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黑珍珠(民間故事)

奪命黑珍珠(民間故事)

一、初見女屍

宋湘來到陳州的時候,已是兩個月後的一個下午。他身著藍衫,騎著一匹棗紅馬。那馬經過長途跋涉,汗水淋漓,打著響鼻,仰天長嘶,在黃色的官道上刨著鐵蹄,蕩起一片煙塵。宋湘下了馬,疲倦地走進南關的一座茶坊,打聽_個名叫龍莊的地方。店主是位白頭老翁。鶴髮童顏,和善地望著宋湘,問道:“客官可是從遠道而來?”

“小生家住廣東,是專程來貴地龍莊尋求黑珍珠酒的。”宋湘誠實地回答道。

那老翁一聽宋湘要去龍莊,禁不住面色驟變,惶惶四顧,壓低了聲音說:“客官,恕老漢直言,那龍莊你萬萬去不得!”

“為什麼?”宋湘似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驚訝中含著失落。

“自從當今皇卜駕幸陳州喝過黑珍珠酒之後,這酒就被封為貢品了!”老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論說,酒封貢品,不足為奇。只是在兩年前,一怪道聲稱能用珍珠酒配製媚藥,皇上信以為真,當下批了銀兩,下詔讓那怪道常駐龍莊。聽說那怪道武功高超,又陰險狡詐,自從他帶弟子進駐龍莊之後,嚴密封鎖貢酒。一般平民別說買酒,就是連龍莊也進不得了!”

宋湘聽得雙目圓瞪,洩氣地問:“請問老伯,除去龍莊,此地還有何處產那黑珍珠酒?”

老翁面色惘然,嘆息許久才說:“自古陳州有三寶:黑谷、金針、蓍子草。實不相瞞,那黑谷就產在龍莊。龍莊是神農當年封下的寶地,只有三里的黑土地,盛產黑谷,而且又有李貫河環繞而過,水質奇特,唯有那土那水才能釀出上等黑珍珠酒。”

宋湘深感頹喪,怔了好一會兒,才說:“感謝老伯忠言相告,只是千里迢迢從廣東到陳州,舍妹身染重症急需黑珍珠酒,怎好空手而回?就是刀山火海,我宋湘也要闖一回!請老伯指點路途。”

那老翁見勸不轉宋湘,頓了片刻說:“客官既然一意孤行,老漢也不阻攔。只勸客官多加小心,一路保重!”老翁說著,指了指往東的官道,“你從這裡往東一直走,五十里外有個小鎮,便是龍莊了。”

宋湘施禮謝了,翻身上馬,揹著夕陽,直奔龍莊而去。

由於黑珍珠酒的盛名,龍莊早已成為一方重鎮。鎮內一街兩巷,樓房毗連,多為酒肆糟坊。小鎮的上空整日飄蕩著酒香。龍莊人多長壽,大街上常見紅光滿面的百歲老人。陳州城有錢的商賈,自然不放過這塊寶地,紛紛遷至龍莊,開商號建酒坊,使得龍莊日見繁華。龍莊周圍是一道又寬又深的寨海子,並與李貫河挖通,河水從北而入,從南而出,環繞一週,寨牆又寬又高,全是磚石壘起,百步一哨口,四角有炮樓。那怪道來到龍莊後,又在四門設下崗哨,太陽落時關閉寨門,外人一律不準入內。就連龍莊人,如在關閉寨門之後,也只得去別處投親借宿。

宋湘緊走慢趕來到龍莊的時候,天色已晚。由於寨牆高聳,看不到寨內燈火,四周一片漆黑。宋湘摸到寨門口,見寨門緊閉,很是頹喪,知進莊無望,只得牽馬往西去投宿。

宋湘順李貫河往西走了一里許,遙見遠處有一星燈光,他不熟悉地形,磕磕絆絆地朝那亮處走去。那是一盞太谷風燈,燈影綽約之中,他發現那裡並沒有房屋,心中好奇,禁不住緊走幾步,上前一瞧,差點兒嚇掉了魂。燈光裡,他看到一個大墓坑,坑裡有一具白茬棺,棺材的天板錯開了一半兒,細看了,內躺一個死人。死者是位少女,穿紅著綠,鮮豔無比,只是臉色蒼白,沒一絲血色,於燈火閃跳之中,好不駭人。宋湘越看越怕,急忙後退,退了數步,視野開闊,這才看清此處是一處墳場,大大小小的墳墓有幾十座,野草隨風搖動,似有鬼欲出。宋湘倒吸口涼氣,正欲上馬離去,不想從暗處飛來一丸,正中他的太陽穴,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不省人事。

宋湘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羅漢床上,床上掛著黃幃帳,身蓋大紅大綠的綾被,陣陣幽香襲來,使人感到溫煦又迷戀。臥房內楠木傢俱擦得鋥亮,穿衣鏡和座鐘更是閃閃發光,格子門上掛著紗幔,大紅蠟燭照得滿室紅彤彤亮堂堂。他立即悟出這是一套閨房,禁不住一陣心虛,抬頭望了望那英格蘭座鐘,時針已指深夜丑時三刻。他深感不妙,急忙翻身起來,不想四肢乏力,一陣暈眩。這時,就聽套間格子門“吱”的一聲響,燭光暗了又明,進來一位俊俏的姑娘,一身玄黑,發如捲雲,用一條絲線繡成的黑巾束著,頭上似綻開了一朵黑牡丹。那黑色夜行衣緊身得體,裹出姑娘優美的曲線,那秀目亮了又亮,面頰頓現酒窩。貝齒輕咬了一下櫻唇,問:“你醒來了?”

“你是什麼人?”宋湘警惕地問。

姑娘笑笑,款款走近羅漢床,笑道:“若問我是什麼人,用不著保密。家父龍清元,乃雍正武舉,現已告老還鄉。俺叫黑姑,是傷你的人也是救你的人。只怪俺下手過重,傷得你……”

“為什麼無故傷我?”宋湘沒好氣地說,“你們用燈光引人,又用死人嚇我,誰會去搶那冰涼的女屍?”

