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舒婷 宛潞
一個普通人最純粹的善意，卻在承受著從惡出發的揣測和指摘。
01
2月25日，網友@海邊的萬物理論發微博稱，自己被人舉報非法“賣處方藥”，已經被工商局電話約談。
被舉報的人叫吳悠，是武漢當地一名年輕的物理老師，今年剛滿25歲。他已經在封城的武漢義務送藥三十多天了。疫情之下，有購藥需求的人出門買藥變得困難，有武漢市民自發加入到為患者免費送藥的行動之中。而他，就是其中一員。
1月份，是武漢一年中最陰冷潮溼的日子。為了送藥，吳悠每天早上10點多出門，半夜一兩點回家。很多時候，電動車沒有電了，只能在路邊的公共廁所裡充電。
剛開始，蓮花清瘟、口罩、酒精等防護物資都是免費送，阿比多爾、莫西沙星等四種藥低於市場價出售。封城的一個多月，吳悠和他的朋友們已經為600多戶求助者送去藥品和防護物資。
這個九零後的小夥子，沒有人組織，沒有人呼籲，作為這個城市的一份子，他期待疫情早點結束，他想為這個有難的城市做點什麼事情。
開始時，吳悠自己掏錢購買口罩和藥品，墊付了一萬多元。但從2月份開始，不斷有網友發來不合常規的求助信息，比如要100片口罩，幾十盒奧司他韋。在微博上貼出需要收費的藥品價格和免費的物資後，也有人質疑他的動機不純，是在“作秀 ”，還有人懷疑他是藥房的人。
沒想到，這次被人“抓住了把柄”。就在他們為多戶求助者送去藥品和防護物資的同時，有多人向工商和警方舉報吳悠“非法售藥”，從中“賺差價”。
就在吳悠配合調查期間，從小照顧他長大的奶奶因腦出血而昏迷入院。
02
“昨天舉報我的朋友，今天武漢下雨，而且天氣降溫了感覺好冷，我們有點害怕，覺得這個事情不好搞，我和其他騎手瑟瑟發抖，內心恐懼無助，所以我們決定……
今天繼續送，下雨都送。
打你的臉，你躲在暗處看好了，
我們在光明裡逆行！”
2月26日，武漢封城的第34天。經歷了一天擔驚受怕的吳悠最終被警方認定，他並未倒賣藥品賺取差價。吳悠和他的小夥伴，又再一次踏上了送藥的路。調查結束後不久，吳悠調侃自己“收穫了一個警察叔叔做粉絲”。
“今天繼續送，下雨都送。打你的臉，你躲在暗處看好了，我們在光明裡逆行！” 中午，當他走出派出所時，看到手機信息，才知道奶奶突發腦梗，正在急救。吳悠發了條微博，有力地回敬了舉報者，“當時我挺著急的，情緒有點失控。”
最終，警方認定，經過核實，並未發現吳悠有高價售藥、賺取差價的嫌疑，唯一有問題的就是吳悠不具備醫師資質，不能以個人名義售賣藥物。而工商局那頭，吳悠說，“不僅沒查我，還表揚了我。”
家中變故之後，2月25日，吳悠又接到當地派出所的通知，有人投訴他賣處方藥，要求配合警方調查。“在收到犯罪嫌疑人通知書的那一刻，我還是有點慌的，因為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收到這樣的通知書，”吳悠事後接受媒體採訪時坦陳。
在網上，有不少人為吳悠被舉報一事而打抱不平。微博用戶@御臺所鬼姬說，“此役之後，很多事情，人心，世情，都要重建。”吳悠偶爾也會轉發幾條力挺他的網友評論，表示感謝。
“送的意義不在於藥本身，而是讓他們能感覺到，還有一個人能幫你。”吳悠的舉動，默默地安撫了不少因疫情而躁動不安的心。微博下，不少網友感謝他幫忙送藥，為他點贊，並提醒他做好防護。
“我希望能讓他們知道我值得相信，我也做到讓他們值得相信。”吳悠說。
03
“今天是給老人/病人送醫藥的20天！”
吳悠在2月13日的微博裡，記錄了他送藥的細節。“今天去到了江岸區疫情比較嚴重的地方，後湖附近。也給大家錄了兩個片段展示零接觸送藥吧。”
在吳悠拍攝的記錄視頻中，他帶著口罩、頭盔，全副武裝，語態輕鬆。然而，一天下來，他們要在路上奔波10多個小時，每天累到精疲力竭。
在他自己拍攝的視頻中，他和每一位前來拿藥的人保持一米的距離，把奧司他韋、莫西沙星、連花清瘟和酒精放在方便他們拿的地方。有人問他，“這藥多少錢啊？”他就回答，“這藥是捐的，不要錢的。”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累計為將近600位病人送過藥。最遠的一次走了90公里，電池充了三次電。但有時，在晚上躺下休息後，看到求助者的信息，仍會爬起來繼續送藥。
