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远征、史航对谈实录:很多演员演完戏说走不出来,我真不信

冯远征、史航对谈实录:很多演员演完戏说走不出来,我真不信

冯远征、史航对谈实录:很多演员演完戏说走不出来,我真不信

2014年,后浪经由王竞老师引荐,认识了冯远征老师。五年后,他的首部关于表演的专著出版。今年是2019年,距离1989年冯远征老师去德国,刚好是三十年。

12月22日,后浪电影学院邀请了冯远征和史航,在后浪剧场进行了一场对谈,冯老师谈到写这本书的缘由,以及他对表演的种种思考。以下是对话实录:




史航:我以前跟冯老师聊过,是关于他写的那篇《我穿墙而过》。我当时问了一个问题,你对礼物的概念是什么?冯老师说,他是金牛座,不送礼物。我今天听说新书出版了特别意外,不是说不送礼物吗,今天送了一堂表演课。我觉得是因为他认为没有什么遗憾,才会拿出来送,冯远征老师先聊聊为什么要出这本书?

冯远征:近几年,微博老有人私信我说,冯老师您开课吗,我们想学习表演。这个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另外,我看过很多表演的书,长篇大论的,不要说你们,我都看不懂。所以,我特别希望有一本书,能让想学表演的人都能看懂。我曾经在一个大学上课,有300多人是学表演的,我问,哪位同学看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书?现场有两位举手,一个是学生,一个是老师,学生说我看过一些但实在看不下去了。老师说,我看完了但好多没看明白。斯坦尼的书是在70年前写的,现在可能有一点点落伍,我们不是批判他,而是现在对表演的解释跟以前会不太一样。另外,大家看不下去的原因就是太长了,对一个简单的训练,就可能需要用半本书去解释,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地方他用了二十页纸去说,太绕了。

史航:确实,斯坦尼六本书,我每本都是翻开一部分。《喜剧之王》里周星驰就在读《演员自我修养》,但我问过一些香港演员,其实他们看的是《演技六讲》,就因为薄。

我当年在中戏上课的时候,爱看张仁里的《启程》,它讲怎么举例子,怎么演,像名言金句,不是文章,但要怎么实践,我是懵的。看《冯远征的表演课》这本书,给我的一个刺激是,开篇就讲,到底是表演,还是演表?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最近大家都在关注演员和表演,上了岁数的就管叫老戏骨,一个老先生去世就叫一个时代落幕,其实好多人演一辈子没开窍你不能叫老戏骨,你可以叫老戏肉。我参加过一些演技类节目,大家都在说,看这段表演起鸡皮疙瘩了,我发现大家对表演的理解太贫乏,词汇的贫乏是因为感受的贫乏,包括说什么演技炸裂,炸裂可能是错误的,不让你炸裂你瞎炸裂,是破坏舞台的。所以,冯老师开篇就是从表演和演表说,我想请冯老师说说,现今大家对表演的误区,这些误区是普通人总结不出但能感受到的。

冯远征:史航老师演过戏,也参加过表演的综艺,很有发言权,见解很独到,讲话也有趣。这本书很薄,我当时就是想做得薄一些,所谓表演的东西并不多,大家可能觉得没写多少,怎么就没了,然后就是一些个人经历。其实这才是表演。表演不是我学了理论技术就去演。史航老师提到老戏骨,为什么老演员演戏好?其实他演技就这样了,真正闪光的东西是他的经历、阅历,这些导致了他如何理解人物,所以我讲了很多经历。

史航:经历会打开你的大脑,我夸一个有意思的人是本词典未必是好,因为这是固化的,我宁愿说你是搜索引擎,任何一个问号扔给你,你都能发现很多联想。经历能改造呈现。另外,我特别想聊聊大家对表演的误区。

