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總要付出代價的

常常覺得莎翁筆下的愛情,浪漫及傳奇色彩濃郁,加上詩性的語言(真的很具迷惑性),在閱讀過程中不自覺就卸掉了讀者的理性與邏輯,只感到深深陶醉於其中的美,文字的美,及文字背後填滿的人文主義,閃爍的人性光輝及所寄託的理想情懷的美。假使藝術鑑賞的審美標準可令人文評判的道德標準讓位,那麼在“美”面前,理性思考與邏輯是否可以缺失呢?我認為是不可以的。

如果要我來理解文學,我會說它是一個和現實世界有著諸多聯繫,卻又獨立於現實世界之外的理想空間,人類的精神家園。多元、自由是這裡的屬性,但世上從沒有絕對的自由,文字語言本身也是理性的產物。我們可以大膽想象,賦予看不見摸不著的事物以實體;我們可以創新表達方式,讓自己的所思所想恣意流淌其間。但我們仍需要遵守某種表達上的潛規則,即使你選擇挑戰讀者。所以我們的態度應該是在審美的同時,指出莎劇中理性與邏輯層面的漏洞,但選擇去包容——也許“包容”是拉近我們與自由的最佳方式。我看到有莎迷會糾結這些不完美,試圖“找理由”去理解為作者別有心栽,但這就顛倒了因果邏輯,因為“找理由”的行為所默認的是結果本身的完全正確性,這在文藝創作方面顯然是不適用的。但我想說這其實完全不必要,瑕不掩瑜,時間會暴露問題,也會使任何一份作品的真正價值得以體現。

在戲劇中有兩類型人物很值得注意。一類是那些類型化的,將各個場景及故事線穿插起來的角色,比如《溫莎的風流娘兒們》中的說媒人快嘴桂嫂,《第十二夜》中的小丑費斯特,《仲夏夜之夢》中的精靈迫克;另一類是處在主要情節線上的核心關聯人物,比如《威尼斯商人》中的巴薩尼奧,《第十二夜》中的薇奧拉。

薇奧拉出身高貴,父母早逝後與哥哥塞巴斯蒂安相依。一次出海時因突遭風暴兩人被吹散,彼此都認為對方已死,但心裡也都仍存一線希望。

身為女性,在當時的時代環境中很難進行謀生,薇奧拉央與她一起從風暴中生還的船長引薦她女扮男裝去做公爵的侍者。彼時,這位伊利里亞城邦最高統治者奧西諾公爵正害單相思,他一見鍾情貴族女子奧莉維亞,可每次差去送遞消息的“使者”都會說,奧莉維亞為祭奠去世的哥哥以“誌哀七年,不復婚戀”為由拒絕公爵的求愛,然奧西諾公爵卻聲稱這正彰顯了奧莉維亞美麗的心靈,只會令他愛得更深,不願放棄。

薇奧拉機敏聰明富有才華,談吐不俗,女扮男裝作西薩里奧,很快就受到了奧西諾公爵的重用,兩人常常形影不離。愛情屢屢受挫的奧西諾公爵決心將最後的希望寄託在眼前的年輕人身上,他認為西薩里奧的巧妙言辭或許能夠說服奧莉維亞改變心意,他不知道的是,女扮男裝的薇奧拉在幾天的相處中,早已對他芳心暗許——套用現代故事的慣常邏輯走向,很容易會猜想奧莉維亞從中作梗,巧妙地利用雙方信息不對等而為自己添上一筆,但想到這是在莎士比亞筆下的戲劇裡,我很快就掐滅了這份猜想,會覺得莎翁筆下無論是正面人物還是反面人物其實都帶有某種根基性的純粹。薇奧拉的高貴也正在於此,她偷偷愛著奧西諾,期盼著有一天能站在他身邊,得到他的愛。但在委命面前,她盡職盡責,盡心盡力地不僅將公爵的愛意成功傳遞給奧莉薇婭,還用自己才華不凡的言辭全心全意地拋開自己,以期說服奧莉薇婭改變心意。令我也沒料到的是,奧莉薇婭的目光落到了眼前這位年輕人身上,完成了三角戀的閉環(說真的,有那麼一刻我在思考人文主義時期同性時間……雖然說後來不少同性戀藝術家受到迫害,但好像有那麼一個時期有以非常自由的態度贊同無差別之愛的高貴)。

