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武漢保衛戰:從錯失戰機、慘烈退守到逆轉反攻(一)

華生:武漢保衛戰:從錯失戰機、慘烈退守到逆轉反攻(一)

——最大教訓與最大共識:真實信息如何上傳下達(中)

華生教授 2020-03-08

晨霧 / 轉帖

華生:武漢保衛戰:從錯失戰機、慘烈退守到逆轉反攻(一)


一、硝煙漸起

  2019年12月31日下午1點58分,武漢市衛健委正式發佈“關於當前我市肺炎疫情的情況通報”,使當地及全國社會公眾首次得知了這次武漢肺炎的消息。這標誌著這場現代疫情的武漢保衛戰正式拉開戰幕。不過,這個保衛戰之所以打響,卻又緣於前一天即12月30日發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所以,我們的覆盤必須從12月30日起。

12月30日:具有歷史意義的轉折點和承上啟下的起點

  歷史最奇妙和最詭密之處在於,它往往在長期似乎是停滯的時間流淌之後,卻又突然加速運行,把所有改變航程的重大事件全都安排在一天之中。


  公元2019年12月30日,農曆臘月初五,就是這樣的一天。


  前面說到,儘管從去年12月8日,武漢市自己的信息系統已經開始不斷有報入不明原因肺炎的記錄。此時的武漢官方儘管私下采取了一系列動作,但即便在內部也沒有聲張和走正常程序。到了12月29日,由於病例越來越多,湖北省、武漢市會同江漢、礄口、東西湖區疾控中心首次大規模趕赴各醫院現場,正式開展流行病學調查、標本採集檢測、院感控制等處置工作,並於12月30日完成了“省、市、區疾控中心聯合調查組”《關於醫院報告華南海鮮市場多例肺炎病例情況的調查處置報告》(該報告後來在“知識分子”公眾號上被截屏顯示)。


  該調查報告首先給出“病例定義”,為“2019年12月1日以來,我市醫療機構收治的有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以及病例的家庭成員被診斷為肺炎的病例,並未排除其它病原體感染者”。報告說在累計蒐集的25例病例中,12月29日晚、30日凌晨先後兩批對蒐集的17份患者的咽拭子標本開展流行流感病毒、上呼吸道病原(20種)核酸檢驗,除檢出5例肺炎鏈球菌陽性外,其他病例對各種病原均呈陰性。在下一步處置建議中,報告建議衛生健康部門加強對華南海鮮市場環境綜合治理,加強該市場相關人群的不明原因疾病的監測工作,做好感染控制工作。


  也是30日這一天,應該是基於這個省、市、區的聯合調查報告,武漢市衛生健康委員會內部首次正式給武漢各醫療機構,發出了“關於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緊急通知”。通知開頭就稱,“根據上級緊急通知,我市部分醫療機構陸續出現不明原因肺炎病人”云云。但由於這個“上級緊急通知”以及這個上級是誰至今未公佈,所以我們還無法再進一步推斷。


  武漢市衛健委的這一緊急通知提出如下三個主要要求:1、加強責任領導。2、規範醫療救治。3、嚴格信息上報。要求“各醫療機構要及時系統統計救治情況,並按要求及時向轄區疾控部門上報有關信息,並同時報送市衛健委醫政醫管處,重大事項及時報送”。最後強調:“未經授權任何單位、個人不得擅自對外發布救治信息”。該文由“武漢市衛健委醫政醫管處”蓋章印發。因這個醫政醫管處管著武漢市所有市屬醫院和醫療機構,所以它應該是衛健委真正的實權部門之一。


  綜觀這兩個同在30日發出的報告和緊急通知,其關鍵信息有二,一是將病例鎖定在華南海鮮市場。這一點其實是很奇怪的。因為後來1月26日的武漢市委、市政府官方的“武漢發佈”回答網友提問,“請問目前已知最早發病的患者情況如何?該患者具體什麼時候發病的?是否有過華南海鮮市場接觸史?”時,明確答覆:“武漢市新冠肺炎指揮部醫療組回覆:據查詢信息系統,我市登記報告最早的新冠肺炎患者為陳某,發病時間為2019年12月8日,經醫院搶救後痊癒出院,患者居住在武昌某小區,否認去過華南海鮮市場”。二是緊急通知強調嚴格管控信息,即未經授權,任何單位、個人不得發佈相關信息。這第二點,也很快成為武漢查處任何其他信息傳播者的依據。


