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何天虎 大熊貓項目高級專員


“保護大熊貓”絕不是一句口號,而是切切實實的行動。10年前,何天虎來到陝西大熊貓繁育基地,先後照顧過4只熊貓,萌萌的熊貓寶寶從出生到長大,這位男飼養員也體會到像新手媽媽一般的情緒起伏。2014年,何天虎加入世界自然基金會(WWF)。

離開繁育基地,到自然山林,他的工作也從照顧圈養的熊貓,變成了保護野生大熊貓。何天虎和他的同事們採取了眾多創新的方法,為建立“熊貓友好型”的人類社會付出了巨大努力。

這一次,習慣在一線低調工作的何天虎將首次登上演講臺,為你揭秘大熊貓的真實生活,分享WWF在熊貓保護領域的有效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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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何天虎。

在過去的十年中,我一直都在跟大熊貓打交道,現在是在世界自然基金會(WWF) 大熊貓項目工作。今天我也算是“人假貓威”,給大家分享一下大熊貓保護相關的故事和知識。

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

就是給熊貓當"奶爸"

十年前,我到陝西的大熊貓繁育基地,成了一名飼養員。我運氣還挺好,工作2個月之後,我養的那一隻熊貓就生下了一隻小熊貓。小熊貓生下來的時候,身體比較弱,母熊貓就會非常盡職盡責地去照顧它,常常會抱著熊貓呆在原地不動,在野外它也不吃不喝。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我的一個工作就是喂熊貓。我會把這個竹葉一片一片的剪下來,然後捲成一卷,交給熊貓讓它去吃。像照片裡一樣,它是抱著孩子,背對我,它會把手攤著,伸手要竹葉。竹葉遞到它的手裡,它就拿去吃掉。

如果你動作太慢的話,它等得不耐煩了,還會回頭給你一個眼神,好像就在說:你是怎麼回事?你怎麼這麼慢呢?你這個飼養員還想不想幹了?(笑聲)那一幕,在我的飼養員生涯中,給我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和熊貓相處久了,我就發現,熊貓特別像人。它們的手特別靈活,可以輕鬆抓起東西來,就像我們人一樣坐在那裡,吃東西會拿起手來吃,抱孩子也會拿手去抱。

當然他們也是特別可愛,除了我們中國人以外,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也對熊貓非常感興趣。當時基地每年都會有幾十個志願者到這裡來做大熊貓的飼養員。

後來2014年我就到了世界自然基金會,也是第一次見到了野生的大熊貓。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在2016年3月份,當時我和我的同事在項目區一次遇到了5只大熊貓。因為熊貓在野外是獨居的,一次見到5只可不容易。主要是因為當時是3月份,“春暖花開,萬物復甦”,又到了一年一度熊貓交配的季節。(笑聲)

當時一個母熊貓就爬到了樹上,周圍就引來了至少4個公熊貓。裡面有2只熊貓非常厲害,直接就在樹下打了起來。另外幾個可能是比較年輕,有點心虛不敢過去,就在周圍抱著觀摩學習的角度在邊上游蕩。

我當時想要找一個比較好的角度去拍照,就走得近了一些。但是走著走著,突然發現我的前面就動靜,一看有一個熊貓離我只有幾米遠了,我當時就有點緊張。畢竟這個公熊貓是過來交配的,它萬一把我當成其他公熊貓,過來和我打一架就糟了,當成母熊貓,那就更不好了。(笑聲)幸運的是,它走近了看我不是熊貓,就走了。

其實,熊貓相對於其他的動物,是很溫和的,這和它的生活習慣有關係。它吃竹子,它就不再是一種捕食動物。但,它畢竟還是一個熊,雖然動作慢一點,但是如果要”正面剛”的話,也還是很兇猛的,其它動物也不會去攻擊熊貓。在野外,它跟其他動物的關係,算是比較佛系的,我吃我的竹子,你們愛幹嘛幹嘛去,也別來惹我。

800萬年前,北京猿人曾和大熊貓一起生活

但只有大熊貓逃過了滅絕

熊貓和人之間的關係就比較曲折一點。


熊貓的歷史有八百萬年,而且它發源就在中國。中國大地上早期的人類混得是沒有熊貓好的,比如大名鼎鼎的元謀人和北京人,可能都和熊貓共處過,但是最後他們都滅絕了而熊貓活了下來。可能它的分佈區也受到竹子的限制,不像其他的草食動物分佈那麼廣,所以當時的熊貓也應該不是人類的主要獵物,得以和我們的祖先和平共處幾萬年,共同構成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森林生態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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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後來我們人類就開始從森林裡面叛逃了,開始搞農耕。“刀耕火種”就是放火把森林一燒,我們的祖先就在上面種地,這樣熊貓和其它動物的棲息地就被壓縮了。

再往後,隨著我們人類知識還有能力的發展,農耕也不能夠滿足我們了,我們就搞工業化,就需要更加方便的交通,就開始在全國各地到處修路。我們把修路這個工程叫做線性工程,因為它真的就像一條一條的線一樣,把熊貓的棲息地分割成了很多的碎片。

