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散記(14):少弄這些里根楞

里根楞是一個人的外號,真名叫“地瓜”,而大家卻又時常叫他“山藥”,整天地瓜、山藥的混著叫。

在我們這裡,地瓜和山藥是一個貨,不分彼此。

我們在這裡介紹的這個人因此也就有了三個“桂冠”,三個名字:地瓜、山藥,還有個“里根楞”。

鄉村散記(14):少弄這些里根楞

里根楞出生時,他媽大出血,生下他以後,就一命歸西了。

當時,里根楞他爸正在天井裡切地瓜,曬地瓜幹。

那時,麥子棒子的產量還很低,只有地瓜的產量還行,吃著出數,生產隊裡就一直種著較大面積的地瓜。鮮地瓜一般是窖藏,然後煮著吃,或者是混在玉米麵裡熬粥喝。但是,大多數的地瓜還是要切成片曬成地瓜幹,盛在囤裡,等到來年春天時磨面做成窩窩頭吃。

那時,地瓜面窩頭是最主要的主食之一。

鄉村散記(14):少弄這些里根楞

屋裡,里根楞他媽正在哭天嗆地,罵這罵那罵男人,還一邊使勁的生著“里根楞”。頭髮早就溼了,全都貼在了頭皮上,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力氣早就沒有了,只剩下蛤蟆似的:幹鼓肚。

接生婆也是急得滿頭大汗,她喘著氣,狠狠地說:用勁,用勁,使勁生,要是再生不出來,我可不管了!

里根楞他媽愣了愣,隨即就又咬緊牙,把臉憋成了一個大紫茄子,就見她突然一聲大喊,里根楞便來到了世間。

屋裡人正想高興,卻都看見里根楞他媽的身子底下鮮紅一片,壞了,肯定是大出血了。

里根楞他奶奶急轉身,嘴唇哆嗦著對著門外大聲叫起來:你,快來,孩子生了!

里根楞他爸手裡攥著一塊還沒切完的地瓜急急火火地來到屋裡,興奮中略帶些慌張,他急切地問道:是小子還是丫頭?

這時,里根楞他媽已經面無血色,臉上如白紙一樣。她輕輕說了聲:起個名吧,我也就安心地走了……

里根楞他爸的眼淚唰唰地流淌出來,他定定心神,晃晃手裡的半塊山藥,說:就叫地瓜吧。

“地瓜……地瓜……山藥……”

里根楞他媽輕輕的說著,斷了氣。

這以後,地瓜就吃住在奶奶屋裡,由奶奶養大。他十歲那年,奶奶也離他而去。

隨後不久,他爸卻也不見蹤影了。

有人說,他爸是跟鄰村的一個寡婦私奔了;也有人說,是思念親人,傷心難過,投井自盡了。

說法不一,但都無憑無據。

鄉村散記(14):少弄這些里根楞

地瓜成了孤兒,被生產隊裡養起來,搬到了生產隊的場院裡,與飼養員二大爺吃住在一起。

那一陣,村裡各家各戶都安裝上了紙喇叭,每天都能聽見縣廣播站的新聞,紅色革命歌曲,還有京劇樣板戲。

雖然紙喇叭音質不好,總是呲呲啦啦地有雜音,但人們依然愛聽。在地瓜的死纏後,村裡也給場院裡裝上紙喇叭。爺兒倆個聽得非常過癮,喂著牛,鍘著草,也聽得有滋有味。

二大爺是京劇迷,尤其喜歡《沙家浜》中“智鬥”那一段,時常一個人仨角色,連阿慶嫂的女嗓音都能學得惟妙惟肖。地瓜在二大爺的影響下,也熱上了京劇,熱上了沙家浜紅燈記。

轉眼春節過了,村裡鬧秧歌。正月十五不怕醜,越醜越喜歡。村裡的秧歌有前場“武虎”,有高蹺,有跑旱船的,有小二趕腳。所有的角色,自覺著有兩把刷子的人紛紛量相獻藝,去各村“散燈”,一直熱鬧到正月十五下午才散。

到了正月十五下午,一般就在村裡鬧,誰都可以下場子獻藝,就圖個熱鬧樂呵。

當就要散場時,平常很少湊熱鬧的二大爺也來了一段“智鬥”,引得全場子歡呼怪叫。

地瓜在人群中喊得嗓子沙啞,臉也紅了,氣也喘了,手也拍疼了。也許是有意,也許是有人在後面推他,不知不覺中,地瓜已經站在了場子裡,有人就問:地瓜,你也有好節目嗎?

地瓜搓搓手,忽然間挺起胸脯,大聲說:各位老少爺們,下面我來唱唱胡傳魁的一段唱:相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十幾個人來,七八條槍……

但是,唱著唱著,地瓜卻沒音了,就看見他抬著胳膊,用右手比劃著,嘴裡嘟嚕著,站在那裡冷了場子。有幾個夥伴跑過去,伸長耳朵細聽。其中一個笑起來,大聲說:忘詞了忘詞了,就聽見哼哼著里根楞里根楞……

人們笑起來,慢慢走散,而地瓜卻依舊站在原地,手裡比劃著,嘴裡哼哼著:里根楞,里根楞……

這以後,地瓜不叫地瓜,山藥不叫山藥,卻叫“里根楞”了。

鄉村散記(14):少弄這些里根楞

到了十四歲那年,里根楞開始隨著社員們上坡下地,算是一個半勞力了。但是,他吊兒郎當,沒有個幹活樣,玩到早走,攆兔子逗狗,惹得大家也幹活不安心。

又一天,他又晚到,隊長的火氣上來,讓里根楞撞到了槍口上,他張嘴罵道:你個王八羔子,吃隊裡喝隊裡住在隊裡,一點出息也沒有,滾吧~,找你爹去吧!

里根楞這時卻也來了斜氣,把扒鋤一扔,轉身就走。走了沒幾步,卻又聽見身後有一個夥伴叫起來:山藥山藥,隊長叫你回去幹活呢!

里根楞裝作沒聽見,繼續走。那個夥伴又叫,他煩了,扭回頭來說道:山藥山藥,還地瓜呢!往後少弄這些里根楞……

那個夥伴轉回身,也伸舌頭也扒眼,笑嘻嘻地說:山藥山藥,還地瓜呢!往後少弄這些里根楞……

玉米地裡,笑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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