  引人注目的是,在後來的這個“武漢發佈”中,12月30日的省市區聯合調查報告和緊急通知中的第一個12月1日的病例(金銀潭醫院在《柳葉刀》發表的文章也提到這個12月1日案例)不見了,首例變為12月8日,而這個首例又恰恰沒有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後來的多個消息也表明,12月份的首批病例中,有約30%並無華南海鮮市場暴露史。我們不知道武漢和湖北方面為什麼從一開始就咬住這個市場,並在後來把與這個市場有聯繫與否作為判定是否納入病例的關鍵標準,並影響了後來1月份又一個關鍵20天的信息發佈,我們後面還會詳細討論。


  12月30日的武漢和湖北方面的這些動作之所以重要,除了它直接給後來的發展定了基調,從而形成了後續進展的路徑依賴,還因為這是國家衛健委直接介入之前,武漢和湖北方面獨自採取的最後行動。時任湖北省委副書記、武漢市委書記馬國強在央視採訪中對這兩天的行動曾做了詳細解釋。


  1月31日,馬國強在接受央視新聞1+1節目採訪中表示:“首先我是一種內疚、愧疚自責的心態”,“如果早一點採取更嚴厲的措施,結果會比現在要好,對全國影響沒那麼嚴重,也會讓黨中央、國務院少操心。”他又說,“有幾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在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在我腦海裡。我們最初大概27號,我們醫院發現幾名的患者,那麼在治療過程中,普通的抗生素不管用,所以正是由於他們的警覺,使得我們衛計部門開始要求武漢所有的醫院來上報,是不是有類似這樣的患者。那麼到了30號、31號,那麼感覺武漢市其他的醫院也有類似患者,所以我們上報了國家衛健委,那麼才有了國家衛健委派出指導組、專家組來指導我們來做這項工作”。


  我們來看,與武漢的主事人所有直接對媒體的公開講話一樣,馬國強這裡說的是實話嗎?應當說,說了一點實話。那麼,說的都是真話嗎?應當不客氣的說,恐怕是假話更多。他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以及對武漢及湖北人民有歉意嗎?似乎有,那是內疚、是認識水平問題。他說如果早點更堅決些,情況或許會好些,或會讓中央少些操心。他認錯悔過了嗎?沒有。除了判斷水平問題,他什麼錯也沒認,什麼真正的自我批評也沒有。


  馬國強說了什麼實話呢?他們確實是27號以後才開始正式的組織行動的。儘管12月1日就有病例發生,12月10日就到網絡直報的臨界點,12月20日就知道事情麻煩,但採取的對策卻是繞過國家衛生健康委員會的系統和近在咫尺的中國科學院武漢病毒研究所,到外省找關係剖析樣本,但他們直至12月29日才真正意識到大事不妙,12月30日知道至少要在內部採取正式行動了。


  他的假話是什麼呢?他說他們27號才發現了幾例病例,這當然完全是假話。他說他們30日、 31日報告了國家衛健委,才有了國家衛健委派出的指導組。這也是謊話。因為12月31日上午國家衛健委夜裡臨時緊急組建的工作組和專家組的先頭部隊,已於12月31日上午抵達武漢,這還怎麼是向上報告,幾乎已經是被飛行檢查抓了個現行了。


  況且,哪裡會有30日、31日報告國務院主管機構的說法呢?他們到底是哪天報告的呢?馬國強拉上31日,無非是為了掩蓋30日他們根本沒報告,而是被國家衛健委下屬的疾控中心主任,當晚在網上看到消息打電話來詢問核實,是國家衛健委夜裡通知他們明天上午其工作組、專家組就會趕到的通知。難怪武漢市的主事人也不免覺得把這被詢問被通知的日子就叫做對上報告,難以啟口。故而既然說30號或31號報告都有問題,那就乾脆創造個30日、31日上報國家衛健委的模糊說法吧。


  近來有媒體問我,你怎麼知道中國疾控中心主任有晚上在網上搜消息的習慣?這裡我也作個說明,我對此細節還真還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是從幾個不同渠道聽到,一個國家衛健委下屬單位的中國疾控中心主任在網上發現了消息,然後覺得事情重大,電話與武漢方面核實後,連夜報告國家衛健委諸位領導。衛健委領導也覺得如此事關重大的事件以這種形式知道,實在匪夷所思,感到極大震驚,故打破常規連夜部署。從而這件事在內部廣泛議論,這樣我才得以從各種渠道獲悉。至於究竟是該主任確有夜間上網查看傳染病的良習,還是他如其他部分網友一樣,只是偶然晚上在網上瀏覽所見,我還真不確定。好在據各位媒體朋友說,他們在去努力嘗試採訪這位主任時,雖然其本人拒絕回答任何細節,但實際上也未否認此事的真實性。故而我之前文章在這一細節上的可能未精確或偏差,並不影響整個事件的真實性。


