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商人,沒有讀過胡雪巖的一生,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商人。
曾經,胡雪巖是個神,從一個小夥計成為了清末首富。
結局,胡雪巖是個甚?三天時間,財富大廈嘩啦啦傾塌,原來他也是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活成了神,即便又被打回人形,也是一個傳奇的存在。
而他傳奇的起點便是杭州阜康錢莊。
1842年,清道光二十二年,19歲的胡雪巖被杭州阜康錢莊於掌櫃收為學徒。於掌櫃無所出,於是便把精明靈巧的胡雪巖當做親生兒子一樣。彌留之際,他把錢莊悉數託付給了胡雪巖。
於掌櫃從不曾想到,這個兒子最終能成為晚清一個商業帝國的掌門人。
成
500兩,對於錢莊來說不是多大的數目,對想轉正的“候補浙江鹽大使”王有齡就是個天文數字。
胡雪巖看出這個王有齡是個潛力股,大袖一甩:這錢我掏了。
事實證明了胡雪巖的眼光不是一般的賊,王有齡是個當官的料。
他既為了對胡雪巖知恩圖報,也為了胡雪巖他日對他知恩圖報,一個官、一個商配合的讓人眼紅。
做生意的,有多少固定資產只是身價的象徵。
真到了水火刀槍時,現金流才是根本,得現金流者得天下。
在胡雪巖看來,最穩定而取不竭的現金流就是公庫,國家的銀子。
王有齡任湖州知府期間,胡雪巖開始代理“湖州公庫”。他在湖州辦了絲行,用公庫的現銀扶助農民養蠶,再就地低價收購湖絲運往杭州、上海,高價脫手變現,最後再把公銀解交浙江省“藩庫”。
正是空手套白狼。
有道是:王有齡的官有多大,胡雪巖的生意就有多大
第二次鴉片戰爭,大清臨難關頭,危機之時,胡雪巖更加突顯了他的商業頭腦。
危機,既是危險也是機遇,關鍵看是誰在運作,在操盤。
別人在想退路時,胡雪巖卻迎來了他商業大發展的起點。
他處變不驚,暗中搭鉤軍界,大量的募兵經費存入了他的錢莊中,後來又被王有齡委以辦糧械、綜理漕運等重任。
浙江一半以上的軍事用銀成了他做生意的本錢。
1861年,太平軍攻破杭州,王有齡畏罪自縊。
胡雪巖卻從不是一個甘於一棵樹上吊死的商人,“王樹”倒下了,他又到了“左樹”下,蔭涼更甚“王樹”。
如果說在“王樹”下時,胡雪巖還是一個和官員交情甚密的純粹商人的話,到了“左樹”下,隨著財富的膨脹,他的自尊心膨脹的比財富更加迅猛。
封建社會,士、農、工、商。無論商人多有錢,沒有功名,也是“賤籍”,社會地位墊底,為人內心所鄙視,這是胡雪巖不能接受的現實。
到1872年,胡雪巖的阜康錢莊分店已達20多處,布及大江南北,流動資金2000餘萬兩,田地萬畝,可謂富可敵國。
官方給出的說法是因為胡雪巖輔助左宗棠有功,於是授他個江西候補道,賜穿黃馬褂。從此他成為了一個典型的官商,擺脫了純粹商人的賤籍身份。
1881年,官商胡雪巖迎來了他人生的巔峰,因協助左宗棠收復新疆有功,被授予三品布政使銜,賞穿黃馬褂,官帽上可帶二品紅色頂戴,並總辦“四省公庫”。
此時的胡雪巖沒有“高處不勝寒”的低調和警惕,只有“一覽眾山小”的自得和風光。
晚清首富,紅頂商人,前無古人,後人崇拜,換個誰又能真正的低調得了呢?
俗人俗話最見人心:誰嫌錢多?誰嫌官大?
