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他後悔進城做了一名美髮師

高中畢業後,他後悔進城做了一名美髮師


圖片來自《愛情魔法師》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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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的青春期,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高中畢業後進城做了一名美髮師。因為他為了這份職業,差一點犧牲了最好的那一個自己。

出生在農村的表弟因為沒考上大學,在老鄉的引薦之下去了城裡的一家美髮沙龍打工。第一次進沙龍的時候,老闆問表弟:“會不會理髮?”表弟誠實地回答:“沒有替別人理過發,但是在家幹農活的時候剪過羊毛。”

“會剪羊毛就會理髮。”老闆笑著拍了拍表弟的肩膀,然後從抽屜裡鄭重其事地掏出來一張寫滿了字的紙。紙上寫著娟秀的英文字母,括號裡用漢語標註著英文名的發音,比如說David(大衛)。

老闆讓表弟從中選一個名字,表弟覺得很奇怪,自己有名字為什麼要重新取名。老闆解釋說:“咱們的美髮沙龍叫做新潮流,在這裡工作的員工,那可是引領潮流的時尚先鋒。你那個名字土得掉渣,哪個顧客願意點你的名?”

俗話說入鄉隨俗,既然老闆都這麼說了,表弟也不太好意思再當面拒絕。表弟望著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猶豫了很久,然後對老闆說:“那就挑個最短的吧,Jim(吉姆)。”

工作了幾天,表弟才發現店裡的其他夥計也和自己一樣,大多是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出來賺錢的農村男生。美髮沙龍里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所有員工之間一律互相稱呼為“老師”。表弟也就從一個土裡土氣的農村高中畢業生,一躍成為了吉姆老師。

可是我們家鄉的那個南方城市,素來以方言的生澀難懂而著稱。美髮沙龍的員工們說話也帶著濃厚的地方口音,所以他們每次喊表弟的新名字“吉姆老師”,聽上去就像是在喊“積木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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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之所以願意來美髮沙龍當“積木老師”,是因為覺得這個工作“時尚、體面又有意思”。他很反感聽到“農民工”這三字。他覺得自己和父母這一代“農民工”是很不一樣的。表弟來到城市,是想做一個城市人,是希望可以享受城市的福利和生活。

在美髮沙龍“上班”的表弟,要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和熟悉各種美髮的工具和專業術語。比如說“玉米鬚蓬鬆直髮器”“鈦金陶瓷刀頭電推子”“黑金剛空氣劉海捲髮器”和“波西米亞定型風罩”等。背熟了這些基本功以後,老闆就讓表弟在假髮模特上“做操練”。美髮沙龍店鋪的樓上,有一個裝滿了各種染髮顏料和理髮工具的庫房,庫房裡還有很多“長有頭髮的假人頭”。

表弟在正式掛牌上班前,要在這些“假人頭”上練習一個多月。那段時間,表弟每天琢磨著時尚雜誌上的新發型,不懂的地方就虛心向理髮店的老闆請教。

表弟的性子本來就執拗,下定決心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回頭。所幸苦心人天不負,表弟的用心練習都被老闆看在了眼裡。一個月不到,表弟就正式出師了。

出師後的表弟,受盡了同事們的白眼。美髮沙龍里的各位“老師”們,靠什麼賺錢,兩隻手嗎?不不不,他們靠的是一張嘴。表弟他們店裡工資最多的,不是手藝最高的老師父,而是最年輕、嘴巴最甜的新人。

這些容光煥發的員工們,就好像《延禧攻略》和《如懿傳》裡那些爭風吃醋的後宮妃嬪一樣,每天眼巴巴地坐在店裡等待著顧客進來翻自己的牌子。美髮師的收入主要靠提成,“能者多勞”,誰“做的單子”多,誰的業績就高。業績到了月底,就變成了真金白銀的鈔票。

表弟的性格有點內向,剛“掛牌”的時候,他下不來這個臉去和顧客套近乎。其他的員工看到顧客進來了,都是滿面春風地走過去,親切地叫著這個哥和那個姐。可是表弟每次都叫不出口,也因為這件事,他被老闆當眾罵了好幾回。

眼看著自己就要被老闆辭退了,表弟自己也覺得心急如焚。不過世事難料,表弟的美髮師生涯在長達三個多月的低谷以後,終於迎來了轉機。

轉機出現在一個叫韓墨的顧客身上。那是一個秋風涼爽的傍晚。表弟他們的美髮沙龍里突然走進來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正在刷抖音的“老師們”抬頭看到了金主進門,紛紛笑臉滿面地起身相迎,表弟卻依然我行我素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視頻,他想著反正自己也搶不到顧客,索性不去費這個神了。

沒想到,那位西裝革履的顧客在環視一週以後,居然點名要表弟給他服務。表弟聽到自己的名字以後,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關掉了視頻軟件,拿上工具走了過去。

坐在凳子上的時候,那位西裝革履的男士微笑著對著表弟說:“你好,我叫韓墨,今天麻煩你了。”