姑娘並不氣惱,撩起紗幔,掛穩了才說:“公子不知,那棺中少女乃是我的親生胞妹,兩年前患了女兒幹。可恨黑珍珠酒被那怪道把持,為此家父專去陳州府請來神醫歐陽絞,那神醫安排先打墓坑,把小妹屍首放於棺內,不封土,不蓋天板,目的是讓龍莊夜靜時分飄來的酒香薰浴,然後要我父女盜得十壇黑珍珠酒,可救小妹復活。剛才我正欲進寨,見你牽馬在墳前躊躇,以為是歹人盜屍,便用泥丸將你打了!”

宋湘一聽墓中人患的也是女兒幹而且有救,頓時雙目發亮怨恨全消,掙扎坐起急切地問:“那歐陽絞真能醫好令妹嗎?”

“歐陽絞是陳州名醫,曾用黑珍珠酒配製藥丸,醫好過不少疑難雜症。可惜,自那怪道霸佔龍莊之後,黑珍珠酒便成了稀世珍寶。沒有黑珍珠酒,連神醫也束手無策了!”

“那就趕快去盜黑珍珠呀!”宋湘心急如焚,連眼睛都瞪圓了。

“唉,談何容易呀!”姑娘長嘆一聲,犯愁地說,“那怪道把釀出的酒統統放在暗室裡,崗哨層層,插翅難飛。眼見已過三日,別說十壇,至今連一滴黑珍珠酒也未盜得呀!”

“能否有其它辦法治癒女兒幹?”宋湘沮喪地問。

黑姑搖搖頭,說:“那神醫歐陽絞說,天下能治女兒幹者,唯有黑珍珠酒。”

宋湘惘然如痴,怔怔地望著黑姑,久久說不出話來。天色漸明,丫環端來參湯,讓宋湘喝了。一時間,宋湘身上發熱,四肢也有了力氣。他沒等黑姑相問,就主動說明了自己來陳州的目的。黑姑一聽宋湘是為胞妹千里迢迢來陳州求黑珍珠酒的,很是感動,當下表示要協助宋湘,一定要盜得黑珍珠酒。二人感慨一番,黑姑便領宋湘去見父親龍清元。

黑姑領宋湘穿過一座月亮門,進入一個別致的庭院。但見方磚鋪路,曲徑通幽,兩旁皆是花圃,花木扶疏,溢彩流芳。東邊是一藕池,荷花飄香,池的一旁長著幾株芭蕉,挨著是層層青竹。順甬道走不多遠,迎面撲來一堵影壁牆,牆為扇面形,上畫李主奪洞庭。越過影壁牆,便是龍清元的客廳。遠瞧了,清淡明柱高大亮敞,飛簷斗拱雕刻精美,決非出自一般工匠之手。

龍清元年逾花甲,一身正氣。他身穿絳紫色便服,眉如臥蠶,祥目生輝,三縷鬍鬚,大半已花白。他聽完黑姑的話,朝宋湘略施一禮,說:“聽小女所言,宋相公千里迢迢專程來陳州為令妹求黑珍珠治病疾,老夫實在敬佩。”

宋湘說道:“小生剛進陳州,就得知黑珍珠酒被那怪道霸佔。昨晚未進得寨去。”

龍清元笑道:“自那怪道霸佔龍莊之後,對外人盤查極嚴,像你這滿口江南口音,怕是更難進了。”

兩人正在交談,一個家丁呼喊著跑進客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爺,大事不好了,二小姐的玉體被人盜走了!”

龍清元一聽說女兒屍體被盜,面色驟變,一把抓起那家丁,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那家丁面無人色,結結巴巴地說:“小、小的奉大小姐之命,前去墳院換崗,不想麻五施六被殺,二小姐的玉體不翼而飛了!”

黑姑倒顯得鎮靜,上前說道:“既然小妹屍體被盜,一定是來者不善。我們應該先去墳場察看一番,迅速派人查找才是。”

龍清元怔了一下,鬆了那家丁,然後召集人馬,火速趕往墳場。龍家住的鎮子為龍家集,龍家集距龍莊約有十里。一干人馬如飛,不一時便到了龍莊附近的龍家墳院。

黑姑先命家丁四下尋找線索,然後下馬隨父親和宋湘走到墓前。墳坑前留有打鬥過的痕跡,白茬棺的天板被掀到一旁,棺內只剩下綾被和枕頭。黑姑面對空棺,再也把不住淚水,哭著說:“小妹呀,你的命好苦呀……”

龍清元也禁不住老淚縱橫,緩步走到棺前撫摸著棺內的被褥,久久沒說出話來。

宋湘見父女倆痛苦,也覺雙目發潮。他四下望了望,才發現墳場距龍莊很近,西寨牆已舉目可望。他辨了一下方向,原來昨晚順李貫河走的時候,並不知道這是在一個河灣裡。當時他在寨門口看不到這裡的燈光,是因河堤遮擋,河堤又高又寬,上面長滿了灌木。河堤下,麻五倒在血泊之中,施六像是被人踢到了天空,正巧落在一棵枯樹上,面目變形,猙獰可怖。他想了想,對龍清元和黑姑說:“那兩個守墓人的死狀悽慘,盜二姑娘玉體者一定身手不凡。”

黑姑抹一把淚水,躍上墓坑走到麻五施六跟前,仔細察看了屍體,發現兩人均為利劍所傷。這時候,一家丁飛馬來報,說是李貫河灘上的蘆葦叢中,又發現了兩具屍體。龍清元急忙帶著黑姑和宋湘趕到河灘的蘆葦叢中,只見兩具身穿夜行衣背上各扎一支飛鏢的屍體,邊上還有兩把劍。黑姑小心地拔下飛鏢,是兩支燕尾毒鏢。黑姑沉思片刻,對父親說:“從這劍來看,這兩個人應該就是搶走小妹的人,他們搶小妹有何用?”

龍清元說:“我聽說那怪道要想配製媚藥,離不開少女的心臟和腎臟。尤其是患了女兒幹病的少女,更是難得的上等好料。”

黑姑和宋湘一聽驚詫萬分,異口同聲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龍清元嘆氣道:“你們年輕,還不知道這些。女兒幹是不治之症,少女因心情陰鬱而又有懷春之心才易得。她們忽然斷了經血,而經血之精華積於心髒和腎臟,反過來阻撓血脈不活,枯瘦而死。人雖喪命,但春心不死,那怪道就是利用這一點!”