最緊急的一次，是在1月27日，吳悠接到一個來自黃石的求助電話。
這位網友說他的姑父、姑媽在武漢家中，都確診感染新型冠狀肺炎。兩位老人已經出現呼吸困難、講不出話的情況，家裡一點藥都沒有了，兩位老人在家隔離也沒辦法出去買。
吳悠一聽也急了，他披上雨衣騎車衝進雨裡。找到具體位置時，已經快午夜十二點了，“砰砰”連敲了幾下門，聽到有開門聲趕緊離開，走到電梯口時，老婆婆拿著藥走過來，衝他深鞠了幾個躬。
“起初我只是想搭把手幫個忙，但沒想到，這一送，就是一個月。”
今年25歲的吳悠，是一名還在實習期的武漢中學物理老師。1月25日開始，吳悠與19歲的大一學生黃新元，一人騎電瓶車，一人騎自行車，穿梭在武漢的大街小巷，為分佈在醫院、隔離點和小區的求助者義務送藥。
“把口罩送給需要的人吧，一個人有一萬個口罩也只能救一個人，但分給一萬個人就可以救一萬個人”。吳悠現在所做的這一切，都源自於爺爺對他說的這一句語重心長的話。
吳悠家因養貓的緣故，再加上全家都有家族遺傳鼻炎史，他家裡恰好有三四百個口罩的庫存。沒想到養貓備用的口罩，疫情剛爆發的時候派上了用場。平常在小區看到老人們都沒戴口罩，他也會每人送上兩包。
“從那次開始，我就萌生了免費跑腿給人們送藥、送口罩的想法。”吳悠說，他找來一張白紙，寫上“免費幫送藥、食、口罩”，掛在電瓶車前。
他還在微博和朋友圈都發了一條信息：“漢口這邊我知道一個地方還有口罩、藥，我可以去江岸區、江漢區、礄口區，家裡有老人，自己人在外地我都可以幫你送，不收費”。當天的微博收到了1600多條評論和一兩萬的贊。“疫情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向我這裡湧過來。”
從開始送藥後的每一天，吳悠都是從回覆手機裡999+的新消息開始的。而為了給這些病人們送藥，他經常回家後要在取暖器邊上坐了半小時才緩過勁，只能以在樓下24小時便利店買的三個麵包和一聽可樂作為晚餐。
能送一天藥就多送一天，吳悠說，“希望從我這裡拿到藥的病人能夠再努力撐一撐，等到確診、收治和康復的那一天。”
吳悠說，“我愛這一切就像愛生命。”
04
吳悠那次送藥最遠送到黃岡邊界，一波三折的回程路讓他收穫了溫暖。
那一次，電瓶車沒電了，眾網友接力助其回家。2月11日，吳悠收到一個位於武漢接近黃岡邊界的求助者消息，因為沒藥家人非常著急，當把藥送到時，家人都快哭了。那天吳悠一共騎行了90多公里，回程電瓶車電量耗盡，他在病友群裡求助。
讓他意外的是有人提供充電寶，有人提供充電線，有人提供吃的。“特殊時期大家相互接觸都挺害怕的，但又在互幫互助，一路算是助我接力回家”。吳悠說，他不覺得這是一種單方面的給予，而是一種互相的幫助。
“我也曾經有過很無助的時候。2018年我心臟出了問題，當時是路人幫助了我。對於我來說可能只是晚回家了點累了點，但對他們來說就是生命是否結束的可能。”
吳悠說，對於舉報，他的第一反應是委屈。“每當影響到求助者對我看法的時候，我就會站出來澄清，因為那些人我有可能錯失了一個被幫助的機會。”
由於這次“被舉報”，吳悠和他的小夥伴沒有心冷。送藥的志願者們決定以後還是免費發放藥物，但是他們會讓線上志願者確認患者病例，並嚴格按照醫生開的療程，發放藥物劑量。
很多網友也站出來力挺吳悠，網友@茶葉兒沫是眾多挺吳悠的一員。“在買不到口罩和酒精的時候，是吳老師免費送到我家樓下。我可以帶著身份證實名為吳老師作證！”
作家方方也站出來挺吳悠，“封城一個月，為六百多居民買藥”。“得感謝無數志願者的出現，這些年輕人太了不起了。是他們見孔便堵，見縫即填。”
新京報刊文怒批舉報者的不義：“吳悠實際上是冒著極大的感染風險，可謂出錢、出力又出人。我們不清楚舉報者是怎樣的動機或者有怎樣的理由，但這種行為本身無疑是在讓好人寒心。一個普通人最純粹的善意，卻在承受著從惡出發的揣測和指摘。”
武漢封城40天，有溫暖，也有唏噓遺憾。有平凡人冒著生命危險給百姓義務送藥，也有人給睡在武昌地下通道的流浪者被子潑上冷水。這是我們看到的英雄城市，也是摺疊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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