聖人,只是個傳說罷了。
敗
商人唯利,但不能不說,胡雪巖同時也是一個有家國情懷的商人。
鴉片戰爭後,洋商在大清的商場上巧取豪奪。雖然他與渣打銀行、匯豐銀行這些洋商銀行有生意往來,但他覺得這些洋商從骨子裡就瞧不起他這個算得上全中國最成功的商人,因此,“有朝一日壓洋商一頭”一直是他的一大心願。
早在1880年,他成為紅頂商人的前一年,他得到消息, 歐洲遭受旱災,生絲收成減產,如此,中國這一生絲生產大戶地位便突顯出來。
胡雪巖敏銳的嗅到他收拾洋人的機會來了。於是他在江浙四處採購,一手錢一手貨,是絲就要。
同時,他利用自身在商界的影響力,號召華商絲業同行放棄各自為戰,形成了價格同盟。
最終目的,他要收回洋人手中的生絲定價權。
兩年後,他囤積了近兩萬包生絲,一人獨佔市場貨源的四成,同時,又在上海開辦了蠶絲廠,而他下的賭注,是近乎全部的流動資金。
計劃沒有變化快,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當表象一切美好時,悲劇卻悄悄襲來。
就在這一年,歐洲意大利生絲突告豐收,又爆發了中法戰爭,市場劇變,金融危機無可避免的爆發。
生絲價格一路下跌,曾經的香餑餑變成了燙手的山芋,控制定價權、壓洋人一頭、趁機再賺個盆滿缽滿,胡雪巖所有的計劃都成了竹籃子打水。
胡雪巖覺得,1883年的夏天比往年出奇的燥熱,倉庫裡白花花的生絲散出的熱更甚天上的火球。
但那一包包的生絲明明是涼的,比冰還寒手,寒心。
八月份,從匯豐銀行拆借的一筆本息共計八十萬兩的款子到期了,這是胡雪巖每年為左宗棠行軍打仗所需而籌集的。
這筆款子向來是每年朝廷命上海道臺府用“協餉”補償給胡雪巖,他再拿著協餉去還給匯豐銀行。
這點兒小錢,即便此次生絲大戰鎩羽而歸,胡雪巖也沒放在心上,九牛一毛而已。但很快,胡雪巖就坐不住了。
依往年的慣例,這筆款子這個時間應該到了,今年卻遲遲沒進到他的賬戶裡。
而匯豐銀行那邊催款也比往年著急,胡雪巖想著或許是這次生絲大戰得罪了這些洋人,又或許是以為他損失慘重怕他沒錢還,才這麼急的催款。
事出無常必有妖,只是胡雪巖還沒有意識到。
突發情況,倉庫裡積壓的生絲他還在猶豫是否出手,畢竟當前價錢太低了,現在出手他得損失一半還多。沒辦法,他只能發電報給阜康錢莊各地的分店開始調撥銀兩,用來歸還匯豐銀行到期的借款。
自己的苦自己知:我好難啊!
胡雪巖很清楚,他的現金流已經處於斷裂的邊緣,如果現在有人提取大額款項或集中取款,他根本就拿不出來。
雖然以他在商界的影響力和信譽度,出現這種情況的概率很低。
然而生意場摸爬滾打大半輩子的他深知“得現金流者得天下”的商業金律。
於是為了補倉現金,他不得不做出兩手準備。
一手,他忍痛低價出售積存的生絲,儘快回款獲得現金。
另一手,從別處拆借現金。然而金融危機壓力下,從華商處拆借現金基本不現實。唯一的選擇和希望,就是洋人的銀行。
放血大甩賣,生絲賤如鐵,任他喊破喉嚨,卻少有買主光顧。
而洋人銀行那邊他同樣吃了閉門羹。
胡雪巖人生中少有的慌亂和不安出現了,似乎是僅有的吧?
他終於意識到,背後一定有一支無形的手想讓他墜入萬劫不復。
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當胡雪巖還在回到他傳奇一生的起點杭州的船上時,上海,一則新聞登上頭版頭條:阜康錢莊倒閉了,阜康錢莊倒閉了
消息不徑而走,如原子彈爆炸般,大清的土地上,凡有阜康錢莊的地方,就有人頭攢動,就有萬人提現擠兌。
胡雪巖清醒了,他不是神,他就是個普通人,他無力迴天,他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發電報:主人,救我
事已至此,有了孩子總要知道是誰下的種,沒了孩子總要知道是誰下的手。
當真兇走到臺前時,胡雪巖怒吼:
盛懷宣,我和你勢不兩立
想到胡雪巖口噴鮮血昏死過去的景象,盛懷宣笑了,他彷彿看到胡雪巖把全部生意拱手送給了他,把那紅色的頂戴安在了他頭上,他滿懷憧憬的發走了手上的電報:
主人,大捷因與思
是的,胡雪巖輸了,輸的一敗塗地,輸的體無完膚,輸的赤條條來、赤條條去。
後人讀前人,只讀前人的故事,不挖出點乾貨,總歸是對不住前人或者不尊敬的。
看胡雪巖的結局,他【敗的直接原因】在於對“藏匿”二字的忽視。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商業機密何其重要,然而在和洋商進行生絲大戰的前後那段時間裡,對於躲在暗處的胡雪巖的對手盛懷宣來說,胡雪巖沒有任何的商業機密可言。
盛懷宣所以能夠掌握胡雪巖的一舉一動,全賴於生絲大戰前胡雪巖錯失的一樁生意。
