看,麥子茫茫無邊,啥時候割到地頭啊?再彎腰撅腚瞎幹,腰桿杆就折了。咋辦呢?對,乾脆蹲著來。於是,三怯活就圪蹴下來割,可圪蹴著割,不得勁。弄了兩下,鐮刀子沒割到麥,卻把膝蓋子給割了個大口子,痛得三怯活齜牙咧嘴。這可不行,還是坐著割舒服些。於是,三怯活大腚一掄就排排地下了。這下身上輕鬆多了。可坐著割麥 ,稀罕樣的。割兩把,腚蛋子往前挪一挪;割兩把 ,腚蛋子往前再挪一挪。日他娘,這個弄法,割一季子麥,腚溝子給磨平了呢。心一急,手就沒準頭,哧啦一傢伙,腿肚子又剨了個螞蚱口子,血譁就冒了出來。三怯活把鐮刀一摔,掿著腿肚子就哭起來。實指望哥哥們能回頭問問他咋回事,關心關心他。可他們已經割得很遠了,自己就是嚎破喉嚨,他們也聽不見了。指著誰都不行,還是自己疼疼自己吧。於是,不再鬼嚎,爬起來,去找薊薊芽(揉碎取汁,塗抹創口,止血止疼)堵商口。好在天已大亮,三怯活一會就找了好多薊薊芽,傷口也弄妥帖了。麥,一棵也不想割了。家裡人都割好遠了,他們也看不見我了,我乾脆眯一覺得了。三怯活躺在割好的麥堆子上眯起了大覺。

他爹老磨盤和他兩個哥哥割到了地那頭,又從那頭割回來了。三怯活怕老磨盤揍他,趕緊掐著小肚子叫喚起來。老磨盤說:“小三兒 ,一直我都在瞅。我說咋不掛你的影啊 ,原來你在這睡大覺咧。日你釀,你沒長眼嗎?看看人家都幹啥咧,你能睡得著?”三怯活愁眉苦臉地說:“哎呀呀,俺的爹呀,恁三快疼死了。”“懶驢上套,不屙就尿。媽個逼,不是頭疼就是腚疼。能活不能活了?不能活,回家挺屍去吧!”三怯活聽了這句話,裝模作樣地說:“回家弄碗熱水喝喝,興許就好了。”說著掐著肚子彎腰撅脊一瘸一拐地走了。走了一段,估摸著地裡的人看不到了,哈哈笑了一陣 ,尥著蹶子躥了。

一口氣跑到家,一頭扎被窩裡睡起了大覺。一邊睡,一邊想,早晨這一晌算混過去了,上午呢?上午再叫下地咋辦?這傢伙眼珠一轉,壞點子有了。又從床上爬起來,到廚屋裡就扒饃籃子。逮住饃饃一口氣吃了五個,又喝了兩碗水。完了,拍了拍鼓脹的肚皮,說:“嘿,飽了不叫飽了,叫滿了。撂覺去。”說完,矇頭 念起了呼嚕經。睡了一陣子,三怯活咯噔一下醒了。把他的,可不能再睡著了,地裡的人回來了就壞菜了。於是 ,就抻著勁,不敢再睡著了,兩耳朵豎著,單聽著門外邊的動靜。

門外邊有了腳步聲,是地裡的人回來了。三怯活趕緊哼唧哎喲起來。老磨盤說:“小三兒,好點了嗎?”三怯活說:“不中不中,剛才好點,這陣又厲害了,哎哎,哎喲喲……”老磨盤說:“能活不?要還能活就找醫生看看;不能活早說話,我現在就去找人,挖坑埋了 ,啥事都省了。”“能活能活,睡一會就好了。”“媽個逼,越忙越加摽,病也不挑個時候!”老磨盤氣得門子一摔走了。

早飯好了。他二哥二葫蘆來叫他吃飯。三怯活哼哼唧唧地說:“不中不中 ,噁心頭痛 ,一聽吃飯兩字 ,就乾噦。”二葫蘆說:“咋著?真到那一步了 ,不搭嘴了?”“哎呀呀 ,嘔 ,嘔,要噦,噦……”二葫蘆罵道:“熊孩子,你就裝吧。”扭臉走了。

大人吃罷飯 ,又去割麥子了。到了半上午,三怯活又餓了,還去扒饃籃子。逮住饃饃又擯(囫圇吞嚥)肚裡三四個,剩菜熱水塞了個飽,撲床上又撂挺了。

上午了,割麥的人又來了,三怯活還是哼哼唧唧裝病充死。二葫蘆叫他吃飯,說:“三兒,能吃點不?”三怯活光搖頭擺手,嗚嗚嚕嚕就是不說話。二葫蘆說:“咋著,還是不搭嘴?”三怯活點了點頭,又哼唧起來。二葫蘆說:“裝吧,我不相信治不了你!”