  同時應當指出,通過12月30日主要時間節點上的事件回顧,湖北特別是武漢當時的主事人責任人的這種避重就輕,不能誠懇地面對公眾和坦承自己的過錯過失,實際上對自己並無幫助,也得不到人們的些許諒解。我也願意善意的相信,這些官員原本也想把事情搞好,只是由於錯誤的政績觀和私心作祟,在面對複雜的疫情面前,誤入歧途,又放不下身段,以致一錯再錯,鑄成大禍。這時如果能夠迷途知返,還能多少將功補過。平時眼睛向上盯著自己的烏紗帽,搞點假大空也就罷了,到了真與現代善於偽裝和狡猾的新型病毒作戰,這一套就實在是腐朽的不堪一擊,害得基層廣大幹部疲於奔命而無功,特別是讓廣大人民群眾和在前線作戰的醫護人員和多方保障與支援人員陷於極大的困境和危險之中。這時他們還不幡然悔悟,相反卻還為自己設法辯解、推諉責任。這就無論如何也讓人也無法接受了。回看倒敘,武漢保衛戰在這樣的先鋒主將率領下打響,怎不叫人悲從心來!

被遺漏的吹哨人:神秘的“深喉”

  12月30日發生了這麼多令人目不暇接的大事件後,我們的吹哨人,也恰好在這同一天全部陸續登場。


  首先是張繼先醫生。她從27日開始的認真負責和堅持執著,最後喚醒了武漢及湖北方面的相關領導,沒有她的努力,事情也許還會後拖。


  其次是李文亮等八位醫生。他們或從自身經歷,或從醫院同事交流,得知武漢不明原因肺炎的發生,於是他們如同我們這些芸芸眾生一樣,趕不及地在自己的主要也同為醫護人員的微信群轉發,給朋友們發出善意無害的提醒。從這八位醫生在這同一天不約而同的行動,我們猜想,他們的信息和警覺,可能是來自這兩天省市區內部組織的大規模現場調查產生的影響和餘波。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難怪湖北特別是武漢方面,從12月初以來,內部信息系統雖然早有病例不斷積累,不僅不上報,而且還遲遲不願採取哪怕是內部的有組織調查的原因。因為即便是內部的組織調查,也會走漏風聲,產生影響。


  最後,是那位中國疾控中心的院士主任。無論如何,他也算是打破常規、鄭重其事的連夜緊急彙報,才使國家衛健委這架龐大的機器,以不同尋常的高效率連夜啟動運轉,下面的環節,才會有越來越多的各種重要角色出現。


  但,這就是全部嗎?這個環環緊扣的傳導鏈是否因太完美而顯得令人難以相信其真實性呢?我們是否丟掉了其中某個關鍵的一環?


  這時,是該這場與瘟疫抗衡的武漢保衛戰另一個關鍵的神秘吹哨人,“深喉”出場了。因為上述三個層次的吹哨人,看起來邏輯縝密、環環相扣,但仔細推敲,這裡有一個顯然的漏洞和破綻。就是張繼先醫生的彙報推動了當地省市區的聯合調查,這一點得到官方確認,看來沒有問題。或許由於這個調查的影響所及,李文亮等八名醫生均在這一天覺得這是個問題,都在這一天自己的小範圍微信群發了消息。這個邏輯應該也能成立。但是,這種在微信群說的幾句話本來並不會產生多大影響,通常不可能引發後續的反饋連鎖。然而問題在於,這種微信群的聊天信息,專業機構若有意去捕獲尚可,怎麼可能被中疾控的主任乃至若干深夜上網的網友所發現呢?如真能發現,那微信群的信息就太不私密了。


  正如後來被那晚同時上網的若干網友以及被中囯疾控中心主任自己的彙報而證實,他們看到的並非微信群的私人信息(試想中國疾控中心的主任如果只是看到某個私下傳聞不會也不敢小題大作),他們30日晚上真正看到的是被人上傳至網絡的武漢市衛健委上述的緊急通知,也許是那個截屏的鮮紅大公章擊中了這個主任的敏感神經。


  那麼,是誰能夠在當天就拿到這份內部緊急通知,而且膽敢將這份要求信息保密的通知乾脆連鍋端上網然後又竟然完全遁形,讓人無從循其蹤跡?也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候,這位神秘的吹哨人“深喉”也會浮出水面。(待續)


ID:gh_5e29d38d6c81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