極具商業眼光的胡雪巖看好電報業的發展前景,向左宗棠請纓獨自承包長江沿岸的電報網線建設。
然而電報是個洋玩意,這就牽涉到了向來與左宗棠不和的李鴻章,也就是盛懷宣背後的主人。
左宗棠和李鴻章可謂晚清的一時瑜亮,卻彼此看不順眼。
左宗棠恃才傲物,善於做事,李鴻章強調“海防”重要時,他則主張“塞防”;李鴻章圓滑詭道,長於做官,和洋人關係搞得好。
胡雪巖想涉足電報業,是不可能繞得過洋人的。然而左宗棠沒有洋人的關係,無能為力,他只得將目光看向了生絲。
沒能拿下電報這個項目,在胡雪巖看來只是失去了一樁有前景、掙大錢的生意,卻不曾想過電報成了敵人的無形耳目。
在李鴻章的支持下,盛懷宣成立了中國電報總局。
信息時代,商戰時,一條信息獲取的早和晚,就可能是成為富豪和淪為窮光蛋的區別。
無疑的,電報便是晚清時期收發信息最高效的途徑。
盛懷宣鷹視狼顧的審視著胡雪巖流動在電報網絡中的一條條商業機密,針對胡雪巖的每一次動作他總能精確的打蛇打七寸。
胡雪巖是絲就收時,他判斷出胡雪巖的流動資金還很充足,便幫著胡雪巖搶市面上的絲,再委託他人賣給胡雪巖。
胡雪巖的生絲砸在手裡了,資金鍊臨近斷裂。
他唆使匯豐銀行催促胡雪巖儘快歸還借款,同時以李鴻章的名義暗示上海道臺府延後發放朝廷補貼給胡雪巖的“協餉”。
於是胡雪巖收到了匯豐銀行的催款通知單,卻沒有看到八十萬兩“協餉”如期到賬。
他以實實在在的電報信息讓“金主”們看到了胡雪巖資金鍊的搖搖欲斷,危逼、利誘的遊說下,於是,沒有人買胡雪巖囤積的生絲,沒有人借給他錢渡過難關。
好了,所有胡雪巖可能的支援都攔截了,是時候雷霆一擊,不留餘地了。
坐鎮上海的盛懷宣廣散胡雪巖的命脈阜康錢莊“無錢可取,即將倒閉”的消息,上海的阜康錢莊如他願的爆發了集中提現擠兌風潮。
一封一封的電報發往全國各地,上海的事兒全國都知道了,上海的事兒全國都開始上演。
便是胡雪巖最後的向左宗棠求救的電報也被盛懷宣暫扣了下來,胡雪巖死挺了,才發出去的。
胡雪巖【敗的根本原因】則在他的臨終遺囑中。
第一後人不要經商,第二後人不要從政,第三胡李不通婚。
1885年11月,62歲的胡雪巖破產後又被朝廷抄家,彌留之際,他聲聲唸叨著“白老虎最可怕”,一生繁華終成一場大夢。
初始理解胡雪巖的遺囑。
他在告誡家人:不可經商,因為商場險惡;不可當官,因為官場同樣險惡;胡姓不可和李姓結婚,因為我痛恨李鴻章
一個商界傳奇,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真的會如此狹隘嗎?狹隘到臨死還念念不忘的恨著一個人,甚而牽進了後世子孫。
即便他真的如此狹隘,他要“勢不兩立”的人是盛懷宣,為什麼不說是“胡盛不通婚”呢?
結合胡雪巖的【成】與【敗】,再次深入理解他的遺囑。
其中蘊意層層遞進,也闡明瞭自身敗的根本。
先告誡後人不要經商,因為商場如戰場,萬般險惡。
再告誡後人不要從政,因為和商場相比,官場更加、更加險惡。
最後說胡李不通婚。
其一:胡雪巖看透了他所在的時代。
商人個人能力再強,沒有當官的照拂,頂多成為成功的商人,卻成不了頂級的商人。
做了頂級的商人,便也和當官的綁在了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如他一般,在李鴻章“倒左先倒胡”的策略下,成了李鴻章和左宗棠兩個當官的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其二:胡雪巖看到了一個更美好的時代。
“胡李不通婚”中的“胡”代表的錢,“李”代表的是權,“通婚”代表的是結合。
所以,胡雪巖真正想說的是,錢和權不要在一起,不能在一起。
他遺憾生不逢時,渴望有這樣一個時代,他只做一個純粹的商人,不沾邊權力,不搞權錢交易,只依靠個人的能力,在商場上獨領風騷、笑看風雲。
身為封建社會的一個頂級商人,他的這種認識,無疑是從那個時代的桎梏中得到了釋放,是今天新時代的頂級商人才有的認識。
胡雪巖給我們樹立了一個壞的榜樣。《紅頂商人》,這個是我從第一天看這個書,我就覺得這是一個不對的路。因為錢和權是不能碰在一起的,做了生意就一定不能考慮你自己想當官從政;從了政你一定不能有錢。這兩件事情就像炸藥和雷管碰在一起,總是要爆炸的。紅頂不能做。――馬雲
胡雪巖,分明是一個在人生經歷了大起、大落之後,對待錢與權,思想上超越了他所在的時代的智者,或者說,他的思想不再屬於那個時代。
以他的經商的天賦,如果他生在今天這個他所向往的美好時代,誰與爭鋒?與誰爭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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