黑姑嚇得面色如死灰,怔然地問:“照父親所說,這兩個黑衣人一定是那怪道派來的,可是誰把他們殺死,又搶走了小妹呢?”

龍清元憂愁地說:“事情奇就奇在這上面,那個人盜屍又是幹什麼的?我們應該馬上進寨,以探虛實。”

黑姑望了望手上的飛鏢,藏下一支,把另一支遞給父親說:“我們應該化裝進寨。”

龍清元藏了飛鏢,思忖了一下,說:“不,我要抬著這兩個黑衣人見那怪道,就說他們搶屍未得,被我們打死了!”

黑姑疑惑地瞪了大秀目,不解地問:“那棺內沒人怎麼辦?”

龍清元對黑姑說:“為讓敵人確信你妹妹的屍體未盜,今夜由你躺在棺材裡。”

宋湘一聽,說:“妙計,真乃妙計,今夜我也要來護棺。”

沒想龍清元冷笑一聲,突然命令手下人:“來人,把這奸細給我綁了!”

宋湘大驚失色,連連呼冤:“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奸細。”

黑姑也深感父親做事唐突,上前勸道:“父親,這宋相公是一介書生,何談奸細?”

龍清元望了一眼宋湘,說:“我懷疑是他昨晚故意把你引開,才讓人得了手。我們又不知他的底細,怎好輕易相信?”龍清元說完,不顧黑姑反對,命人把宋湘撂進棺材裡,合了天板。

宋湘在棺材裡大喊大叫:“這是要悶死我了!”

經黑姑講情,龍清元才讓人把天板錯了一點兒空隙。黑姑無能為力,只好勸慰宋湘說:“宋相公,我們進寨說不定要打打殺殺,你是文弱書生,不會武功,就好生待著吧。”

宋湘滿目苦楚,喪氣地說:“快放我走,我也不要你幫忙了。我要進京找乾隆爺去求黑珍珠酒!”

這時墳場已靜,回答他的只有清晨的順河風。

二、黑姑落難

龍清元帶一隊家丁抬著兩個黑衣人的屍體奔赴龍莊。那一天日期逢單日,按當地的規矩,雙日龍家集逢集,單日為龍王鎮逢集。怪道霸佔龍莊鎮之後,龍莊鎮就失去了往日的繁華。龍莊鎮周圍多是農戶,農戶們每年都要種黑谷,那怪道深怕外人私自造酒,從黑谷下種就派專人登記入冊,等收割入場後,再全部收購,連種子都由他們保管。平常進鎮趕集,檢查甚嚴,尤其是趕集歸來,必得搜身。也就是說,不准你攜帶一滴黑珍珠酒出城。龍清元是周圍十里大戶,弟子無數,論說怪道應該禮讓三分,只是那怪道有詔書在手,身邊又有一百多名武功高強的徒兒和一些官兵,別說龍清元,就連陳州知府他也沒放在眼裡。

龍清元率眾來到西寨門,把門的哨兵遙見一隊人馬走來,很是驚慌,急忙關了寨門,去裡邊稟報怪道的大弟子母昂。母昂生得人高馬大,頭如笆斗,豹眼如鈴,一副惡相。他聽得有人鬧事,帶人匆匆來到西寨門,他登上寨牆,見不足百人,冷笑一聲,問道:“城下何人?”

龍清元穩住坐騎,回答:“在下龍清元,有要事面見道長。”

母昂氣勢洶洶地說:“我家師父不在,有事就給我說吧。”

龍清元仰頭高聲說:“我們是給你的兩個弟兄送屍首來了!”

母昂驚問:“屍在何處?”

龍清元讓開一條道,四個家丁抬出兩副擔架,掀開蒙在上面的白單,露出兩個黑衣人的屍首。

母昂望到兩具屍體,面露凶氣,惡狠狠地問:“他們是怎麼死的?”

龍清元說:“這兩個人昨夜去我家墳場盜竊小女的屍首,被我手下的人打死了。”

母昂一聽仰天大笑,笑夠了才說:“若是我家弟兄,決不會死在你的弟子手下的。”

龍清元受了侮辱,頓起怒火,一把抓起一具屍體,大吼一聲,那屍體便飛上了寨牆。

母昂並不著急,_把接住屍體,像抓住了一隻飛鳥。他先看了死者的面部,然後檢查傷口,當見到那鏢傷時,對龍清元說:“龍員外,你們龍家只會‘神丸點穴功’,而這位老兄是死於無名毒鏢,我沒說錯吧?”言畢,便把屍體輕輕放下,那屍體如被一根暗線牽著,徐徐朝下墜落,最後竟悄然無聲地落在擔架上。

龍清元一見母昂內功不凡,很是吃驚。母昂用的是“雙鼎鹿回頭”,而這種奇功在江湖上早已失傳近百年,不知母昂是如何練得的。一般內功多是由裡向外發力,唯有這“雙鼎鹿回頭”可以內外自如。據傳此功的創始人為李耳老君,又由弟子王純陽發揚光大。王純陽晚年隱居山東文登昆嵛山,為在山上留下《道德經》,一掌劈開山頂巨石,眼見那劈開的巨石要飛落下山,王純陽就是用“雙鹿鼎回頭”穩住了其中的一塊,然後在巨石斷面上用手指抄錄了五千字的《道德經》。

龍清元為鎮住母昂,大吼一聲,一下把兩具屍體同時抓起,雙目一瞪,兩具屍體便同時飛上了寨牆。母昂一見龍清元與自己較上了勁,很是興起。伸出雙手,同時托住了飛上來的兩具屍體,接著雙手一翻,那屍體就順原路輕輕飄落。不想那兩具屍體落至半空,突然一動不動了,僵持了好一陣,突聽一聲炸響,兩具屍體裂成碎片,從空中紛落下來。