冯远征:比方说,表演是什么?表演就是技术,所以叫演技。演技就是我们的基本功,声台形表。我们先说戏剧演员,因为学表演都是从戏剧开始的,你没有前三项,不可能拥有表演。现在很多学生出去拍电影,导演说不要学台词了,要生活化。但是我们生活中是不用想重音的,我们能说得非常准确。很多演员,一开始就先划重点,先找重音,误区在哪?我们只在教表演,没让他们发掘表演,我们老师永远在教表演,我认为这是个误区。一开始对自身的认识就没有。我敢说,在座的每一位,你们身上的表演潜质跟我是一样的。只要经过训练,你们都能成为好演员。我举个例子,十个婴儿,每个都具备世界上所有职业的可能性。每个婴儿好好培养都能成为总统,不好好培养都能成为乞丐。我们如果把身上的潜质当作是金子,老师就是发现金子的矿工。我们过去的误区在于,误认为表演很神奇。《冯远征的表演课》这本小册子,我刚拿到手里时觉得,哎呀,我写得简单了,我纠结了好几天,仔细一想,不,这就是我想要的,技术就是这么简单。但如何熟练?我现在考察考生,一张嘴我就觉得他没有练功,你技术越纯熟,一张嘴我就知道你是有功夫的。我们的误区在于光顾着报道一个人的好,没有发现他的问题。另外,就是把表演神秘化,这是最可怕的。现在有很多表演的综艺节目,很多人问我,你觉得节目怎么样,我说这就是真人秀。我们剧院何平老师说得好,如果两三天就能成为好演员,那还要去北电中戏学习四年干什么?他就是一个秀,在短时间让观众知道,演员是怎么呈现角色的,怎么准备的。至于能不能成为好演员,不能看这个片段,要看真正的作品。还有,你发现所有真人秀演员在演戏的时候,都是以某种目的让人起鸡皮疙瘩的。一般是哭,没有一个小片段不哭,为什么没有笑呢?因为笑比哭难演,喜剧是最难演的。为什么不让观众笑中带泪,泪中带笑?这就是误区。要准备一个角色,不是我跟他探讨探讨就解决了。

我举一个例子,《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这是冯远征恶名远扬的戏,是很多人童年的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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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中国第一部反映家庭暴力的电视剧《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全国各地掀起了热潮

这个角色没法去生活中找,那怎么塑造?怎么去寻找你心里的人物种子?我就打了妇女热线,对方马上就警觉了,觉得我是一个暴力实施者,就跟我举例子讲道理,他给我举了很多残酷的例子。经过调研,我坚信了安嘉和这个人的矛盾性,他在外是个好人,在家是个暴力者,但他不是坏人。如果当作坏人人物就不成立了,他是个心里扭曲的人,他每挥动一次胳膊,都表达了爱,他不爱不会打。如果我们不去做这些调研,就无法塑造人物。

史航:冯老师一讲我想起来,我有幸和冯老师同框过。凡是家庭暴力就贴他照片,凡是街头算命行骗就贴我照片。我看安嘉和,就叫打在你身,痛在我心。他打完之后才是表演的真谛,这种拉锯感是很重要的,不是一个锤击感。表演类综艺节目,我都在看,也参与过几个。我有一个很深的印象,你要让现场观众投票,那就得三分演,七分说。比如演完的时候说xx特别不容易,发着高烧来演戏。我去录一个表演节目,一个年轻演员演的片段我不喜欢,我就说这是一个不太成熟的作品,但是一个非常成熟的春晚作品。因为春晚作品它的过程是断裂的、模仿的、拼贴的、凑上去的。《冯远征的表演课》里讲到一个问题,也是我特别想探讨的,很多演员用技术来演一个角色,会几个月走不出,比如你演安嘉和,会走不出来吗?