快樂總要付出代價的

當另起一幕,薩巴斯蒂安被安東尼奧所救,並打聽到伊利里亞城時,我知道他與薇奧拉兄妹必然相遇,且鑑於這是一份喜劇,也就必然相認。但同時我所疑惑的是,這麼看來這個故事的人物好像不管怎麼演繹都勢必會有多餘,而我認為相比小說,戲劇構造宛如精巧的機械儀器,如若覺得“多餘”那麼很可能是我的問題(為此我也開了數個腦洞皆撞了南牆)。當安東尼奧和塞巴斯蒂安來到伊利里亞城並分頭行動後,因身為孿生兄妹,恰好薇奧拉又女扮男裝,讓眾人紛紛錯認。這一邊,安東尼奧錯認薇奧拉為塞巴斯蒂安,諷刺其不講義氣,拿走自己的錢還在他遇到威脅時裝作不認識自己,薇奧拉感到荒謬,卻又旁敲側擊地猜到真相。另一邊,奧莉薇婭愛得熱烈,將塞巴斯蒂安錯認為自己一直愛慕的薇奧拉並拉他去教堂結婚,塞巴斯蒂安雖感到莫名,卻為美貌熱忱的奧莉薇婭心動,便也應承下來。

從塞巴斯蒂安走入伊利里亞城,到與薇奧拉兄妹相認,這場兩女一男的三角戀以“奧莉薇婭雖愛慕的是薇奧拉,然薇奧拉是女子,不能相結婚。塞巴斯蒂安作為孿生哥哥,無論涵養還是樣貌,皆宛如翻版男版的薇奧拉,所以奧莉薇婭放棄追求薇奧拉,選擇與塞巴斯蒂安結婚。另一邊,奧西諾公爵意識到與自己相談甚歡,並早已在言語間對自己表白的薇奧拉是女兒身的事實,亦選擇放棄對奧莉薇婭的追求,攜手身邊人”而告終,皆大歡喜,正如這部“第十二夜”的另一個名字——“各隨所願”。雖然在我看來它比《仲夏夜之夢》中精靈迫克肆意在人們眼皮上滴愛懶花汁改變其愛意對象,直到最後四組戀人中狄米特律斯的魔法都未被解開,彷彿忽略自由意志強行配對喜劇,卻又解釋為“狄米特律斯對海麗娜是有感情基礎的,他後來轉愛赫米婭只是一時,他能從愛海麗娜轉愛赫米婭就能從愛赫米婭復轉愛海麗娜”還要生硬一點。

這本劇作之所以叫“第十二夜”是因為當時傳統,在聖誕節後的第十二個夜晚(1月6日)舉行狂歡“十二日節”活動,因此,該劇作為是寫給狂歡會的劇目在主劇情線皆大歡喜之外,也塑造了以管家馬伏里奧,小丑費斯特等角色為主的輔劇情線,增添許多令人捧腹的喜劇氣氛。

我認為管家馬伏里奧和小丑費斯特是可以相比較來看的。馬伏里奧身為奧莉薇婭的管家,刻薄冷漠,明裡近乎嚴苛地履行職責,實則道貌岸然,裝腔作勢之徒。嘴上說著清心寡慾的大道理,暗地裡一心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且自戀,缺乏清醒的自我認知。在遭到以女僕為首等人偽造的“情書”捉弄,誤以為自家小姐奧莉薇婭傾心自己,並深信不疑,沉浸在想象自己搖身變為貴族的幻夢裡無法自拔,精神幾近失常後,仍拒絕面對自己的愚昧,直至落幕。而小丑費斯特看似插科打諢,說學逗唱,著頑皮的愚人之衣,引人發笑,其實大智若愚,有著清醒的頭腦。在劇中不僅用自己的智慧在小姐面前機警巧舌解救自己(還順帶安慰一把小姐),也旁敲側擊勸慰公爵走出自己的愛情怪圈,點明其“與其說是愛奧莉薇婭,不如說是著迷於自身體驗失戀痛苦滋味”的自戀與貴族式矯情。並在所有人都排斥馬伏里奧後,仍熱心腸地願意假扮牧師去幫助他,試圖從昏聵中將其喚醒,從始至終是個有深刻洞察力,始終遊走在“世外”的人。

這兩個人物從身份看,管家應是清醒,具條理的,小丑應是荒誕,笨拙可笑的,但在身份之下,作者完全使他們倒了個,讓讀者們發現,看似正直的人很可能是個偽君子,而看似荒誕不經者也許最為清醒,可世人往往被表象所矇蔽,被自己心裡所想要看到的圖象所主宰。正如最後扮作牧師的費斯特面對馬伏里奧始終拒絕承認自己的不完善,拒絕被拯救的固執無奈說出的“世間並無黑暗,只有愚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