表弟尷尬地笑了笑,不知道怎樣回覆這突如其來的客氣與禮貌。他做這一行也有小半年了,從來沒有顧客會第一次見面就告訴他自己的名字,畢竟美髮師和顧客之間就是單純的服務關係。你給我服務,我給你錢。

按照美髮沙龍里的慣例,表弟要將店裡新進的染髮和燙髮都介紹一遍。但韓墨衣著幹練,幹上去不是金融行業就是政府公務員,想必那些五顏六色的染髮肯定是不需要的吧。

但為了月底的收入,表弟還是試探性地問韓墨:“請問需不需要染個發?或者做一個離子燙?要不我再給你修個眉毛吧。”

韓墨微笑著擺了擺手,他衝著鏡子說:“你看我的風格適合嗎?你就幫我剪短一點吧,兩邊的頭髮稍微打薄一些,劉海稍微修一下,顯得更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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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韓墨每次來店裡,都會直接點名找表弟服務。男生的頭髮其實也不怎麼需要打理,頭髮就這麼長,不可能每個星期來剪一次。所以韓墨讓表弟做的最多的還是洗頭和刮鬍子。

給韓墨洗頭和刮鬍子的時候,表弟按照店裡的規定也要不停地和他說話,表弟沒讀過什麼書,不敢講太深奧的話題。他就每次都把自己在抖音視頻裡看到的有意思的事兒,都給複述一遍。韓墨不知道表弟口中的那些網紅是誰,但他說自己喜歡聽表弟講這些年輕人的故事。

次數多了,表弟和韓墨的關係也越來越熟。表弟見到韓墨的時候,也會發自內心地喊他一句“韓哥”。

有一次,韓墨告訴表弟,自己是附近一家證券公司的投資經理。這幾個字表弟都認識,可是它們連在一起,表弟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了。他只知道韓墨很大方,是個有錢人,每次剪完頭都會給10塊或20塊的小費給他。

本來美髮沙龍里是不時興給小費的,但韓墨卻堅持要給。他笑著對錶弟說:“你的名字都叫吉姆了,那肯定得按照西方人的習慣來。在外國,去理髮店不給小費會被別人當成失禮和小氣喔,你不是嫌我給10塊錢給的少吧。”

表弟想著反正錢也不多,加起來也不超過一百塊錢,也沒啥大事,所以他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韓墨的這些小費。

然而小費只是開始,韓墨對錶弟越來越熱情,來美髮沙龍找他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有的時候,一星期過來洗三次頭。

有一次,韓墨在給小費地時候摸了一下表弟的手。他問表弟:“今天什麼時候下班,認識這麼久了,要不一起出去吃個飯?”

表弟平時省吃儉用,捨不得下館子吃飯,他想著有免費的晚餐,就同意了。讓韓墨在店門口等一會兒,他去後面找同事換一下班,馬上就跟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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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墨請表弟在一家位於市中心的日本料理店裡吃壽司。表弟從小看著日本動漫長大,可是生長在農村的他只在電視裡見過壽司。第一次坐在料理店裡,表弟侷促得不知道何從下手。

韓墨將蘸好了醬油的三文魚壽司夾在了表弟的盤子裡,他漫不經心地對錶弟說:“你長得真好看。”

韓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開玩笑的語氣。可是表弟卻從他那深情款款的眼神裡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匆匆地吞下了壽司,然後一口氣將杯中的清酒一飲而盡。

吃完飯後,韓墨說他住的房子就在這附近,要不要一起上去坐一坐?天色已經不早了,可是表弟很好奇“有錢人”的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韓墨的房子想必至少值一百萬吧。

也許是看出來表弟臉上的猶豫不決,韓墨從皮包裡抽出了600塊錢,塞在了表弟手裡,對他說:“我看你每天都穿幾件舊衣服,你先拿這點錢去買點新衣服吧。”

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表弟也知道一旦接了這600塊錢,他和韓墨的關係就變成赤裸裸的買賣了。可是那六張鈔票好像有粘性一樣,一旦抓住,就怎麼也甩不開了。

表弟不喜歡韓墨,可是他喜歡錢,他喜歡錢所帶來的便利生活和上流社會的氣息。對於表弟這樣一個來自農村又嚮往慾望都市的人來說,韓墨為他打開了城市的一扇窗,窗戶的外面就是表弟所向往的“有錢人”的生活,是他心心念唸的都市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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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的雙腳剛踏進韓墨的家,就被潔淨高雅的大理石地面所震驚了,他以前就知道韓墨很有錢,但是他從來沒想到韓墨居然這麼有錢。他看著客廳裡琳琅滿目的工藝品和字畫,心情複雜地感嘆著:都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為什麼人與人的差距就這麼大呢?

