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第32天,我的新冠肺炎警報解除

1月6日,我坐上了廣州開往北京的Z36次列車,列車途經長沙、武昌、鄭州,最終到達北京西。1月7日凌晨3:08,列車像往常一樣經停武昌站,6分鐘後按時朝著北京方向繼續行駛。

這停留的短短6分鐘,卻成為了我日後一個月生活裡的定時炸彈。

2020年的開頭不太順利,1月5日接到奶奶離世的消息,買票、收拾行李,匆忙的乘坐火車從廣州趕回老家承德,到家後的幾天裡,我和家人一起處理後事同時照顧病重的爺爺,前來祭奠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失去至親的悲痛和無力感,交織著疲憊壓迫著我。

這兩天的承德很冷,乾枯的樹枝抽打著凜冽的寒風嗖嗖作響,道路兩旁的積雪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猛然從溫暖的廣州回到北方,驟變的氣溫讓我有點吃不消,過了幾天,發覺自己感冒了。我每天零星地撿著家裡常備的一些感冒藥吃著,這是回家的第10天,除了乾咳我已經沒什麼症狀了。

臨近春節,一場以武漢為中心並將迅速席捲全國甚至世界的疫情正在人群中蔓延,1月20日,新型冠狀病毒的消息在人群中爆發,一時間,微信、微博、各種文字、視頻、圖片在人際之間轉發開來,輿論轉向分水嶺,人們開始從淡定轉向恐懼。病毒像一股暗流在家人之間、朋友同事之間、陌生人之間四散開來,它在變異、在強壯、在不斷地侵蝕人們的身體。

我的研究生專業側重健康傳播方向,1月23日,武漢宣佈封城,全國進入緊急狀態,我和老師開始了新型冠狀病毒居民瞭解程度的調查研究,研究的過程讓我對這種疾病更加了解,但隨著工作量的增加,身體也出現了不舒服的症狀,不光疲憊而且乾咳加重。24日晚上,我開始低燒,體溫三十七度二,聯想到我返程坐火車途經武漢的經歷,我感覺我自己的情況不是很好,當晚,我就線上聯繫了微醫平臺的醫生,醫生讓我去醫院查個血常規和胸部CT。

返鄉第32天,我的新冠肺炎警報解除

25日,這是我回家的第19天。我前往承德市中醫院就診,臨行前,我戴上了家裡留存的N95口罩,我知道,不能在醫院交叉感染,也要對他人負責。剛從廣州回來的時候,我就跑去藥店屯了一批口罩,沒有專門的醫用外科,但是有普通的醫用口罩。我想如果我真的感染了,那就迅速隔離醫治,我還年輕抵抗力強,沒什麼大不了。如果不是,就儘快輸液吃藥治療。

這家醫院並不是我們當地的新型冠狀肺炎定點醫院,定點醫院在距離我家很遠的郊區,但這所醫院離我家比較近。醫院門口旁邊的牆上寫著四個大字“發熱門診”,下面的箭頭指向左邊的入口。登記、測體溫,醫院要求外地返承人員要去發熱門診做檢查。

疫情發生後,河北省各級各類醫療機構都成立了醫院防控領導小組和專家組,啟動發熱門診,並制定防控方案。醫院的發熱門診是特意為這次疫情臨時建立的,設施還不完善,醫生護士們還沒有護目鏡。門診內一共有四個房間,患者的隔離病房、醫生的問診室、護士的配藥室,還有一間值班休息室。

進入發熱門診就等於進入警戒狀態,我一推門,裡面的醫生和護士全員警戒,“你們幾個趕緊把防護服穿好,手套記得帶上,咱們這還缺一個機動護士,趁這次正好查漏補缺。”

這次檢查,我需要被全程隔離。

我不喜歡醫院,從小就對醫院的消毒水味特別敏感,幾個醫生圍著我來回走動,不斷提醒著我正處在這場疫情的危險邊緣地帶。

返鄉第32天,我的新冠肺炎警報解除

血常規、C反應蛋白、生化檢查,拍攝胸部CT……我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接下來就是回到隔離室等待結果。隔離室四四方方,實木色的窗戶虛掩著,兩張床鋪緊貼兩側牆壁,我是這家醫院發熱診所的第一個病人,醫生們都很緊張。床鋪正對面是一面透明玻璃,醫生和護士透過玻璃持續的觀察著我的身體情況。從早上8點到晚上6點,每隔一陣兒就會過來給我量體溫,醫生和護士交替來巡診。我還想和醫生申請做核酸檢測,醫生說試劑盒很緊缺,不是疑似病人不能做。

