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隻驢中勞模、多年連續第一的優秀毛驢死後的那幾天，毛驢們議論紛紛：
“這麼優秀的驢，太可惜了！”
“竟然累死在磨上！”
“主人號召我們向它學習，學習什麼？學習它累死在磨邊麼？我才沒那麼傻，看來以後能偷懶就偷懶，不能再拼命了。”
毛驢們你一嘴我一嘴，小聲議論著，說什麼的都有。
頭一個星期，大家都為它感到惋惜。兩週之後，偶爾還會有驢提到它。一個月後，所有的驢各忙各的，再沒有驢提及它。原來同一個磨的驢同事，也各自上磨磨面、下磨迴圈，就像它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一樣。
在它死後，磨上驢力不足，主人又選拔了一批新驢進來，繼續重複著昨天的故事。
時間一長，新的問題又來了。磨面嘛，就這麼點事兒，宣傳驢寫了一段時間就沒什麼新鮮事可以報道了，計劃驢每天、每月、每年的工作計劃大同小異，監工驢開始還很興奮，日復一日下來，也沒了新鮮感……可是主人還在不斷的要求創新，要求管理驢要進一步提高認識，認真履行管理職責，深入調查研究，強化督導檢查，對不擔當不作為的驢、失職瀆職的驢要嚴肅問責，堅決把主人的要求抓實抓細抓落地，把磨面機制改革繼續推向前進。
於是，管理驢開始絞盡腦汁、千方百計加強頂層設計，開始實行打分制、一票否決制，制定出儘可能細化、量化、可操作化的考核指標。
拉磨的驢們也全部開始忙活起來。按照要求，它們要製作磨面工作專欄版面，在磨邊醒目位置張貼磨面流程圖、磨面工作規範，磨面時胸前要懸掛統一大小、制式的磨面工作證，主力驢掛紅色、輔助驢掛藍色，磨上要張貼磨面明白卡……每一頭驢都簽訂了《磨面承諾書》，休息時還要背誦《磨面手冊》，準備參加不定期舉辦的磨面知識競賽。
在這個過程中，表格因為其一目瞭然的便捷屬性，被充分利用起來，驢們每天都要填寫各種表格：小麥來源登記表、小麥分級情況表、小麥信息採集表、投入產出表、麵粉分級情況表、高筋麵粉表、中筋麵粉表、低筋麵粉表、無筋麵粉表、麵粉產量彙總表、磨面工作日誌、磨面問題臺賬、磨面問題整改臺賬、磨面問題整改情況統計表……各類表格90多種。
磨面的場面一度熱火朝天。
驢們既要拉磨，又要學習，又要填表，最終導致了麵粉的出粉量、精細度急劇下降。然而主人看到這十分火爆的生產場面，卻十分高興。
老驢們工作經驗豐富，雖然私下裡也有些怨言，但在主人召集開會時卻閉口不提，有時還會誇讚和報喜。
我十分不解，就去問一頭老驢——先前累死在磨上的那頭驢的同事。它告訴我，“管理驢要求怎麼幹就怎麼幹，我只要全部按照要求去做了，即便面粉質量不高，那也不是我的責任，只要在主人看來我已經十分努力地投身於磨面事業了，這就足夠了。”
新來的驢學歷高、有頭腦、幹勁足、愛崗敬業，仗著自己年輕力壯，主動挑擔子，常常加班磨面到深夜。這些年輕能幹的驢不僅出粉多，而且麵粉精細。它們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麵粉質量上，工作臺賬記的難免有些凌亂，有時候為了趕活兒，也沒有完全按照磨面流程圖去操作。
到了年底考核的時候，那些不怎麼出力、磨出的面又少又粗的老驢，因為磨面流程規範、工作臺賬清晰、版面懸掛醒目，根據考核標準得了高分，被評為了先進。
而那些年輕能幹的新驢，反而因磨邊明白卡沒有及時更新、脖子上沒有懸掛工作證、作業流程不規範、工作臺賬記錄不完整等原因扣了分，考核結果倒數，受到了主人的問責。
我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還是出現了。沒有驢再去關注麵粉質量，所有驢都把心思用在了磨面的形式上。
期間有一些新驢看出了問題所在，準備向主人提出建議。我勸它，你看老驢們都在默默幹活，你一個新驢蛋子，拉好你的磨就行了，還是少管一些閒事吧。
它不聽，當眾向主人提出了建議。主人說，這頭驢的提議非常好，那就由你來負責落實一下吧，交給別的驢我不放心……
新驢得到了主人的認可，非常興奮，準備一展身手、大幹一番。可當它真正去幹的時候，原來默不作聲的老驢們一個個都站出來提出各種意見，新驢發現這個事兒靠一己之力根本推行不下去，自己身上擔子反而更重了……
慢慢地，新驢們也都接受了現實，心態變成了老驢，反正，集體效率的低下，跟我“個驢”有毛的關係？
哀，莫大於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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