吃過飯了,老磨盤又催大家下地。二葫蘆說小三也得去。老磨盤說:“都兩三天不搭嘴了,咋下地?叫他睡吧。”二葫沒話說了。等大家都下地了,二葫蘆跑到廚房,摘下饃籃子數了數饃,看還剩下幾個。掂起鐮刀又下地了。

等從地裡回來,二葫蘆一查饃饃 ,日他娘 ,少了好幾個。二葫蘆心裡啥都明白了。等大家都下地了,二葫蘆把剩饃剩菜都給藏好,他才下地了。

等大家都下地了,三怯活又去扒籃子。一扒,傻臉了,一個饃毛都沒有。急得他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結果,也沒有找到任何吃的。沒法,只好還去睡覺。可肚子里老打雷,咋著也睡不著。就這樣翻腸倒肚地難受了半天,終於等到了割麥的人都回了家,做好了飯。可一家人有說有笑地只顧自己吃,就是沒一個人叫他。怪誰呢?叫你你也不吃啊!三怯活沒轍了。豁上臉皮吧,傷臉總比傷肚子強吧?

三怯活只好低著頭耷拉著腦袋,甜臉呱唧地捱了過來。老磨盤說:“咋著,不疼了?”三怯活說:“疼還是疼,好多了。”二葫蘆說:“疼,就甭起來,還睡覺吧。”“不了不了。肚子好多了。”“不是肚子好多了,是肚子餓壞了吧?”“有點。”“找不到剩饃了吧?”“找啥剩饃呀?肚子疼死了,還找剩饃,熱饃還吃不下去呢。”“你就嘴硬吧哈。每天下地前,饃籃的饃饃我都過了數了。用不用我給你報報數,叫大家都知道知道你每次偷吃了幾個?”三怯活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老磨盤大怒,罵道:“日你娘,大人能累死,你在家睡大覺,偷剩饃。麥子爛地裡了,你吃,吃恁娘那腿吧!”三怯活說:“割麥割麥,那麼大一塊地,啥時候割完哪?”我們那都迷信,正幹著什麼事時 ,最忌諱說“完完”的 。特別是喝酒時,一說完 ,壺中酒立時酒完了。耩著地,一說完 ,糧種立時就沒了。同樣,割著麥,只能說越割越多,不能說完 ,一說完,麥子馬上就光了。沒福氣的人才說這話。老磨盤能不惱火?老磨盤啪就甩了三怯活兩個爆雷子,罵道:“啥?啥時候割完哪?媽個逼,癩蛤蟆澆菜園——你沒大尿,一片麥子嚇死你了。我算是得罪老天爺了,咋造個這孩子呀?整個一個三怯活。”得,三怯活這外號算落出來了。

罵也罵了 ,打也打了。老磨盤氣還沒出來,大聲宣佈:“活不是這樣幹法哈。日娘,累死的累死,歇死的歇死。那這問題是這,今天下午,都割去。分開割,誰割多少畝,分家時,就分給誰多少畝地。他不是怯活嗎?地分給他多了 ,他也種不完。就這!”大家一聽,紛紛贊成,只有三怯活心中不滿,嘀咕了半天,說:“那不中,俺大哥二哥割了兩天了, 當然比我割得多,這樣分家不公道。”老磨盤說:“誰叫你裝病了,就這!”

下午了,三怯活比誰割得都歡。兩個哥哥偷偷笑了。二葫蘆對老大說:“哥,我這法咋樣?”老大說:“他還是個孩子呢。抻抻他算了。那能當真呢?”當然 ,氣話不能當真,分家也不可能按這法子。可三怯活再也不敢耍滑頭裝熊偷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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