伴隨著人類交通越發便利,經濟快速發展,我們人的活動範圍就不斷擴張,對熊貓的棲息地造成了進一步壓縮,加劇了棲息地的破碎化。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大家可以看到,這個圖上面綠色的區域就是熊貓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它是比較廣泛的,從北京到越南,它們都生活過。再到後來,熊貓的棲息地就變成了黃色的地方,慢慢地就變成了紅色的地方,越來越分散,也越來越小。這就是我們今天大熊貓大致生活的一個範圍。

熊貓棲息地的碎片化也很早引起了國家的關注。我們國家是非常重視大熊貓保護的,早在1961年,中國就建了4個大熊貓保護區,後來也一直在增加,目前已經建成了67個大熊貓保護區。現在,我們國家也在推大熊貓國家公園的試點。

中國政府在大熊貓保護上的投入特別巨大,可能超過了世界上其他任何一個物種的保護投入。
大熊貓是非常有魅力的動物,除了政府以外還有很多非政府組織參加到了大熊貓的保護之中,其中就包括了我就職的世界自然基金會(WWF)。

為什麼世界自然基金會的Logo是大熊貓?

世界自然基金會是1961年在瑞士成立的一個非政府組織,但是它的Logo是一隻熊貓,形象是來自當時一個在倫敦動物園借展的中國熊貓,它的名字叫熙熙。

我們的機構創始人看到熊貓之後,我估計他也是被震驚了一下,用中國話來說,就是“造化鍾神秀”啊,就覺得這個動物,它長得怎麼那麼像一個Logo呢?(笑聲)

後來我們的熊貓ogo也有了幾次進化升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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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F正式進入中國是在1980年,是第一個收到中國政府邀請來華的境外非政府組織。從1980年開始,我們機構就在中國開展大熊貓保護工作了,最早是做一些野外的調查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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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就是喬治·夏勒博士。他是我們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做大熊貓研究的專家,他在中國工作了5年,主要做大熊貓保護工作,然後又花了15年的時間,做其他動物的保護項目。他剛剛到中國不久,就在他的筆記本上寫過一句話:WWF來提供協助,讓熊貓永遠留在他們故鄉。

搞破壞容易恢復棲息地難

走廊帶重建15年才初見成效


我們WWF一直都在致力於野生大熊貓的保護,我們這麼多年做的事情,其實總結下來就是兩個方面:
第一,恢復熊貓原來被破壞的棲息地,

第二,就是要尋找現在人和熊貓相處的新方式。

要恢復棲息地,比較重要的工作就是建立走廊帶,把破碎的棲息地重新連接起來。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舉一個秦嶺的例子,1970年代,國家修了一條公路,108國道,橫穿秦嶺,剛好也穿過了秦嶺大熊貓的核心種群,就把這個種群分成了兩塊。西邊這一塊還比較好,大熊貓數量有200多隻,還比較穩定。東邊這一塊,只有20來只,這些大熊貓就處於比較高的滅絕風險中。

因為公路的車流量很大,車兩邊的人也很多,所以對植被也造成了很大的破壞,當時也沒有很好的辦法把它連通起來。

後來,在秦嶺這個地方,又修了一條隧道,隧道修成之後上面的路就被廢棄了。我們就看到了這個機會,就和當地的保護區決定,在這裡做一個走廊帶,把這個地方封起來。

大家可能覺得封起來,熊貓就可以從這邊走到那邊去了,其實沒有那麼簡單,因為熊貓它真的是一種不太喜歡運動的動物,它每天總共也就走幾百米,而且它還得邊走邊吃,沒有食物的地方它是不去的。

所以我們就做兩件事情:

第一就是空間上的聯通,把它攔起來,不讓人進去幹擾,也不讓車進去。另外一個就是要恢復這裡的植被,尤其是竹林。當然還有一些其他細碎的工作,比如建立區域內野生動物動態監測、植被動態的監測還有當地老百姓行動活動的管理、當地遊客的引導等等。

這個工作我們一直堅持到現在,慢慢地這兩邊熊貓的痕跡在逐漸靠近,2018年的時候我們終於看到有一隻熊貓在隧道北側的公路上活動,這才證明這個走廊帶是初步成功的。

這兩個種群初步連接,所以前後經歷了大概15年的時間。從這個案例也可能看出來,棲息地破壞是非常容易的,但要把它修復是非常麻煩的一個過程。我們在大熊貓棲息地分佈區做的是3條走廊帶,現在只有這一條看到了直接的成效。

支持大熊貓“老家”的社區發展

“買買買”也能保護熊貓

另外一個就是解決人和熊貓相處的問題。

大熊貓分佈區,生活著很多老百姓。為了保護大熊貓生活的地方,老百姓們被要求不準砍樹、不準挖藥,也不準打獵。老百姓都是靠山吃山的,現在怎麼辦呢?光是禁止他們,他們當然就不高興,保護區必須要做一件事情,就是在不破壞環境的前提下,幫當地的社區發展經濟。