檢驗結果加上兩次專家會診,最終確診我為支原體肺炎,給我開了5天的阿奇黴素注射液,並讓我每天口服磷酸奧司他韋膠囊。但是,我的病情似乎沒有那麼想象的那麼簡單。

1月29日,是我回家的第23天。

整個湖北省特別是武漢市的疫情越來越嚴重,網絡上關於疫情的信息開始洩洪,確診數字的每日激增緊張著每一個人的神經,線上線下,口罩、酒精等各種凡是能起到預防消毒的器械、藥物都清售一空,承德陸續也出現了確診的病例。在我家雙橋區附近已經有了確診病例,在無法確定他的行動軌跡之前,我每天去醫院輸液都變得很危險,不僅做不到居家隔離,每日暴露於空氣之中更讓人緊張,口罩也已近進入短缺狀態,每日一換的標準根本達不到,疫情的帶來的緊張氣氛讓人消沉,我根本做不到情緒管理。

5天的治療後,我的CT複查結果並不好,左肺反呈現擴大的趨勢。

醫生說需要換藥,繼續輸液觀察5天,並且輸液次數增加到1天2次。這一次藥物換成了乳酸左氧佛沙星和溴乙新,並且要每天配合吃磷酸奧司他韋膠囊、阿奇黴素分散片以及羚羊清肺丸。

返鄉第32天,我的新冠肺炎警報解除

根據河北省啟動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一級響應的相關要求,承德自2020年1月27日起,全市道路班線客運和旅遊包車,市區(雙橋區、雙灤區、營子區)公交線路全部暫停運營。1天2次的輸液我都需要步行去往醫院,從醫院回來,進家門前也都要進行一系列消毒措施,噴灑酒精,用酒精棉片擦拭手機,我不想帶回醫院的任何一點細菌。

我開始變得煩躁,甚至出現疫情中的情緒應激反應,社交媒體被疫情信息充斥,恐慌焦慮的情緒順著互聯網蔓延進了我的生活,每次CT檢查我使用過的東西都會立馬被醫生扔進垃圾桶,家人們的擔心和不安都被我看在眼裡,沒有確診卻被當成傳染源的感覺帶給我極大的心理壓力,我害怕自己真的是新冠肺炎病人,也害怕連累家人,我想趕快知道結果。

從病毒的14天潛伏期來看,如果我在1月7日接觸到病毒,大概21日就算過了潛伏期。但是不見好轉的身體狀況,讓我甚至對醫生的診斷產生了懷疑,開始胡思亂想,不斷問自己真的可以這樣治療嗎?為什麼不起任何作用呢?

我每天都會上網檢查我乘坐的車次上到底有沒有確診的患者,和學醫的朋友和老師不斷分析我的身體情況,跑到微博肺炎求助的超話裡,拿著自己的片子和報告和求助帖裡病人的對比,看看是否一致。雖說確診是支原體肺炎,但是在這個潛伏期可以長達25天的病毒面前,我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

持續性的低燒讓我很難說服自己安心輸液治療,不見好轉的狀態讓我沒有信心。新冠肺炎“人傳人”機制下,我甚至能感覺到別人異樣眼光的壓力,對我心裡是巨大的折磨。

我決定轉院,換醫生,我想變好。

轉到市中心醫院後,我拍了這十天之內的第三張胸部CT。

這家醫院具有核酸檢測的資格,在等待CT結果的過程中,感染科的醫生直接建議我進行48小時的隔離檢查。正當我要進行隔離並準備預約核酸檢測的時候,我的胸部CT檢查報告出來了,情況有好轉,醫生們很樂觀認為我只需要再次回到之前的醫院進行輸液鞏固治療就可以。

但是,生活就是富有戲劇性。

在我結束治療的當天,我又開始低燒。當天晚上就聯繫到醫生,醫生決定為我預約核酸檢測,讓我在家自我隔離等通知。由於承德確診病例的增多並且處於核酸檢測的高峰時段,現在檢測必須直接通過市衛健委派專業的檢查員對我進行檢測,我只能等。2月4日,承德公佈了確診病例的行程軌跡,確診病例的返鄉時間點都集中在1月20日左右,我還稍微安下心來。