冯远征:如果我走不出来,那我回去应该先把我老婆打一顿。我回到我的生活了,为什么走不出来?有人给我说过,冯老师,我走不出来。我真不信。如果你是演一个皇帝走不出来,你应该回横店啊。你如果真的走不出来,你还跟家人在一起干嘛呢,还跟我在这儿谈呢。我不认为演员走不出来。表演初期可以,但也不是走不出人物,是走不出自我。比如说,导演去拍一个年轻演员,他哭不出来,给他分析了半天,小孩哭不出来怎么办?导演问,你跟你家里谁最亲?小孩说,我姥姥。那你姥姥呢?我姥姥得癌症了。后来呢?xxx。好,说词儿!

哭完之后,小孩两小时缓不过来,缓什么呢,缓他姥姥呗,他不是缓这个人物。这是针对初级的、刚入门的小孩,叫生理刺激或心里刺激,利用了他的真实情感。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你拥有了演技,拥有了哭的技术。你就是通过剧本、人物台词、对手戏,寻找到那个情感。这个时候的哭已经不是真实情感的哭,而是你赋予人物,从人物身上得来的情感。所以哭完之后,导演喊停,你马上就能停。而且你还可以再来一遍。好的演员,我写了三个阶段,第一个俗是真实情感,第二个雅是技术,第三个是技术加真实情感。

史航:所以您说,演技是演员的技术,从技术就想到工具。我要是拿拳头砸墙,砸一下就痛了,我拿锤子,只要不累,我砸一个钟头没事儿。所以演员要学会用工具砸墙,而不是让他赤手空拳,那可不俩小时缓不过来吗。如果只是剥削他的生理刺激,是难以为继的。

冯远征:有的演员也愿意用这种方式,因为他实在找不到感觉,有的演员不会喝酒,他找不到喝醉的感觉,那把戏放在最后,让他喝完演。这个就是真的生理感受,但很冒险。

史航:我想到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夏雨演的马小军,一看有人来了,就赶紧下楼,要演出特别踉跄的那两下,姜文就在楼梯那抹了点油。如果让夏雨演这种踉跄,演不出来。还有张震,14岁演《牯岭街》,他演的是一个很内向的,宁为玉碎的年轻人,非常压抑。张震的爸爸张国柱,就演小四的父亲,后来他说,杨德昌就是在那把我儿子的笑容偷走了。直到成为演员,张震才慢慢恢复。这两个例子说明,他们都是很不错的演员,算是承受下来了这种刺激,也有演员没有承受住。我知道人艺新招了一个学员班,我很想知道人艺的标准是什么样的,可不可以举个例子,你们遇到哪个学生没要,哪个学生要了。

冯远征:我们六十八年来第一次招了一个成年班,从22-45岁演员训练班。因为我们未来缺人。人艺新建了剧场,一个容纳350人,一个容纳700人,如果加上现在的剧场,就是四个剧场同时开,每天会有80个演员在后台,所以现在100个演员就不够,大概要150个演员才能满足。但是我们没有办法从应届毕业生马上招到那么多人,怎么也得经过十年时间才能成熟起来。人艺招的标准,就是艺术院校毕业,表演出身。很多人来面试,基本都有过实践,30、40岁居多,有的演员一张嘴就不行,有的是真好,但不适合人艺,他的表演习惯已经形成,比如有些演员断句很像上海的话剧演出,举个例子,史航老师,您/今天/来这儿/是坐/汽车/还是/地铁。人艺不这么说台词,我试着让他变化,他变不了,这种再好我们也不敢要。我们是要招适合人艺的演员。这次招生,最大的是42岁,最小的是24岁。

史航:北京人说话,很快,含糊。但是人艺不能真的那样,还得一字一字到位,于是之说过一句话,我要演一个舞台上不常见,生活上常见的人物。这个分寸是很特别的。

冯远征:北京人艺演北京戏很擅长,北京戏特别生活化,但几乎每句台词都能听清楚,那就是经过修炼的北京话。我们剧院有一套自己的训练演员台词的方式,特别是北京话,吐字归音要说清楚,比如会经常挑尾音。

