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如今你四海为家/有难过也有精彩/每一次难过的时候/就独自看一看大海/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疗伤
我爸不是我的英雄
“爸，你怎么那么窝囊！”
我最讨厌我爸的窝囊，被人欺负了从来不吭声，遇到不公平对待也从不去争论，他在我心里就是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一事无成，说话费劲儿，二两酒下肚连吹牛都不会，倒头便睡。
他从不是我心中的英雄。小时候，我看着爷爷奶奶打他，他一边跳着一边喊“打吧、打吧，都是皮肉之苦！”，我也看着我妈和爷爷奶奶生气，他坐在炕头一声叹息，劝我妈“别和老人计较了，他们就那样。”
或者工作上吃了亏，不争取，也不拿出男子汉的气势。总是几句温吞的话：吃亏是福，和气生财。亏吃了，和气有了，可我真不知道财在哪里，自我记事起，家里就不算富裕。他那些大胆的，会投机取巧的朋友们现如今都事业有成。
我从未见过他和别人吵过架，红过脸，他一直都是老好人的形象。我要是和他一起出门，遇见不平事情我都不敢和别人吵架，因为后的他不是可以仗势的人。
别人说我乖，我一点都不乖，我看着总掀我裙子的臭小子早就不顺眼了，可我不敢打他，因为他爸很凶。我怕我爸怂，我就跟着怂了。
我不爱坐他的肩头，不爱带他去开我的家长会，甚至讨厌他穿着破旧的大棉衣，倒腾着小短腿送我去学校。
我是带着对他的恨铁不成钢长大的，父母离婚时，我毫不犹豫选择跟着妈妈。再苦，都比跟着我爸爸窝囊着好。
离婚后，我更不喜欢他。他不跟我联系，寥寥几次的见面也只会说自己的穷苦。我想，他肯定是不爱我的，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没离婚之前一直都催他们要二胎，母亲不愿意，可我爸一直惦记着再有一个儿子。他说有儿有女人生才圆满，可我觉得我如果是儿子，他一定不会这么坚决要二胎。
《82年的金智英》中，金智英的母亲一直想生一个儿子，可是却生了两个女儿。第三胎时她忐忑地问金智英父亲，“万一我肚子里的这一胎还是个女儿，你会怎么办”。她心里期待，希望父亲对他说：“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一样宝贝。”可父亲翻了个身答道“你少乌鸦嘴了，别净说这些触霉头的话。”
直到我成年，我才明白，我对父亲以及原生家庭的不喜，是因为我的潜意识里的“我爸不爱我，他一直想要个儿子”在作祟。但是他究竟爱不爱我，年幼的我并不确定，他不表达，我不懂。
02.他对我的童年回忆如数家珍
一分别就是十余载，从我上学到工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去看望他。彼时他已经再一次结婚生子，在我心中本就淡薄的父女情又多了些隔膜。我就像一个远房亲戚一样，通知他们我要回去，然后拎着礼盒，匆匆一面，又匆匆离去。
父亲不善表达，也鲜少主动打电话给我。他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会主动打给他。直至我结婚，爱人劝我：你得多和你爸爸联系，年纪大了，他总是要想你的。我不屑地撇嘴，他怎么可能会想我，他有妻有子好不快活，女儿是谁估计都忘了吧。
但我还是遵从爱人的心意，主动给父亲打了一次电话。电话里父亲很是惊喜，关心的话像开了闸一样一股脑的砸向我，我瞬间就红了眼眶。第一次觉得，这么多年的“我以为”是不是一种倾向性错误。我哽咽地回应父亲：我挺想你，过一段回去看你。
从那之后，我们的联系增多了。人到老年，回忆就像开了闸，他特别喜欢和我爱人聊起我的小时候。他会形容起我要喝奶时的哭闹，他讲我婴儿时期喝奶粉，每晚都要醒很多次，有一天夜里我哭喊着，母亲喊他起来给我冲奶粉，他迷糊糊爬起来看时间，就问母亲，“为什么钟的两个针儿重合到一起了？”
他说那时候晚上起来好几次，白天又要出去干活儿挣钱，特别累。可一看到妻女就知足了。我一哭，他的心就跟着揪起来。
他也会讲起来，我愿意和他一起唱歌，有时候他唱的音调不对，我还嘲笑他“爸爸，你唱错了！”
父亲是做室内装潢的。我和爱人的房子装修的时候，父亲推掉了所有工作，专门为我的房子做装修。整整二十天，我跟他联系的时候他总是和我说你放心，爸肯定给你装修的板板正正，我女婿好啊，对我特别好。
他一定爱我。他对我的童年如数家珍，也会嘱咐爱人对我好一些，说我这些年全靠自己太不容易，可他也没啥能力，没帮上我们大忙。他对我的事情倾尽心血，好似把多年分离的亏欠都要弥补回来。
03.了解他的契机
对他的改观是在我的婚礼答谢宴上，我们这边结婚的流程是新娘的家人先举办一次答谢宴，隔天新郎家再举办正式的婚礼。我答谢宴的时候，父亲开心地走路好像要飞起来。
