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古人|詩酒年華,一生風月情難絕


悅讀古人|詩酒年華,一生風月情難絕
  • 張先《十詠圖》

北宋前期的詞壇上,除了柳永之外,詞名最大的應該是非張先莫屬了。

張生的一生,大約可以用三個“最”來概括:最長壽,雅號最多,人最風流。

說張先是北宋詞壇上最長壽的詞人一點不為過,從公元990年到1078年,這老先生一直活到88歲才壽終正寢,放眼中國古代文學史,好像也沒見誰活的比他更長久的。這也難怪,他老子張維可是91歲才去閻羅殿報到,家族基因太過強大。

他又是北宋雅號最多的詞人,什麼張三中、張三影,什麼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等等,當然通常都源於他的詞。所謂“三中”,一是他寫詞離不開“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這樣的題材,偏偏他在一首《行香子》詞中還又寫下了“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這樣的句子。於是有一回人家告訴他,因為這三句詞,大家現在都喊他“張三中”。張先聽了一樂,說那還不如叫“張三影”呢,人家問他是哪“三影”,他得意的笑到:“《天仙子》謂‘雲破月來花弄影’,《歸朝歡》曰‘嬌柔懶起,簾壓卷花影’,《剪牡丹》雲‘柳徑無人,墜飛絮無影’,此‘三影’者,乃吾平生最得意之詩句。故以為三中不若三影也。”眾人聞言,無不爭相喊他叫做張三影,就連蘇東坡提到張先的時候,也忍不住笑到:“能為樂府,張三影者。”

其實張先作詞愛用“影”字,且用得妙的,遠不止這“三影”。清朝朱彝尊就曾經在他的《靜志居詩話》中說過:“張子野吳興寒食詞‘中庭月色正清明,無數楊花過無影’,餘嘗嘆其工絕,在世所傳‘三影’之上。”再比如他的“隔牆送過鞦韆影”,“浮萍斷處見山影”等等,也都稱得上是經典。只不過後人評價最高的還是他的“雲破月來花弄影”,覺得其他“諸影”均不及這一句來得絕妙,所以有人又叫他“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可見此句有多麼深入人心。

算起來,張先還有一個雅號是歐陽修給取的。其時,張先曾經填過一首詞,名為《一叢花令》: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歐陽修讀完以後對他佩服的不行,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拜會這位詞壇前輩,結果有一天突然聽說張先居然先來拜訪自己,喜不自勝竟至於失態。范公偁在他的《過庭錄》中如是記載:“子野《一從花令》一時盛傳,永叔(歐陽修)尤愛之,恨未識其人,子野家南地。以故聖都,謁永叔,聞者以通,永叔倒屣迎之曰:“此乃‘桃杏嫁東風’郎中”。這裡的子野,說的就是張先。想來能讓歐陽修鞋子都沒穿好就跑出來迎接的詞人,估計也就張先一個了,並且從此還讓他又多了個“桃李嫁東風郎中”的雅號。

張先還堪稱北宋詞壇最風流的詞人,年輕時混跡煙花柳巷也就算了,八十多了還耐不住寂寞娶小老婆回家,被小他一大截兒的蘇東坡很是戲謔了一番。

正史中並沒有張先的相關記載,倘若關於他的那些傳言屬實的話,張先的感情生活實在是多姿多彩還跌宕起伏。據說,他的那首惹得歐陽修為之傾倒的《一叢花令》,就是來自他的“獵豔”故事。那故事說的是張先年輕時,曾經瘋狂地喜歡上了一個小尼姑,並且和她定下了“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盟誓。庵裡的老尼姑察覺了以後,對他們這種傷風敗俗的行為震怒不已,於是就把小尼姑關在池塘中一座小島的閣樓上,不准他們相見。但這也難不住愛火熊熊燃燒的張先,他讓小尼姑在牆頭放了一張梯子,自己則每天晚上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偷偷划船過去,登上梯子,翻過牆頭,溜進屋子和小尼姑幽會,直到天亮之前,再悄悄離去。可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們這樣約會了一段日子,就被老尼姑發現了,於是老尼姑乾脆直接把小尼姑轉到別的尼姑庵裡去修行,讓張先輾轉奔波就是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張先心裡惆悵,又想到這小尼姑此時一定也在思念自己,於是便寫下了這首詞,回憶你儂我儂的柔情蜜意。可見張先倒也談不上始亂終棄,對故人到底是念著舊情的。不過,當遍尋未果,且他的生活中又多了別的女子的時候,那小尼姑也就被他慢慢忘卻了。

其實,張先所處的年代,北宋經濟富庶,文人們狎妓成風,逛窯子上青樓尋花問柳之事本屬尋常,偏偏張先又是個天性疏放的花心詞人,為人“善戲謔,有風味”,一生詩酒風流,崇尚及時行樂、追逐“豔情”,與後世那些動輒愁眉不展、悽苦困頓的“牢騷文人”完全不一樣。所以若讓他從一而終,無異於痴人說夢,或者,這豐富的感情生活,也正是他詩詞創作的源頭。

有記載說,張先曾經為了捧紅當時的歌壇新人李師師,專門為她創作新詞牌《師師令》: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綵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

都城池苑誇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小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

