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性從哪裡來?問問《猶太人與詞語》

猶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性從哪裡來?問問《猶太人與詞語》


猶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性從哪裡來?問問《猶太人與詞語》

阿摩司·奧茲先生

至少從莎士比亞時期,猶太人就不按常理出牌,不然,《威尼斯商人》中的猶太商人夏洛克在莎翁的筆下怎麼就非要安東尼奧胸口的一磅肉?那以後的傳說和文學作品,總給人猶太人特立獨行的印象。那麼,這是不是真的?我們且從一個詞語和一個故事開始嘗試找找原因吧。

一個詞語是"虎刺怕"。這是源自《塔木德》希伯來語的一個獨特的猶太概念,意為膽大妄為、粗野無禮或厚顏無恥。一堆負面的形容,對嗎?但這個詞語有時候又可以用來形容積極意義,如褒獎有勇氣、有創新精神,在強權面前能維護自身利益、敢說真話的人。

一個故事是"阿克耐伊烤爐",來自約公元2世紀的著名的《塔木德》,說的是圍繞一隻新烤爐的使用問題,拉比們展開了激烈的爭論。隨著爭論的深入進行,由一隻烤爐引發的辯論被引申到了對法律性質和權威的不同看法,對分裂社區的關心,以及通過言語和行動傷害他人會帶來的後果,等等。

扭轉一個詞語既定內涵的做法,讓我感嘆,猶太人為了鼓勵每一個人說出心中的真想法,竟然不惜將一個"膽大妄為、粗野無禮的人"先假設為一個"在強權面前敢於維護自身利益"的人。而一個故事,則讓我明白,為無米的糠激烈爭辯,看來是必須的。不然,怎麼會有今天猶太人的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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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太人的求同存異,甚至允許出現在對《聖經》的解讀中:公元4世紀的一位《塔木德》學者說,《聖經》中的約伯從未存在過,只是一則寓言裡的人物。其他聖賢雖與之論辯,但是,"虛幻的約伯"理論還是被正式收錄在了《塔木德》裡。

"為什麼它沒有被視為褻瀆神明或毫無價值而從石板上清除呢?"《猶太人與詞語》的作者、以色列偉大的作家阿摩司·奧茲和他的女兒範妮婭·奧茲-扎爾茨貝格爾也發出過這樣的疑問,但身為猶太人的作家和歷史學家到底能一眼窺到事件的本質:"《塔木德》期待並接受了我們的觀點,寓言可以講述真實。虛構是無傷大雅的謊言。約伯存在過,不管他是否'真正'存在過。他存在於數不盡讀者的腦海裡,千年以來,他們討論他,就他展開爭論。約伯,就像麥克白(莎士比亞虛構的人物)或伊凡·卡拉馬佐夫(俄羅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虛構的人物)一樣,以文本真實存在"。

我想我明白了,有著寫不完的小說素材和研究不完的歷史迷題的奧茲父女,何以要抽出時間合作完成一本《猶太人與詞語》了:幫助我們懂得,

一部猶太史其實也是一部猶太人的詞語史。

正因為認定了猶太史即為猶太詞語史,離開基布茲後阿摩司·奧茲沒有選擇定居世界名城耶路撒冷,而是和家人一起居住在了以色列南部沙漠的一座小城。"古代以色列沒有建造出宮殿,沒有見證奇蹟,但其文學作品壯麗而神奇"。在奧茲先生看來,大衛城、聖殿山、聖殿山上曾有過的第一聖殿、第二聖殿等等那些對猶太人來說標誌性的建築,都抵不上猶太人用詞語延綿而成的歷史那麼有價值、有意義。

那麼,從什麼時候開始,猶太人開始注重用詞語來珍藏自己的歷史的?