正當龍清元與母昂鬥功之際,黑姑早從南門混進了莊。南門緊挨著李貫河碼頭,碼頭上停了不少從魯地過來的商船。平常,黑珍珠酒多是從水路運到開封然後運往京城的,現在珍珠酒被那怪道把持,貢酒再不讓一般商船運送,所以商船來陳州地多裝些大豆、花生之類的土特產。雖然怪道不允許經營黑谷、黑珍珠酒,可其它東西並不限制。黑姑是化裝成農家姑娘混進莊的。黑姑漫步大街,見街兩旁的商號、當鋪都已店門洞開。龍莊鎮鎮子雖小但集中,從南至北二里長,從東到西也是二里長。十字街處,是鎮子的中心地帶,也是最繁華之處。兩旁皆是宋代建築的木閣小樓,小樓帶出廈,樓臺上飄蕩著生意幌子。

黑姑重任在身,自然沒心閒逛,匆匆來到表兄王壯家。王壯是黑姑大姨媽的獨生兒子,王家原是大戶,其父王蕩是雍正進士,曾在山東曹州做過知縣,後因參加過雍正年間的文人大進諫,乾隆即位不久就被殺了頭。王家敗落後,王壯開了個小糟坊,專造黑珍珠酒。不想那怪道奉詔進駐龍莊鎮,為防黑珍珠酒外流,不允許小糟坊造酒,把造酒相公全集中在兩個大糟坊裡,牢牢控制住了造酒權。王壯不想被那怪道控制,萬般無奈,只得改行開飯館,由於地處偏僻,生意極清淡。黑姑進店的時候,王壯正在洗碗,他見表妹來了,頗感吃驚,急忙擦了手,帶黑姑去後房拜見母親。黑姑的大姨媽叫江青女,年過花甲,一頭白髮。她見外甥女來了,很是高興,拉住黑姑的手問長問短。最後大姨媽又詢問二外甥女白姑的病情,黑姑一聽淚如泉湧。青女老太聽說白姑染了疾離世又遭不幸,很是震驚,泣不成聲地說:“若是你外公活著,這些畜生不夠他一人殺的!”

黑姑的外公就是威震江湖的怪俠江中舟,為“陳州三怪”第一怪。他一身功夫,卻不涉江湖,除去練功就是種地。他身為陳州人,可從未去過陳州城,一身老農打扮,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江大俠。江大俠只有兩個女兒,大女兒青女許給了書生王蕩,二女兒紅女許給了大弟子龍清元。定婚之時,他對兩個親家說愛婿不得求官,不料想女兒進了婆家門兩個女婿都考上了舉人。這下使怪俠大為光火,一氣之下,棄家出走,幾十年杳無音信,不知屍落何方。

黑姑道:“大姨呀,我今日來就是想去龍王廟探聽一下虛實,尋求小妹的下落。”

王壯一聽說表妹要去龍王廟,驚得瞪大了雙目,說:“表妹,那龍王廟是怪道的老巢,防守甚嚴,你萬萬不可冒險吶!”

黑姑望了望老實的表兄,笑了笑說:“表哥不必擔心,前幾天我已夜探過龍王廟,查清了暗室地點,這一回我一定會盜得黑珍珠酒的。”

黑姑在姨媽家一直藏到午夜,才取了包袱換了夜行衣。由於寨門把守太嚴,她沒敢帶寶劍,只帶了一條九節鞭和一些泥丸。龍家的“神丸”在江湖上頗負盛名,無論黑夜白天,泥丸出手,說打哪道穴位絕無偏差,若想打你的致命穴,保你一命嗚呼。泥丸是用膠泥製成,硬如石,輕如木。黑姑把泥丸裝入繡囊,輕輕開了院門,箭一般隱進了小巷暗處。大街上很靜,除去更夫的梆聲和鑼聲,就是巡邏隊的腳步聲。黑姑躲過巡邏士兵,專走偏僻之處,不一時便來到了鎮西龍王廟。

黑姑來到龍王廟前,天空已出一弧下弦月。朦朧的月光下,高大的殿堂清晰可辨。黑姑施展輕功飛上廟牆,然後又躍上大殿房脊,居高臨下窺視後殿動靜。殿後的迴廊裡相隔不遠就點有燈籠,照得院內一片光明。巡邏的士兵不停穿梭,戒備森嚴。黑姑正無計可施,忽見一小卒去廁所小便,一下計上心來。她掏出泥丸,揮手打去,正中那小卒的天門穴,那小卒立馬倒了下來。黑姑飛下大殿,然後閃進廁所,慌忙扒去那小卒的外衣,穿在身上,然後藏了那人的屍體後,大搖大擺走出了茅房。因為黑姑來過一次,知道暗室去處,便穿過迴廊直奔臥龍閣。閣門口有士兵把守,鋼刀閃著幽光。黑姑伸手佯裝打呵欠射出兩顆泥丸,泥丸正中士兵啞穴和定身穴,兩兵如泥塑般站立,一動不動地看著黑姑走進閣內。黑姑進得閣內,見空無一人,好生奇怪,只是盜酒心切,已顧不得多想。她仔細尋找了一番,終於發現暗道機關在臥龍的左目之中,便按了一下,就見底座處開了一道小門。黑姑端起一根蠟燭就下了暗道,不知拐了多少彎兒,突見一暗室。黑姑想白的一定是開,便去按白的。不想剛一觸動,就覺得不對,急忙飛身而起,貼在了頂端。只見兩塊地板急促地一張一合,然後恢復了平靜。黑姑驚出一頭冷汗,再不敢用手按那黑的。她想了想,便掏出泥丸揮手打去,就見一堵牆自動打開,面前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大洞。洞內頂柱林立,一排排全是大酒甕,甜香的酒氣撲鼻而入,頓覺清新。黑姑持燭照了照,然後放穩蠟燭,掏出備好的牛皮囊,準備裝上百斤,扛著出門。她剛掀開一酒甕,突然室內大亮,黑姑不禁一驚。只見十幾條漢子手持五升斗從酒甕後站了起來,正對著她獰笑。原來那怪道早有防備,讓弟子用鬥罩了蠟燭,單等黑姑到來。黑姑急忙掏出泥丸,一把撒去,蠟燭全部熄滅。她正欲逃跑,不想室內又是燈火輝煌。燈光中,母昂走了出來,大笑道:“龍小姐,你看,還有幾十盞燈供你打滅,等你的泥丸用盡了我們再下手不遲!”黑姑看去,果然暗處有不少漢子正用五升斗捂住蠟燭。黑姑拉出九節鋼鞭,欲奪路而逃,不料一聲炸響,大門突然關閉,無路可走了。