大家差不多吃完的时候，父亲带着我去了他同学的那一桌。他一一给我介绍他的同学，大概三十个人左右，这个是局长，那个是老板，好像平庸的人只有我父亲自己。他的同学们也很开心，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笑声此起彼伏，颇有一种“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看今朝旖旎风光秀的苍茫壮阔之感”。
父亲微醺，便有同学和他开玩笑，说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好像十几岁的少年感觉。父亲举杯，就说了俩字“开心！”眼眶就红了。他同学眼睛也红了，“看着你开心，我们全班同学就都放心了。你这些年太难了，我们都惦记你，凑在一起都想着怎么能帮帮你，让你开心起来。”
我抬头正好对上那个大伯的眼睛，他一下把话风转向我“孩子，你爸人好啊！”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聊起来我爸当年：初中的时候，是个小混混。他们班有一个老师对一位女同学动手动脚，父亲组织十几个男同学，给老师暴打一顿；工作后，有一个同学家庭困难，过年时连肉都买不起，父亲去串门时把自己家一半的猪肉都带了过去；前几年一个同学的工厂需要装修，父亲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去帮忙，结果从五米多的房子掉下来，躺床上三个多月，同学送钱来父亲死活都不要说是自己的问题，同学感情怎么能拿钱来衡量！
我突然回忆起小时候院子里爸爸练拳的沙袋，也想起来有一次小毛贼到我们家院里偷葡萄爸爸大喝一声冲出去的场景。爸爸受伤了不喊疼，难受了不吭声，似乎我从未见过他表现出疲惫。只有和妈妈离婚时，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妈妈搬东西，突然就哭了，拽着我的手怎么都不松开。
这些记忆都有些模糊，我当年对父亲真的是不关心，否则也不会埋怨他这么多年。
04.父亲的背影让我泪目
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桔子往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桔子走。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桔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
朱自清的《背影》中对父亲买橘子这段描述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少时觉得文人真是矫情，直至中年人才体会朱自清面对平凡的一件小事几度落泪的情感。
今年春节前我们一家去探望父亲，父亲搬了新家，进小区还算容易，出去就不是从来时的路走了。爱人说爸你不用送我们，我们能找到路，可父亲偏偏不听，带着固有的执拗，穿着一个保暖衬衫就跟着我们的车冲了出来。
父亲个子不高，穿裤子从没有合身的时候，总觉得裤腿会扫到地面。头发略有些长，还没有理，仔细看发根处也有稀疏的白发。东北的天很冷，春节前后便是寒冬腊月，喘口气都觉得鼻孔冻住，父亲穿的薄，不停地往前踱步，时而冲车窗里的我们伸手指指前路。
爱人一直对父亲说，别送了，别给您冻着，父亲就像没听着一样，在我们的车前引路，弓着腰往前跑。看着父亲的背影，我一阵怔愣，他不过五十岁的年纪，何时开始就有了老态。
爱人看不下去，一脚油门轰了出去，父亲的影子落在后面，我回头望，他就站在那里，对着我们的车摆手。那一刻，我们之间的隔膜全都消散而去，我知道我爱他，一直都爱。
父亲年轻时，总有经商的梦，可不是在不善经营下破产，就是在母亲的打压下夭折。
他喜欢旅游，喜欢新事物，在每一个人生阶段，他总有一点点梦想并愿意付诸实践。
他包过过程，养过兔子，囤过大白菜，也盘下过店面做过不少行当。
虽然屡屡失败，但是他的倔强与朴实一直都在。
如今他发已花白，背也微驼，看起来更矮小了。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情况，如今已四海为家。
他再窝囊，他也是我爸。就算是繁华落尽，沧海桑田，我还是他的心尖尖儿，他还是我的牵挂。我曾年少轻狂，直至为人妻，为人母，再也不是那个恣意的姑娘，才懂得我爸的人生不容许我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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