《師師令》一出,原本就色藝雙全李師師更加名動京城,先後招來了秦觀、周邦彥等詞壇大碗過來為她捧場,甚至搞得當朝天子宋徽宗也隔三差五出入皇宮內院,只為一親師師芳澤。

還有個故事,是關於張先和美女謝媚卿的。傳說中是張先一直聽說謝媚卿的盛名,卻不曾謀面;而謝媚卿亦久慕張先才華,總想與之結交。有一次,張先去玉仙觀,恰好邂逅了這位絕色美女。一個是名聞天下的詞人,一個是風月場裡的花魁,二人立刻“一見慕悅”,眉目傳情,盡似舊時相識了。但苦於當時謝媚卿身邊正有其他才俊相陪,張先不好上前,只好在謝媚卿的目光暗示下一路尾隨,聊慰相思。事後,張先後悔當時太過拘謹,居然都不曾佳人說句話,深感遺憾,於是特地寫了《謝池春慢 玉仙觀道中逢謝媚卿》,記敘他的這次豔遇:

繚牆重院,時聞有、啼鶯到。繡被掩餘寒,畫閣明新曉。朱檻連空闊,飛絮知多少?徑莎平,池水渺。日長風靜,花影閒相照。

塵香拂馬,逢謝女、城南道。秀豔過施粉,多媚生輕笑。鬥色鮮衣薄,碾玉雙蟬小。歡難偶,春過了。琵琶流怨,都入相思調。

這應該是北宋流傳較早的一首慢詞了。正因為早出,所以與後來大多數的慢詞多用鋪敘手法不同,反而採用了小令中典型的謀篇佈局--先景後情:上片寫貴家池館春曉之景,下片寫郊遊遇豔相慕之情。至於這景與情,亦或是上下片之間關係何在,乍讀之下很難明瞭,還當細心咀嚼把玩,瞭解其背景,方知其味道。

張先的風流韻事一直持續到他耄耋之年。已經80歲的張先,仍然耳聰目明,家裡不但蓄養了很多歌伎,而且還娶了個18歲的小妾,並深以為榮,在家大宴賓朋。作為他的晚輩兼好友,蘇東坡貶官後無所事事,正想尋點兒樂子,便在婚宴上大聲詢問老頭兒此時是何感受。張先滿面春風地隨口賦詩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紅顏我白髮。

與卿顛倒本同庚,

只隔中間一花甲。

蘇軾看張先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便以玩笑的口吻當場和了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

蒼蒼白髮對紅妝。

鴛鴦被裡成疊夜,

一樹梨花壓海棠。

在場賓客笑得跌跌爬爬。這四句詩,戲謔詼諧,尤其是“一枝梨花壓海棠”,以梨花喻張先的滿頭白髮,用海棠寫新人妙齡紅妝,對張先這對老夫少妻特殊組合做了生動有趣的描繪。

張先對娶小老婆似乎有些偏好,在85歲高齡時,又娶了一個小妾,蘇東坡聽說後,又作詩一首《張子野年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寄給他:

錦裡先生自笑狂,

莫欺九尺鬢眉蒼。

詩人老去鶯鶯在,

公子歸來燕燕忙。

柱下相君猶有齒,

江南刺史已無腸。

平生謬作安昌客,

略遣彭宣到後堂。

鶯鶯一句指的是張生與崔鶯鶯,燕燕一句是關盼盼為張愔守節燕子樓事,蘇東坡這兩句詩用了兩個與張氏有關的典故來打趣張先,詩裡亦多了一點譏諷的味道了。張先讀完此詩之後,馬上和了一首,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解:“愁似鰥魚知夜永,懶同蝴蝶為春忙。”意思說我老婆去世了,漫漫長夜難耐寂寞,這才會娶個小妾,聊以解悶而已。倒也說的直率。

張先作詞,和柳永齊名,其詞語言工細精巧,遣詞更多古意。至於內容,也大多反映士大夫的詩酒生活和男女之情,且都對都市社會生活、羈旅愁思有一定程度的反映。張先對慢詞的創作很有成就,而柳永則是公認的慢詞之集大成者,若論高下,晚於他們出生的南宋文人吳曾在他的《能改齋漫錄》中曾有言:“張子野與柳蓍卿齊名,而時以子野不及蓍卿,然子野韻高,是蓍卿所乏處。”易安也說曾說到:“蓍卿雖協音律,而詞語塵下(《詞論》)”。可見兩人其實是各有千秋。

張先雖說四十歲才考中進士,且一直沉淪下僚,做過幾任小官,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少了宦海沉浮、起起伏伏的折磨,當然更不會橫遭貶謫之苦。因此,張先的生活道路算得上是平坦舒心,安享富貴。所以張先混跡於青樓酒館間,可謂是逍遙自在,春風得意。據說他老年在杭州,多為官妓填詞,可偏偏遺忘了一個叫做龍靚靚的女子,這姑娘也挺有個性,直接寄詩給張先表達心中不滿:

天與群芳千樣葩,

獨無顏色不堪言。

牡丹芍藥人題遍,

自分深如股子花。

詩中極盡委屈之言。張先讀後,既憐惜又滿懷歉意,趕緊為其作《望江南》以表安慰:

青樓宴,靚女薦玉杯。一曲白雲紅月滿,際天拖練夜潮來,人物誤瑤臺。

醺醺酒,拂拂上雙腮,媚臉已非朱粉,香紅全勝雪籠梅,標格外塵埃。把個龍靚靚這個青樓酒宴上的紅粉佳人,愣是寫出了貴妃醉酒之嫵媚神態,且那人面桃花,醉眼迷離的樣子,怎不叫人怦然心動?於是皆大歡喜。張先詞中似這樣的內容還是很多的,由此看來,他這一生也可算得是極盡風月,餘情難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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