我們這些年和保護區工作人員一起做了很多工作,比如發展中草藥的種植、生態友好的農家樂等等,還有我們最近在做的社區巡護員,就是讓老百姓直接參加保護工作。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在我們的社區項目裡面,還有一個特別重要的節柴灶項目。因為社區老百姓都是燒柴的,他們的灶又比較簡陋,尤其是在少數民族地區,他們可能在屋裡放3塊石頭,然後在上面加一個鍋就是灶了,這個灶用起來就會特別的廢柴,每年都要砍掉大量的樹林,我們就去幫它建這個節柴灶。我們的節柴灶,會比他們原來的灶節約50%的柴薪,每年每戶算下來就會少燒好幾噸的柴火,就避免了很大範圍森林的砍伐。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這個項目的效果非常好,但是有一個缺點就是特別貴,它可能一個灶修下來要3000塊錢左右,我們現在已經是修了大約4000口灶,算下來是非常貴的一筆開銷,後來有一個同事就說:既然我們減少了柴薪的消耗,那就減少了碳排放,我們為什麼不生成碳匯,拿在碳匯市場去賣呢?

後來我們就這樣去做了。現在國際的碳匯市場上還有我們的熊貓碳匯,我們在做這件事情的時候,

碳匯賣出去的錢,又會拿回來在支持到熊貓的保護上,這樣就形成了一個良好的循環。而且也順道為外面的企業開闢了一個路徑去支持大熊貓維護:它只要買我們的碳,它的錢就能夠支持大熊貓保護。

我們也從中看到了公眾和企業有保護大熊貓的熱情和巨大的潛力。所以我們也嘗試建立新的機制,讓生活在大熊貓分佈區的人,他們的生活儘量不對大熊貓的棲息地造成破壞;生活在大熊貓分佈區外面的人,又可以很方便的支持到大熊貓保護當中,達到兩全其美的效果。

我們這2年做的一個項目就是大熊貓友好型標準認證。如果這個產品要通過我們的認證的話,必須要達到3個最基本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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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必須來自於大熊貓分佈區;

第二:它必須是一個可持續的方式來生產;

第三:它對於大熊貓保護或者說對於社區經濟必須要有一個可以衡量的貢獻;

這個產品一旦通過了我們的認證,它就對大熊貓保護是有利的。外面的消費者如果是買了這個產品,就支持了大熊貓的保護工作。

在多方共同的努力下,大熊貓保護取得了一個非常好的成效。2015年公佈的第四次全國大熊貓調查結果顯示,2013年野外大熊貓是有1864只,在十年前這個數量是1596只,所以我們看到野生大熊貓種群的數量是穩定恢復的狀態。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我們把熊貓叫做傘護種,因為我們保護了熊貓之後和它一塊兒的森林、森林中的動植物、水源、空氣、土地等等都得到了保護,我們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的享受到了大熊貓保護所帶來的生態效應。所以在大熊貓種群恢復的背後,是大熊貓棲息地的生態系統質量的改善。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如果沒有熊貓的話,這些能不能實現呢?

在今天的話,保護自然已經成為了全世界的主旋律,無論是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組織,都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致。但是我們想想在50年前我們沒有太多的提及保護的時候,那個時候大熊貓已經讓全世界的人達成了一致,就是我們要去保護這個物種。

我們看大熊貓同期的一些其他的動物,比如說大象、犀牛還有我們國家的白鱀豚,其實都是沒有保護得太好的,世界上也很少有其它物種,像大熊貓保護取得了這樣的成效。

我們自詡人類是比較理智、明智的一個物種,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承認,我們當年還沒有太明智的時候,是大熊貓用它的方式給我們指了一條路。今天我們取得的大熊貓棲息地生態保護成果,其實是源於幾十年前我們對大熊貓非理性的喜歡

我到WWF不久,就看過一張老照片,是一個對老夫妻在用奶瓶給一個小熊貓餵奶。後來見到拍攝照片的前輩,他說這個小熊貓是被遺棄在野外,他救回以後託付給了當地社區的一對老夫妻。

何天虎:和大熊貓“同居”日子裡,我給熊貓當“奶爸”

他們養了一段時間以後才將它送到了繁育中心,取了個名字叫坪坪。我一下子就知道它肯定就是我養過的坪坪,因為坪坪和人是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誰來了它都喜歡,每天都很開心。我就明白了,是因為它從小是人抱著養大的,所以它才會對人報以親近和信任。

人和一個動物之間關係的構建,會顯得比較簡單可控。但是人類和一個生態系統關係的重新構建的話就會非常複雜。但是自然很堅韌很包容,只要我們方向正確,過程中的小錯誤都會被她默默地化解和修正。

我是一個科學樂觀主義者,對未來,我是比較樂觀的,我覺得人類以後一定變得非常的了不起。我們回過頭來看時候,看今天的生態、氣候方面的一些問題的時候,可能會有一種洞若觀火的感覺。
那個時候可能我們才會真正感覺到,在我們還不太明智的時候,像大熊貓這樣,讓我們達成一致的動物,對於我們過去,對於我們現在,還有對於我們將來,它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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