奧茲先生說,這得從猶太人歷史上最早的一對師生說起:最早的一對師生是祭司以利和他的學生撒母耳先知。老師和學生、拉比與弟子乃是從後《聖經》時代到現代猶太文學的中流砥柱。它是一種具有選擇性的關係——"做你自己的拉比"。而我覺得所謂"選擇性的關係",意義在此:以利的兩個親生兒子後來成了惡人,而他精神上的兒子極為出色。

也許,猶太人歷史上最早的一對師生的最終關係,亦即"以利的兩個親生兒子後來成了惡人,而他精神上的兒子極為出色"深深刺激到了那以後的猶太人?猶太人家庭就漸漸地有了一種常態:父親與母親、祖父和祖母祈禱、祝福、講故事、背誦與歌唱。孩子們邊吃、邊喝、邊看、邊聽。女孩們從十二歲開始,男孩從十三歲開始,就對文本遺產承擔全部責任,遵守戒律,遵守與上帝的約。甚至,在猶太家庭,對孩子有誘惑力的糖果,成了孩子完成家庭閱讀任務後能得到的獎賞。"要維繫猶太家族,就必須依賴詞語。不是所有的詞語,而是書中的詞語",奧茲先生這句話的含義,充分肯定了文本閱讀在猶太家庭的重要性。為了延續家庭的閱讀傳統,始於米利暗、底波拉和哈拿三位女性的猶太人母親的職責,就是竭盡全力讓孩子們活下來講述民族故事,而不是去赴死繼而成為民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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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熟悉一句話,叫做"盡信書不如無書",讀完《猶太人與詞語》,我們會發現,猶太人不可能"盡信書"。

將《塔納赫》從希伯來文譯成拉丁文後被稱為《聖經》,譯者對希伯來文詞語的期許,應該一目瞭然。可猶太人又是怎麼琢磨他們的《塔納赫》的?"《聖經》故事是事實還是寓言,為何對我們來說是重要的?《聖經》與科學發現不一致,這並沒有貶損《聖經》好故事帶有的自己的真實形式,為後代建造宮殿的方法不止一種。即使是《塔木德》學者(他們顯然認可《聖經》的歷史性),也敢於暗示——至少就捉摸不定的約伯而言——某些真實不是歷史性的,而是寓言性的",對,阿摩司·奧茲從來就沒有把《塔納赫》也就是《聖經》的本源當做經文,反而,當《聖經》被當做經文,在奧茲先生看來還是一種遺憾:"西方的許多非信仰者不曾與作為文學文本的《聖經》相遇。它不像荷馬那樣在學校得以廣泛地講授。社交活動中的《聖經》引用頂多就是一句經文。逐漸,這樣的《聖經》片段與神父、牧師、神職人員和美國總統聯繫在了一起。在美國的《憲法》推動下,公立學校中禁止《聖經》,因為它被錯誤地視為宗教文本。這是一種令人傷心的文化失落。"

猶太人寧願《聖經》是他們世世代代通過家庭傳承的方式為後代搭建起來的詞語歷史宮殿,"《聖經》中的人物沒有古希臘的主人公那麼能言善辯,但在《聖經》敘事中,言語具有更強的影響力,有時甚至是改變歷史的力量","也許其他偉大的詩歌已經成為人們必讀的經典,但沒有其他作品如此有效地雕琢出一部法典,如此令人信服地奠定了社會倫理",——驕傲的猶太人。但經由阿摩司·奧茲父女的回溯和展望,我們又不能不服膺猶太人的驕傲:他們生活在《塔木德》開始的詞語裡,卻不匍匐在其中,這就是猶太人總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性的由來。

《猶太人與詞語》,不厚,但不容易讀。


猶太人不按常理出牌的習性從哪裡來?問問《猶太人與詞語》

基於閱讀阿摩司·奧茲小說的經驗,我先是把這本書當做了睡前讀物,10頁以後便敗下陣來。念著阿摩司·奧茲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就將《猶太人與詞語》置於案頭,每天早餐後送走了要上班的家人,便正襟危坐地讀。

這是我讀過的能讓我最懂得猶太人的著作。感謝阿摩司·奧茲先生之餘,又為譯者鍾志清老師寫在後記裡的一句話,深深傷感。她寫道:"永遠離開這個世界的奧茲不會再寫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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