史航:我们最近搞了一个朗读会,有个演员就问我,是一点儿烟味儿,还是一点烟味,我说那就一点儿烟味。

冯远征:北京话可能是这么说的,一点儿是儿化音,烟不能说一点儿烟儿,北京话应该是一点烟儿味儿,这是小字眼的,就像我们说门。德胜门,不是德胜门儿,这么说的一定是外地人。屋子里的门一定是门儿,大门是门,小门是门儿。

史航:崇文门,德胜门,有个别门允许儿化音,比如西便门儿。

冯远征:对,因为它是小门儿。

史航:所以,好多人对北京人艺的理解就是儿化音,而且我也一直关注人艺的外国戏,尤其是英若诚翻译的戏,他是用口语化来消化外语。

冯远征:对,我们剧院很幸福的就是有一位伟大的演员,也是伟大的翻译家,英若诚先生。他留了很多好剧本,比如《哗变》,一点不觉得是美国戏,但又是美国戏。每一句话没有一个倒装句,英先生能把美国英语当中俚语的东西,用中国话对应上,翻得很顺。为什么有些剧院演的话剧,演外国戏演员会耸肩膀,人艺的不会,不会让你有违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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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人艺对经典剧目《哗变》进行了重排。冯远征饰演魁格


史航:当年有一个美国大明星鲍勃·霍普,他来中国表演,第一场没人笑,翻译有字幕也听不懂。第二场,他说一句,英若诚说一句,不打磕巴,说完就笑,中文和英文能对得上。

冯远征:我们去美国演《茶馆》,八成是美国人,美国人看字幕就笑,他们说英若诚先生翻译得特别好。现在我们排外国戏时,都会做语言上的修正。

史航:这本书,我特别关心它具体的例子,以及例子来自什么练习,什么原理。有一个台词练习我印象很深刻,需要你动手,抱着别人的大腿,你说什么话,使什么劲儿,这个练习特别好玩,声音变得有形了。实操上,这个练习对演员有改变吗?

冯远征:比如两个人排戏,会先分析,这种永远是理智性的判断。但现实生活中,很多是身体的感受,演员往往一说要演戏了,就开始正襟危坐了,这就造成了下意识的紧张,会形成台词的目的性。演员往往过分去注重重音。网上有一个视频,是九个人演《哈姆雷特》,每个人的重音都不一样,最后一个人上来淡淡地说了句,“生存还是毁灭”,就非常好。之前九个人都在探讨重音应该放在哪,恰恰真的一上来,效果就很明显了。这种叫对抗。我给北电小孩教课的时候,一些小孩台词太白,让他加情感,他说不知道,后来我找了三个人压着他,让他边反抗边说词,“生存还是毁灭”,挣扎完了,累了,再说一遍,”生存还是毁灭“,这个感觉就对了。原因是什么?就是用力量让他放松,他开始想,我说什么,这既符合了剧情,又符合哈姆雷特这个人物的思考。所以,表演就是瞬间,你让观众相信演员在说什么。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为什么?因为我要演的人物是什么人,你要知道,性格你要看到,内心活动你似乎也要看到,但是舞台上有很多不可预测的时候,比如光错了,或者道具错了,这个时候演员一定是想怎么办?但你还要表演,这时演员的内心非常复杂,但我不能让你看到,所以演员必须要控制。比如拍电影,我对着镜头,摄影师说你别歪,歪了不好看。灯光师说,你别往那歪啊,光不行。要走移动轨了,摄影师说你要走哪哪才好看,然后还要和别人演戏。所以你要控制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在演戏,下半身不定是什么状态。所以我认为表演的最高境界是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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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冯远征台词训练工作坊,热身游戏