西漢未年,王莽篡位,建立新朝。王莽明令天下,嚴禁劉姓人為官,以防劉氏中興漢室。公元月22年,劉秀組織“舂陵軍”混入綠林起義軍。翌年,綠林軍被王莽圍困昆陽城。為求兵解圍,劉秀率幾十名親信精兵深夜突出重圍。王莽得知,親自率隊出征,窮追猛趕劉秀。劉秀率領的兵馬,邊戰邊逃,最後只剩下他單騎一人。有一天,他筋疲力盡行至一村莊時,忽覺四肢麻木,腹疼難忍。危急之際,忽遇一造酒老翁獻上黑谷酒兩碗。劉秀飲下後頓覺一股熱氣在周身迴盪,繼爾盤骨舒展,精神大振。後邊追兵將至,劉秀躍馬登程。南行一里許,大汗淋漓,康復如初。劉秀脫難之後,調兵遣將,殺回昆陽,大破莽軍,怒殺王莽。更始帝劉玄封劉秀為行軍大司馬,定河北。劉玄更始三年,劉秀位登九五,定都洛陽。劉秀面南登基,不忘黑谷酒,親封黑谷酒為黑珍珠酒,列為東漢時貢品。後人為紀念劉秀,便把他拴馬的村莊改名龍莊。

淮陽就是陳州,陳州亦稱宛丘。事實上,劉玄在淮陽為王時就是以黑谷酒為主酒的。《本草綱目》載:“黑谷酒性溫熱,通血脈,厚腸胃,潤皮膚,散溼氣,消憂發怒,宣言暢意。熱飲之甚良。”更始帝劉玄只知黑谷酒好喝,喝了舒服,並不知道還有這麼多好處。這好處是後人李時珍總結的。宋湘為給妹妹治病,還專查過《本草綱目》,並逐字讀給妹妹聽,為妹妹增添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最後一再向妹妹保證,此番遠赴陳州,一定要帶回黑珍珠寶酒。

卻說宋湘躺在棺材裡,開始的時候,他曾想憑著自己的力量拱出棺材,用背頂用肩扛,但那又大又厚的天板絲紋不動。精疲力竭了,他只得重新躺下,雙目望著那“一線天”,長吁短嘆。陽光從那“一線天”中射進來,棺內熱烘烘的。他覺得今天格外漫長,活人躺在棺材裡打發死人的時光真比死了還難受。他真以為自己已經步入了陰間,直到肚子叫了起來他才記起自己還活著。飢餓使他恢復了生機,他開始大口吸吮從空中飄來的酒氣。說來也怪,無形的酒氣竟使他的心緒慢慢平靜下來,不一會兒竟慢慢地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宋湘一覺醒來,抬頭望著那一線天,有些光亮,猜出是下弦月已經出來。外邊像是起了風,風吹動著荒草,發出陣陣聲響,似有鬼怪出沒,他有些怕。突然,他發現一個黑影正在靜靜地望著著他。他膽戰心驚地問道:“你是誰?”

那黑影晃了一下,一閃便不見了。宋湘摸不清是人是鬼,心想有又厚又大的天板擋著,你縱有利劍也刺不透。他正努力為自己壯膽,那天板竟然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接著,天板竟朝一邊飄去。眨眼工夫,宋湘的眼前已繁星滿天。他驚叫一聲,翻身坐起瞅那黑影,豈料四周一片茫茫,黑影早已沒了影蹤。

龍清元為等黑姑,一夜沒閤眼,直等到黎明時分,仍不見大女兒的影子,不由焦躁萬分。二女兒玉體被盜,至今下落不明。黑姑進寨一天一夜,不見迴轉。他深怕再出意外,急忙派人去龍莊鎮王壯家打聽黑姑的下落。他昨天還躊躇滿志,認為只要把兩個黑衣人屍體送到龍莊,那怪道定然上鉤。如果怪道不派人來二盜屍體,就說明白姑已在他們手中,什麼毒鏢只是一個掩人耳目的陰謀,拋出兩個黑衣人只是轉移視線讓人上當而已。如果來了,說明白姑很可能不在他們手上,他會另做打算。昨天他和黑姑分頭行動,只是想讓她再探龍王閣,一找白姑,二盜黑珍珠酒,午夜前一定要回轉。不料出師不利,自己在寨門口與那母昂鬥功,只鬥了一個平手,連莊也未能進去。晚上等黑姑回來,一直等到天亮沒見人影。龍清元知道女兒的性格,深怕她一意孤行遭什麼不測,急得頭上直冒汗水。

就在這時候,龍清元突然想起了宋湘,連呼自己大意,讓那書生受苦了。龍清元雖然不知宋湘底細,但憑直覺看出宋湘是個正派人。昨天把他裝進棺材裡,目的是讓他假扮屍體。原來只是想讓他暫受委屈,不想竟餓了人家一天一夜。龍清元越想越懊悔,忙派人取來熱飯,快快送往墳場。不料一個時辰過後,那送飯人驚慌而回,說是棺材已被打開,宋相公不知去向。

龍清元大驚,急忙問:“是何人乾的?”

“不知道。”送飯人喘噓噓地說:“我檢查周圍,又發現兩個黑衣人屍體,身上中的也是燕尾鏢!”

龍清元接過送飯人遞過來的燕尾鏢,細看了,又拿出昨天那支鏢,發現兩支尾鏢不是出自同一個人。兩支毒鏢似一樣,但仔細看去,前一支燕翅較大,後一支燕翅較瘦。他端洋著兩支毒鏢,很是驚詫,說不清為什麼這麼多人想盜二女兒白姑的玉體。眼下唯一令他鬆口氣的是,白姑還沒落到那怪道手中。可是,是誰奪走了白姑,又是誰救走了宋湘,這中間有什麼聯繫呢?