2月7日,我接到醫院電話,回家的第32天,我終於要做核酸檢測了。

目前核酸檢測是確診新冠肺炎的硬性標準,通過核酸檢測陽性才能確診。我心裡有點緊張,但是也想盡快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無論結果好或壞,停留武昌的那6分鐘真的折磨我太久了。

核酸檢測的地方和醫院大樓是分開的,為了方便隔離,發熱門診位於門診樓旁邊的小平房,一進醫院大院,就看見兩位醫生全副武裝拎著一個白色的箱子從感染科往外走,讓我想到了非典時期的“白色恐慌”,悄無聲息的悄悄蔓延著。


進去之後,醫生仔細詢問了我的個人信息,把我帶到了隔離間。隔離間裡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全部都經過嚴密的消毒,消毒水殘留的味道有點刺激,我的鼻尖很癢。桌椅都鋪好了藍色的一次性粘塵墊,我和醫生分別坐在桌子的兩邊,醫生穿著連身白色防護服,全副武裝,非常嚴肅,一言不發,厚厚的護目鏡邊框完全擋住了他的眼神,無法對視,無法判斷情緒,讓我更加沒有安全感。

整個檢查期間我和醫生幾乎無交流,避免一切的飛沫傳播。在隔離室裡,只是他給出要求,我來完成。

他拿出了一個透明的袋子,透過袋子可以看出裡面是一整套核酸檢查的完整器械,袋子裡附上了一張紙片,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在和我核對確認無誤後,開始進行檢測。

先是抽血,需要抽三管,我唯一的感覺是這次抽血的針相比一般輸液、檢查的針要更粗一些,類似獻血的針。看的出來,帶著三層手套的他操作很不方便,我也能感覺出來他在儘量避免和我進行直接的皮膚接觸,畢竟每一個來做檢測的人都可能是潛在的新型冠狀肺炎患者。我的血很粘稠,他將針扎進血管後,來回擺動幾次針頭才將這項檢查做完,針扎入很刺痛,但也還能忍受。

第二項是咽拭子檢查,他從袋子裡拿出了一根類似棉籤但長於棉籤的棉棒,示意我摘掉口罩,張開嘴慢慢地將其深入到我喉嚨深處,並在上面颳了幾下,採樣的過程有些難受,毛絮和嗓口的摩擦讓我一時沒忍住乾嘔了幾下,之後他將棉棒浸入一管液體中,微微攪動,並將樣本密封收好。

“可以了嗎?”醫生點了一下頭。

整個檢查就全部完成了,我被要求繼續回家隔離,結果將以電話形式通知。

病情來回往復的這一個月讓我逐漸失去耐心,身體狀態的一點起伏就讓我身心疲累。還沒確診呢,這份心理創傷就帶給我極其不安的情緒,可以想到心理調控和疏導對於每位患者的重要意義,哪怕是在疫情中心的普通武漢市民,也承受著自我壓力和環境壓力,他們無法脫離一線疫情更無法做到情緒隔離,不安和恐慌只能嘗試自愈。

2月10日下午5點,我接到了醫生的電話,結果為陰性,並且不需要再去做第二次檢測。

長舒一口氣,到這一天,我終於把武昌6分鐘的定時炸彈拆掉了。

我已經做過最壞的打算,但我是幸運的,能夠預約上核酸檢測,最終吃下了這顆定心丸。截止2月20日,全國有75465例確診病例,5206例疑似病例,承德有7例確診病例,在武漢市內也仍然存在沒有被確診收治的病人在用意志力和抵抗力與病毒抗爭。時間給了患者生的機會,也有可能將未收治病人推向死亡,從1月10日開始,全國範圍內多家企業加急生產試劑盒,物流公司的停運讓運輸成為難題。武漢進出通道關閉之後,核酸檢測試劑盒更是難以進入,生產企業員工甚至選擇乘坐高鐵“人肉”背幾千人份的試劑盒送抵武漢。

回到家,我繼續保持著消毒的習慣,帶上口罩出行,大街上的每個人都有節制的與和他人保持著距離,公交地鐵上的喧囂也被疫情抹去了聲音,只有超市裡有著最貼近市井的煙火氣,人們不再大規模囤貨,試著從吃開始,重拾自己的生活節奏。疫區武漢之外的中國城市,都在努力嘗試恢復自己的城市秩序。可是武漢,仍然在水深火熱中進行著自我救贖。

每日清晨更新的疫情數據我仍然會看,直到數據清零的那一天。

(感謝故事提供者藝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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