史航:所以演戏不要挤满空间,要留腾挪闪砖的余地。刚才说《哈姆雷特》特别有意思,姜文的每部戏都有一个哈姆雷特。我想到一件事,哈姆雷特在说“生存还是毁灭”时,他心里在想什么?很多人有不同说法,有的说是启蒙思想,有的是复仇,结果焦晃(国家一级演员)的角度很刁钻,他说哈姆雷特对女朋友奥菲莉亚是什么态度?王八蛋态度。我要替父报仇,杀我叔叔,干不过我要装疯,我要对女生恶声恶气,因为她爱我,不会还手,我才能完成我的复仇大业,我在利用我的爱人。焦晃老师说,哈姆雷特是想假装自己没下决心,还在犹豫,还在抉择,其实我早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做坏事,但假装自己不知道该做好事还是坏事,他在掩饰内心的歉疚。

冯远征:说到这里,我特别反对一个事儿。就是刚看剧本就写一个人物小传,这都是臆想的,我喜欢演完人物我再想,因为在家里读剧本,我不知道其他演员会怎么想,结果大家坐到一起对词的时候,才发现,哦,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啊,说明他还没有读懂,就把自己固化了。角色人物是在不断排练中才能慢慢在演员身体里生根发芽的。你可以对人物不断想象,但绝不能固化ta的经历。我今年导的《杜甫》,就说不要写人物小传,先读剧本,大家读了一个礼拜没读懂,因为剧本一半以上是文言文,比如读蹭蹬,没读对,我们读了12天,读到第10天,演员全部读懂每一句文言文说的是什么。读到第12天,我就说,如果蹭蹬读不好,就改成多舛或者坎坷吧,所有人张嘴都是蹭蹬,这个词已经化到身上了,这时再排戏就非常顺了,所以读剧本非常重要。就像您说的,为什么我们那样理解哈姆雷特,因为我们认为这个剧本太伟大了,这句话说得太深厚了,我们其实每天都在想活还是不活,吃不吃饭,起不起床,没那么复杂,何况一个十八岁的哈姆雷特,能深刻到那个地方吗。我们去演就赋予了人物很多成熟的东西,错了,大家都以为表演需要由简到繁,我要去丰富人物。我们的表演教学也经常是这样,上台前老师说要松弛不紧张,结果学生上不去了。因为我们都在穿衣服,斯坦尼在教我们穿衣服,松弛练习、模仿动物练习、无实物练习、想象力练习等等。我们缺少的是下意识。伟大的表演全是下意识,当然是经过设计的下意识。格洛托夫斯基伟大在哪?他是让你脱衣服,光溜溜的,如果要你穿上秋衣秋裤,毛衣毛裤,你还动得了吗?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模仿动物练习,我们哪一位表演大师演过动物?中国人有几个人演过动物就是西游记,还是拟人化的。

所以我跟老师说,不要告诉学生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人,我们都是人,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要说这句话,这是误导,如果有一天你说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狗,演得好我佩服你。我经常听到学生说,我要塑造有血有肉的人,废话。

史航:就是你把自己虚化掉了。有句话是,旅行就是卖了自己的房子,去看别人的地,我不存在,那下台后怎么办,还有没有这个人了。所以表演课不光是表演,也包括阅读与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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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上次见冯老师是在人艺的考场,我考试的时候演祥林嫂,我没有借助自身的情绪记忆,用的是此时此刻的所有理解和经历,演的时候泣不成声,老师说结束后,我哭得更厉害,老师就给我说,要学会控制,这也是我现阶段的困扰,我是按人物来理解的,但很多时候刹不住车,是我太感性还是控制力不够?

