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那 邊
山那邊還是山,山那邊有座高高的山。
幾年前,兩個公社協商決定要在高高的山上修築一座水庫,於是,每當農閒時節,山下幾個大隊便調集數千勞力到高高的山上去參加修築水庫的大會戰。於是,高高的山上一進入冬日就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由於可以免去煮飯的煩惱和名正言順地在一起相聚,我們一夥知青遍邀邀約約,爬山越嶺,來到了這高高的山上,走進了往日沉寂的山間。
修築水庫的主要勞動是背土築壩,按當時指揮部的規定,每個勞力每天必須完成背運一立方米粘土的任務。一立方米泥土摺合重量約為2000公斤,即便是一個強壯勞力也要起早摸黑,紮紮實實背一天,方能完成任務。而對我們這些畢竟剛從學校出來不久的學生來說,無疑就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方夜談”。水庫工地上的條件極差,一日三餐,吃的都是米飯和鹽水煮蘿蔔,住的則是農家房舍中臨時搭就的大通鋪,四壁透風,鼾聲和汗酸味不容分說地掃蕩著每個夜晚中的每一寸空間和每一個角落。好在我們這群知青還能單獨合住在一間小屋子裡。勞動之餘,這間木版工棚便成為我們神往的另類世界,逗鬧、取笑,打撲克、談天說地,一切,都成為我們百無聊賴的消遣和苦中作樂的折騰。
高山上的冬日特別的冷。每天拂曉,人們便早早吃過飯,挪著依舊疲憊鈍重的腳步走上工地。刺骨的寒氣撲面而來,刀子般地刮在人的臉上,山坡上的草木,田野裡的禾苗都垂頭喪氣地在厚厚的白霜覆蓋下耷拉著腦袋。背土,便成了當時禦寒的最佳方式。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很快就使衣履單薄的人們大汗淋漓,面色紅潤起來,於是,沉寂的水庫工地上又開始有了笑聲爭吵和打鬧聲。最初幾天的背土讓我們徹頭徹尾地吃盡了苦頭。一背泥土少說都有百多斤重,每天即便遲到早退,至少也要背運十多次,一天下來,大家個個都累得腰痠腿痛,灰頭土臉,爬在地鋪上一動不動並賭咒發誓明天不上工,要關起門來美美的睡上一整天懶覺。而到第二天天剛矇矇亮,總又無可奈何地掙扎著翻身起床,一邊怨氣勃發,一邊又繼續無可奈何地重複頭一天的賭咒發誓。
抑或是天見可憐,抑或是時來運轉。記稱的姑娘羞羞答答但最終還是對我們幾個知青動了惻隱之心。於是,象徵性的背運三、四回土後,登記土方表冊上我們的名字後面便準確無誤的記滿了當天必須完成的土方任務的數量。從此,我們便逃離了“苦海”,又恢復了以往的生氣和歡笑。
在鄉間那些孤苦寂寥的日子裡,我如痴如醉地迷上了讀書、寫詩和記日記。無論是串隊或是趕場,無論是回家還是返鄉,我隨身攜帶的掛包內總是裝著書、筆和日記本。我如飢似渴地堅持著讀書和記日記,即便有時大家聚會通宵達旦地玩耍也從不肯遺漏。讀書和記日記成了我知青生涯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撐。我熱情洋溢的記錄著鄉間生活的悲歡甜苦,躍躍欲試地寫下了大量的景物描繪、人物對話、各類情節片段和感情真摯的小詩,並且十年之中沒有一天間斷。以至30年後的今天我還滿懷深情地指著珍藏在家中的那數十本已經泛黃的鄉村生活日記,對正讀高二且又多少有點文學愛好的女兒炫耀這是自己一生中唯一能給她留下的最為珍貴的精神財富。讀書,則更是達到走火入魔的地步。我幾乎挖空心思,竭盡所能,不擇手段地通過各種渠道蒐集書讀。從《東周列國》、《紅樓夢》等我國古典文學作品到外國的《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簡愛》、《復活》、《貝姨》、《紅與黑》、《克利斯朵夫》、《少年維特之煩惱》、《獵人日記》、《人間》以及拜倫、普希金、海涅、雪萊、泰戈爾的抒情詩,也正是這些持之以恆的閱讀填補了我青春生活的蒼白與貧乏,從而在我心靈深處打開了一扇通向未知世界的窗戶。 記得為了弄到一本傑克.倫敦的《馬丁.伊登》 ,自尊心一向極強的我,甚至不惜以自己瘦削的軀體,在烈日炎炎的盛夏,為其運送一板車塊煤,用汗水和虔誠去換取別人的施捨。由於我對書的如此痴迷,深深地感染了身邊許多年輕朋友的心,並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群體。
自從擺脫了成天背土的困擾,我們幾個便時常相邀到附近一處極為隱蔽的林子中去讀書。那是一個被我們稱為“知青樂園”的小樹林,四圍林木簇擁,密不透風,地上一層厚厚的松針象鋪了一張柔軟的地毯,松脂的芬芳濃烈地瀰漫在空氣裡。林地中間,橫臥著一塊光滑平坦的大青石,我們或坐或臥,打開心愛的書和日記本,一邊任陽光親切地溫暖著我們的肢體,一邊讓思想在知識的海洋中遨遊。我們讀《人間》,為高爾基的苦學精神所深深吸引,我們讀《傑克.倫敦傳》,又為其勇於向命運抗爭的堅韌頑強所景仰,而普希金的抒情詩則讓我們青春萌動的心開始感受到了愛情的美好和嚮往。
是書籍使我們年輕脆弱的心變得充實、堅定;也是書籍,使我們預感到那不十分明確的,可是比眼前這一切更有意義的東西在遠方向我們發出熱切的召喚。讀書所帶來的激動和歡樂,使我們忘記了艱苦的勞動和離鄉背井的孤獨與苦悶,也使我們對未來更充滿了憧憬和嚮往。
山那邊留下了我們多少美好的日子,山那邊蘊藏著我們多少難忘的記憶。
山那邊還是山,山那邊有座高高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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