龍清元在大廳裡來回踱著步子,苦苦思索著。突然,他眼睛一亮,認為自己低估了宋湘。這個突然而至的南蠻子,是否懷有其它目的來陳州呢?或者他是否受人利用與自己過不去呢?龍清元如此一想,很快就推測出宋湘的許多疑點:前天夜裡他引開黑姑,讓人盜走白姑;昨天夜裡他遇不測,盜得白姑的人派人把他救走……想到此,他抱怨黑姑引狼入室。他認為只要儘快抓到宋湘,就一定能查到白姑的下落。他推測著宋湘的下落,派人喚來一個叫龍同的本家弟子,命他帶人去陳州周圍捉拿宋湘。

龍同等人剛走,就見前往龍莊鎮王壯家探聽黑姑下落的人飛馬而回。那人慌慌張張地跑進大廳,遞給龍清元一封書信,說是大小姐已落母昂之手,母昂要求用白姑換黑姑,時間兩天,過期不候。龍清元憤憤地撕了書信,罵道:“幾個臭道人,竟如此猖狂!”便命人去周圍幾個村落召集自家弟子,讓他們各帶兵刃,前去龍莊鎮與那怪道算賬。

不一時,龍家大院裡站滿了龍清元的弟子。原來這龍清元告老之後,在周圍村莊裡廣收弟子,教他們練拳習武。這些弟子雖然平常分散,但召之即來。一時間,幾百弟子全部來齊。弟子們聽說大師姐被那怪道擒拿,怒火中燒,都恨不得立刻殺進龍莊鎮,殺那怪道個片甲不留。

不料恰在此時,江青女卻匆匆趕來。青女得知外甥女黑姑被抓,很是傷心。她原本是想找龍清元商談營救黑姑的辦法,一見大院裡聚集那麼多人,已明白龍清元要幹什麼,深感不妥,便勸妹夫說:“自那怪道霸佔龍莊之後,至今沒人見過他是何等模樣。只聽說他武功高強,行動詭秘,陰險狡詐,切不可義氣用事。要想救出黑姑,必須智取。”

龍清元說:“龍莊鎮寨牆高聳,又防備森嚴,怎麼智取?”

青女耐心地說:“眼下黑姑在人家手中,一不可性急,二不可莽撞。首先應該穩住那怪道,如果能迅速找到二外甥女的屍體,那就先顧活不顧死,把黑姑換回來,再作商議。”

龍清元頹喪地嘆一口氣,說:“已有人兩次來盜白姑屍首,四個黑衣人均死於墳場周圍,可至今不知這高手是誰,更找不到白姑的下落。”

青女想了想說:“既然白姑下落不明,那緩兵之計更是上策。對那怪道說白姑已運往陳州城慶和堂歐陽絞那裡,讓他們寬容兩日,咱這方抓緊尋找白姑,然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龍清元擔心地問:“那怪道要是不寬容呢?”

青女笑道:“女兒幹為奇症,患者甚少,他若想配成孝敬皇上的上等媚藥,離開白姑就會功虧損一簣,所以那怪道決不會因小失大的。”

龍清元沉思片刻,認為有理,便急忙修書一封,派人送至龍莊鎮。不料送信人剛出院門不久,又驚慌失措地跑回來,說是那母昂已帶人馬來到龍家集。

龍清元聞報大驚,急忙佈置眾弟子迎敵。青女老太憤怒地大罵怪道不講信義,然後脫去外衣,露出一身勁裝。她稍一運氣,飛身上牆。

這時,大院外已人聲沸騰,母昂帶人押著黑姑團團包圍了龍家大院……

三、神醫歐陽絞

宋湘走到陳州南關時天已大明。他又飢又渴,望著路旁小吃攤的燒餅饅頭,直咽口水。只是所帶銀錢全在龍家存放,身無分文。他思忖片刻,便想到南關茶坊的那位白頭老翁,決定先去找他討口飯吃。

昨天夜裡被人救出棺後,宋湘四下查找,再看不到救他的那個黑影,只見到那黑影打死的兩個黑衣人。心中越想越怕,認為龍莊鎮和龍家集都不是久留之地,便決定到陳州打聽神醫歐陽絞的住處,求他另擇手段,保小妹一命。因為他查找《本草綱目》時,發現烏雞、黑羊、黑豆、黑芝麻等都有溫中散寒、理氣活血、祛風溼、壯筋骨之效,看那神醫能否用其它黑物代替黑珍珠酒治癒女兒幹。宋湘走到南關茶肆時,早茶剛結束,只見一箇中年人正在收拾茶壺茶碗,便上前打聽那老翁可曾在家。那中年人奇怪地望著宋湘,問:“哪有什麼白頭老翁?”

宋湘一聽,睜大了眼睛說:“前天下午我路過此地,曾向一位白頭老翁問過路,怎說沒白頭老翁呢?”

那掌櫃笑道:“客官,來我這裡喝茶的白頭老翁多的是,走了來了,誰知你問的是哪一位呢?”

宋湘一聽茶坊老闆說出這等話,方悟出那白頭老翁並不是這茶坊老闆,而是一位茶客。他急忙向店主道歉,說是自己當初只顧趕路,並不知那白頭老翁只是一位茶客。並求店主賜茶一碗,又向店主打聽了神醫歐陽絞的住處,然後再三道謝,才向城裡走去。有一碗熱茶進肚,宋湘增添了不少力氣,他邊走邊問,不一時便來到了歐陽絞的慶和堂。

慶和堂的整個形狀,宛如一隻仙鶴棲居在城湖邊上。跨過青磚門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四個字“進內交易”。按慣例,跨入門樓迎面就應該是店鋪,但精明的設計者另闢蹊徑,迎面築起神臺式的青磚高牆,然後曲折迂迴進入店堂,使顧客和患者在買藥看病之餘又置於園林之趣。歐陽絞年過古稀,銀鬚飄灑,面色紅潤。他看了一眼貿然而至的宋湘,問:“客官,有事嗎?”