冯远征:投入的方法是什么?比如怎样研究台词,怎么研究独白。很多考生研究独白时都没有通读剧本,比如《阮玲玉》,有一个学生读《阮玲玉》,我说你怎么这么读呢,他说老师就这么教,那你看过阮玲玉吗,没看过,我就让他看去吧。看完后说,不是老师教的那样啊。原来他都没明白《阮玲玉》。后来我发现全中国老师都是这样教《阮玲玉》的。一个决定要死的人,还在台上哭得乱七八糟,决定死的人不会这样哭,决定跳楼的人上去就直接往下跳,所以我们经常演错误的人物。还有《复活》,我发现全中国的老师都在教错误的理解,一问,发现很多老师都没有看过《复活》。生活是演员特别好的老师,我特别喜欢看法制剧,那都是真的,分家产、闹离婚,那才是真的表演。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读剧本,不光要读自己的台词,更要读对手的台词。有时候,我的台词变一下,小孩就接不住戏了,因为他没有听你说什么,只是听你说到哪了,我接词,这就是很多演员没有理解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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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老师好,我们是中戏戏文专业的学生,对表演特别感兴趣,想问台词的问题。您说外国戏剧进入中国时需要做很多台词的修正。前段时间,我在人艺看《玩偶之家》时,感觉人艺念台词和我们的理解是有偏差的,您是怎么拿捏话剧语言的表达和人物塑造之间的平衡?之前《浮士德》的话剧台词腔也引发了很多讨论。

冯远征:中国绝大部分剧院的演出都是话剧腔演出,只有人艺相对好一些,这跟中国教育有关。我们的表演技术是舶来品,说台词都是美声,发声方法都是后咽腔打开,一打开后,再说中国字就不清楚了。意大利人的发声是跟语言有关系,英语也是,含在后头,像很多配音的电影,我们演员一配音,发音位置就不对,所以画面和声音是违和的。我们的教学都是用西方的教学方法,其实中国的戏曲,是最好的台词训练方法,国外在70年代就注意到了东方美学和神秘主义,我们现在还在学西方。正是因为教学的问题,导致全中国都是话剧腔,正是因为斯坦尼没有教我们脱衣服,都在教我们穿衣服,我们在表演上不会用形体,这也是外国导演对中国演员表演不满的地方,我需要你强大的身体表现能力的时候,你没有。

Q:今年有很多戏剧人离我们而去,像班赞,钮心慈老师,有些跟您是同僚,甚至是您的老师,我想问这些戏剧人在您身上留了下什么?对您影响最深的老师是谁?在写这本书时,又影响了什么?

冯远征:钮心慈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是她当年跟我说你不丑,才鼓励了我继续学表演。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老师是我的德国老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有重要的人,不止一个。我写这本书,很薄,但把该说的都说了。你按照我的方式去做,一定会有收获,比如我现在教学,八百标兵奔北坡,这就是最基本的吐字归音,它就是练中国人的嘴皮子,粉凤凰红凤凰没有用,它是嘴皮子松的时候才能说,但中国话一定是嘴皮子紧的时候才说得清。我让很多毕业十年的人说八百标兵奔北坡,不对,喷口没有。八~百~,你不归回来怎么听得清楚。你就练这一个,练一年,绝对能把中国话说得很清楚,而不是练一百个绕口令。技术是一种,其次,这本书后头有写很多我的经历,这也属于表演,而且占的比重应该更大,像老戏骨为什么演戏好,其实更多是因为他们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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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您在德国学习格洛托夫斯基方法,有没有哪个练习对您影响特别大?他们那种后现代的戏剧方式是反戏剧的,和现实主义背道而驰,回到中国您又是怎么结合的?

冯远征:我在德国受益最大的是身体训练。打开身体,你会发现身体的潜能是无限的,我们班一个女孩,一米六四的个儿能背着一米八的男孩到处跑,我们剧院的排练厅有八米高,我在热身训练后能爬到顶上,但是下不来了,这种身体训练对我影响特别大,让我拥有了更强的爆发力。你提到解构戏剧或先锋戏剧,首先中国没有先锋戏剧的土壤,中国人思维和外国人不一样。先锋戏剧其实特别简单,就是在表达创作者的思想,我们往往看先锋戏剧,越不懂好像越先锋,不是,先锋戏剧是思想在先,是创作者要告诉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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