韓墨回家以後就把西裝的外套脫了,隨手扔在了沙發上。他讓表弟先在沙發上坐一下,他去上個洗手間。

表弟尷尬地笑了一笑,點了點頭。韓墨進去以後,衛生間裡卻沒有傳來任何響聲,看來有錢人家的房子隔音效果都這麼好。表弟看到茶几上裝滿了各種進口的零食,泰國的芒果乾、夏威夷的堅果、比利時的巧克力和日本的“白色戀人”,表弟雖然剛吃完飯,但是總有一種貪小便宜的心理,他大口地吃著桌上的零食,一邊吃還一邊不停地往口袋裡抓。

吃夠了也裝滿了以後,表弟抬頭打量著燈光明亮的房間,他看到了韓墨剛才脫下來的衣服,還有裝在西裝內袋裡的錢包。

表弟不是有意要去動韓墨的錢包的,他只是想著有錢人的錢包裡都裝一些什麼東西。帶著一種鬼使神差的信念,表弟偷偷地拿起了韓墨的錢包,裡面有很多張銀行卡,還有各種叫不出名字的會員卡,以及三千多塊錢現金。

一個人如果小時候長期缺乏某種東西,長大了就會對這個東西形成執念,比如說錢。表弟看到錢,眼睛都直了,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他忍不住從中抽出一張,然後又抽出一張,過了一會兒,他又抽出一張。

表弟尋思著,韓墨這麼有錢,錢包裡少了三百塊錢,應該不會發現吧。他還想再抽幾張,但是怕露餡,一旦被韓墨髮現了,可能會報警。一想到可能會人贓俱獲,表弟越想越心虛,他坐在凳子上如坐針氈。當洗手間的門打開的那一剎那,表弟也像一支箭一樣,從韓墨家的大門中射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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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表弟照常來美髮沙龍上班,沒想到大中午的時候韓墨就笑眯眯地進來了,似乎昨天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也沒有發覺自己的錢包少了300塊錢。他照例翻了表弟的牌子,可表弟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寧可坐在凳子上刷抖音視頻也不願意起身工作。

老闆看了看站在店中央不停看手錶的韓墨,覺得自己臉上都掛不住了,厲聲厲色地對錶弟說:“積木老師,你能不能有一點職業操守。你收了錢,就是要給顧客服務的。”

“服務”這兩個字,特意加重了語調。店裡的其他員工聽到老闆的這句話,都交頭接耳地嚼著閒話,他們陰陽怪氣地說:“那可不?積木老師昨天晚上可是出過臺的人,今天怎麼又裝起了黃花大閨女的樣兒,還害羞喔。”

表弟聽到店裡此起彼伏的笑聲,又氣又害怕,他起身抓起一個吹風機,狠狠地摔在地上,撂下一句:“出你妹的臺!老子今天不幹了,你們愛誰誰。”然後就奪門而出。

表弟走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出門去追,因為大家都盯著他剛才坐的那張凳子上,落下的那鮮豔刺眼的900塊錢。

7

表弟從美髮沙龍里辭職以後,跟著他爸爸去了城裡的一家建築工地做民工。前段時間家族聚會的時候,我遠遠地就看到表弟穿著乾淨的深藍牛仔褲和白襯衣站在老家門口劈竹子。

許久不見了,如今的表弟早已把自己的一頭韓式小卷發剪成了平頭,他的臉上也沒有了BB霜,露出了黑黃黑黃的皮膚底色。他身姿挺拔地矗立在村落的黃昏裡,側面看上去就好像遠處的群山一樣的巍峨。

“幾個月不見,想不到做民工倒是練出來你一身的肌肉啊。”我看著改頭換面的表弟忍不住感慨。

表弟聽到我的聲音,回過頭來衝我傻笑,他尷尬地抓了抓頭。我問表弟以後有什麼打算。他說自己先在工地裡幹兩年,雖然每天風吹日曬的很辛苦,但至少是憑自己的雙手掙錢,不用每天小心翼翼地討顧客歡心,看別人臉色。

談起當初在美髮沙龍里的工作經歷,他沉默不語,眼中泛著悔悟的淚光。隔了很久,他才避重就輕地說:“以前我總想著做美髮是個時尚的工作,現在回過頭來看,才發現當時的審美特別的Low。”

如今表弟和那些在美髮沙龍里工作的同事都斷了往來,他不接那些人的電話,拉黑了他們所有人的微信。

表弟的這一份不留情面,就好像深秋的高山泉水一樣的冷冽。我知道他這樣做,是在向自己的“鮮肉時代”告別。

表弟逃離了村莊,一心想去看遍城市的繁華。可是高樓林立的城市,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接納過他。為了錢,表弟差一點賣身,又差一點成了一個小偷,好在他及時悔悟,懸崖勒馬,才沒有鑄成大錯。

告別了“鮮肉時代”的表弟雖然依然是一個農村的窮小子,可是他卻過得很快樂,在清貧的日子裡過著茶米油鹽的生活。正如他所告訴我的那樣: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END-


周宏亮,青年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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