宋湘腹內飢餓,顧不得臉面,施了一禮,開門見山地說:“我從龍家集龍員外家趕來,還沒有用早飯呢。”歐陽絞一聽,愕然片刻,疑惑地打量了一眼宋湘,安排下人說:“馬上領這位客官去後廳用餐。”

宋湘不再客套,便隨那店相公穿走廊跨拱橋,到後廳飽餐一頓。吃飽了飯,才想起淨手洗臉,整衣扶帽,又拍打去渾身泥土,趕走不少狼狽。領他吃飯的相公已走,他不知該幹什麼,便走出飯廳到院裡觀風景。這是後進院,很寬敞。幾條甬道都通往一座木閣小樓。院中央是一方草坪,草坪上有幾個八卦式樣的地壇。宋湘沒見過八卦壇,很是好奇,不知有何妙用。他圍著幾個八卦壇各走了一遭兒,頓覺神清氣爽。這時候,趕巧剛才領他吃飯的那位相公前來喚他,說是老爺有請。宋湘求教道:“這是什麼?”那相公說:“這是八卦壇,是練五行功用的。”宋湘恍然大悟,說:“怪不得我圍壇剛走幾遭兒,就覺得神情氣爽,原來是進了磁場,”那相公見宋湘懂點氣功,頓時來了興致,說:“凡是慶和堂的相公都必須練五行功。給人抓藥時,要發功,所以慶和堂的藥靈。”宋湘問:“五行功好練嗎?”那相公搖頭說:“氣功好練又不好練,貴在堅持,但更重要的是要咒語。不會咒語硬練者,最後都易走火入魔,甚至會丟掉性命!像這五行功,練功之前,要用一碗陰陽交接之水放在壇中央,人定之前一氣喝乾,先納陰陽之靈氣,然後唸咒開功。”宋湘一聽如此神秘,越發好奇,問:“那咒語是什麼詞兒?”那相公歉意地笑了笑,卻緘口不答。宋湘知道言多了,再不好相問,心想這歐陽絞果真有其神奇之處,此次來陳州算是不枉此行了。

宋湘隨那相公步入大廳,兩位湖北客商已走,歐陽絞正在等他。宋湘上前施了禮,說了道謝話,然後才坐在一把椅子上。歐陽絞抱著黃銅菸袋,望著宋湘笑道:“相公剛才如此落魄,不知何故?”

宋湘長嘆一聲,一古腦兒說了來陳州的目的和這幾天的遭遇,最後說:“陳州大地,難道真的除去龍莊之外,就沒有別家能產黑珍珠酒了嗎?”

歐陽絞吸了一口煙說:“實不相瞞,陳州地除了龍莊之外,再也找不出黑珍珠酒了。據說北宋末年,陳州城內也曾有過一家,所產‘黑谷名流’也頗負盛名,所用原料也是龍莊黑谷。老闆姓封,為人豪爽,俠肝義膽,南宋初年,宋、金爭戰中原,岳飛派兵三複淮寧(陳州),搞擊金人入侵。南宋軍攻城時,封老闆率相公用‘黑谷名流’火攻知州府,活捉了金朝知州完顏耶魯,受到宋高宗的嘉獎,親改‘黑谷明餾’為‘黑谷名流’。不想後來金兵攻城,封老闆戰死,酒館相公八十餘人和居家五十餘人全部遇難。從此,‘黑谷名流’也便失傳了!”宋湘不由扼腕頓足,沉默片刻,又問道:“既然珍珠酒為黑谷所制,先生能否改用黑豆、黑芝麻什麼的搭救舍妹一命?”

歐陽絞沉吟片刻,嘆氣道:“相公不知,配製治癒女兒乾的藥物,並不是直接用黑珍珠酒,而是需要幾經周折才成。因為女兒幹為陰氣不足,必須用陽氣打通。我配製此藥,多是先尋找十歲以下男童,禁食三天,然後以黑珍珠酒代食,用乾淨陶罐接下童便,再加上藥物配製而成,所以天下能治女兒幹者,必得黑珍珠酒。”

宋湘聞聽此言,禁不住苦楚滿面,說:“這麼說,我還得再去那龍莊鎮了。”歐陽絞為難地說:“恕我直言,陳州一帶除去龍莊鎮的黑珍珠酒,再沒法能治癒令妹的病了。”

宋湘面色灰灰地說:“小生人生地不熟,原想依靠龍家,不想那龍清元又不信任我,把我裝進盛死人的棺材裡,又餓又冷,若不是有個黑衣人相救,怕是現在我還未出棺呢。”

歐陽絞說:“相公差矣,那白姑並沒死,只是假死。為讓她得到黑土地氣和黑珍珠酒氣燻浴,是老夫點了她的穴道,以延長生命,等待黑珍珠酒呀!”

宋湘急切地問:“這麼說,你真有把握醫好白姑的絕症了?”

歐陽絞捻了捻鬍鬚,說:“只要龍家父女能在近日內盜得黑珍珠酒,老夫定能讓龍小姐和令妹痊癒。”

宋湘高興萬分,可沒過片刻,突然又沉下臉說:“只可惜那白姑不知被何人盜走了。”

歐陽絞並不驚慌,說:“聽你剛才所言,龍二小姐並未被怪道盜走,而是為那個無名高手搶走了。只是老夫犯疑的是,那高手連殺四個怪道派的黑衣人,搶走龍二小姐之後,第二天又去龍家墳院幹什麼?不知他們是否是一個人?若是一個人,為什麼救你出棺而不殺你滅口?他搶走龍二小姐做什麼?”

宋湘自然也說不清箇中原因,想了想說:“大概那黑衣高手也想盜用龍二小姐配製什麼媚藥吧?”

歐陽絞笑道:“江湖上雖然大都知道用患女兒乾的少女肝腎和心臟配製媚藥,但很少人知道要配製上等媚藥,決不可用死過的少女,而是要用活人的腎心。想那黑衣高手決非等閒之輩,一定會知道這一點的。”

歐陽絞正說得起勁,突然緘了口,然後又凝神屏氣閉了雙目。宋湘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疑惑地望著神醫,正要問個為什麼,突然見一相公走了進來,說是有一個老者求先生瞧病,歐陽絞眼皮不抬地說:“請!”不一會,那相公領來了老者。宋湘一看來人禁不住驚喜萬分。原來老者正是前天下午在茶坊裡遇見的那位白頭老翁!白頭老翁見到宋湘,笑了笑,問:“客官,前天老漢所言可是實情?”

宋湘施禮道:“老伯所言句句是實,小生差點丟了性命,剛才我一到陳州就去南關找你,可那茶坊卻說你只是一位茶客。”二人說話之間,歐陽絞一直注視著那老翁。老翁向歐陽絞施禮說:“歐陽先生,今日老漢登門,是求你瞧病來了。”

歐陽絞笑了笑,說:“先生,你中了毒鏢?”

“果真是名不虛傳!”老翁佩服地說,“俺前天夜裡探龍莊鎮,中了一黑衣人的毒鏢,若不是俺用內功排毒,怕是早沒命了。”

歐陽絞滿目疑惑,問道:“你是何人?”

白老老翁笑說:“俺就是三十年前棄家出走的陳州大俠江中舟!”

四、龍家大院

龍家大院為雙層夾牆,兩堵牆皆高丈餘,相隔八尺,中間佈滿幹棗和尖木樁。龍清元為武林高手,把牆設計得前低後高。一般輕功較弱的人,上了頭牆也極難越過二牆。若是掉進夾牆道里,更是難保性命。因為夾牆裡不但有幹棗枝和木樁,還有不少毒蛇。母昂雖然包圍了龍家大院,並沒敢輕舉妄動,他此行目的只是逼龍清元交出白姑。他望著站在院牆上的江青女,讓人拉出黑姑,奸笑道:“只要交出白姑,我馬上放回黑姑,退回龍莊鎮!”

青女老太說:“白姑已運到陳州慶和堂,如你識相,最好再寬限幾日,要不,別怪我江青女不客氣!”

母昂一聽是江青女,怔了一下,說:“久聞江青女已隱退武林多年,今日不知哪股風把你給吹來了?”

青女老太晃了一下手中的軟劍說:“閒話少說,你若放掉黑姑,饒你一命,你若不放黑姑只怕你保不住黑姑也難得到白姑!”

“哄小孩嗎?”母昂笑著揮了一下手中的鐵棍說,“那要看它答不答應!”

青女一聽,怒氣沖天,大喝一聲,飛下高牆,傲然挺立在母昂面前。母昂見青女老太飛下,忙讓人押黑姑後退,將鐵棍掄得“呼呼”生風,直逼青女老太。青女老太認得是武當金頂棍法,只見她後退一步,左手倒握劍柄,緊盯母昂,略一凝神,立一個門戶,雙臂一圈,劍已悠然換到了右手。緊接著,她左手略一虛指,劍光直指雲霄,亮出一招“舉火燒天”,攔住母昂的鐵棍。然後一變招,劍光閃閃,霎時間泛起一團青光。青女老太把軟劍直舞得如一條銀蛇,緊緊纏住母昂的鐵棍。母昂被耀得眼花繚亂,慌亂中收回鐵棍,又惡狠狠地來了個“掘地尋根”,朝青女的腿上掃將過去。青女抿嘴一笑,輕如猿猴,輕輕一躥,避過棍勢,順手將劍朝母昂頭上劈去。母昂趕緊將鐵棍攔頂橫擋,誰知青女只是虛晃一槍,軟劍在半空中還沒劈下來,就倏地換了個姿勢,看準母昂的胸口空當,來了個“白猿獻果”。母昂眼見胸口見紅,急來個“武當山傾”,直直倒地,又順勢來了個就地十八滾,翻身躍起,高叫一聲,帶人向龍莊鎮逃去。

白姑用的是黑珍珠功,發功飄香,不一時那怪道就被酒香包圍,像是掉進酒缸內。白姑見時機已到,突然打出磷火。只見藍光一閃,老道周身立馬竄出藍色的火苗。不一時,衣裳就被燒光,毛孔裡火光如螢,藍了一片天地。王壯趁機軟劍一揮,就聽“噗”的一聲,怪道的腦袋搬了家。掉了頭的怪道雖然周身冒火,但仍然屹立,功法不減,掌前如起怪風,呼呼作響。怪道落在地卜的臉卻在慢慢變老,不一時,烏髮變臼,滿臉皺紋,現出八旬老叟的本來面目。

這時,只聽龍莊鎮裡一聲巨響,接著藍光沖霄,燃紅了半個天際。原來大火燒熱了地窖,引燃黑珍珠酒。由於酒多洞小,氣憋不住,引起大爆炸。

這場大火直燒了一天一夜,龍莊鎮化為灰燼。多虧弟子極力搶救,才從酒作坊裡搶出十幾壇頭酒。慶功會後。剩下五壇,歐陽絞深怕一料藥誤事,派白姑專程隨宋湘去廣東。要白姑用黑珍珠功的威力協助拯救生靈。龍清元不放心,讓王壯和黑姑隨行。王壯和黑姑自然願同前往,當下收拾一番,天明就登程去了廣東嘉應州。

那場大火,不但燒光了酒,也燒光了庫存的黑谷。第二年種黑谷的時候,己沒有了谷種。後來一個老更夫發現自己氈帽裡有三粒黑谷種,如同珍寶,種在了地裡。三粒兒谷種只結了三株穀穗兒,他將之珍藏起來。第二年,他又將三株穀穗兒種在地裡。只可惜,種下黑谷不久他就死了。他的兒子精明過人,深知黑谷的珍貴,嚴格控制黑谷種,把黑谷當藥賣。這樣過了幾十年,龍莊鎮一帶才重新大面積播種。只是那時候,鎮上的老酒師都死了,再也沒人會造黑珍珠酒了。

朝中突然斷了黑珍珠酒,娘娘們如失三魂。乾隆未得媚藥更是惱怒,下旨以毀壞國寶之罪名殺了龍清元、江青女和歐陽絞一家。從此,治療女兒乾的寶方失傳。只是,歐陽家的慶和堂一直到一九四七年解放淮陽時,毀於戰火。

據《陳州府志》記載,王壯和白姑、黑姑倖免於難,追殺他們的官兵到達廣東嘉興州時,他們早已逃之天天。至於他們是如何得到消息脫身的,便成了千古之謎。

當然,宋湘也受了株連,直到嘉慶年間,才得以考中進士。據說宋湘直到晚年還一直懷念黑姑,寫了不少懷念詩,只可惜失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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