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天，封城已經從意大利北區擴展到全國，孔特總理獨自一人來到新聞發佈室，宣佈“意大利不再有紅色區域，整個意大利半島都將被保護。”

在我們看來，這位意大利總理幾乎已經押上了全部的政治生命做賭注，而作為一個契約型社會，意大利真的盡力了。

我們也希望通過這個契機，去理解這背後諸多政治、地域、經濟、文化和體制的深層次原因，也是這幾天我們讀到那句令我們無限觸動的話：我們對人性的尊重以及和諧包容的社會生活，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珍貴的遺產，也是最值得我們用理智來保衛的東西。

1 倫巴第大區和米蘭的政治和經濟地位

米蘭中央火車站封城前一天的出逃，引發封城令的質疑

意大利憲法強調地方自治和分權，20個大區(相當於中國的“省”)具有自主權力和職能，享有立法權和財政自治權。

在諸如衛生等公共事業上，大區政府也比中央政府更強勢。

歷史上的意大利長期處於分裂狀態，直到在1871年才完成統一。托斯卡納、西西里、羅馬天主教宗、還有繁榮的北區，長達數千年，已經形成各自不同的文化、習俗和勢力範圍。

最開始封禁令下的倫巴第大區則是意大利的絕對經濟重鎮，也是全球經濟的火車頭之一。

紅色區域為倫巴第大區

這裡是歐洲三個最富有地區之一，其GDP大約4000億歐元，人均GDP高於意大利其它地區30%。2017年的歐盟統計處（Eurostat）的最新數據，它是整個歐洲地區GDP第二高的地區。

倫巴第大區目前的執政黨是意大利的北方聯盟，在意大利人心中，這是一個妥妥的右翼民粹主義和地區主義政黨，它主張改造意大利成為聯邦制國家，施行財政聯邦制和更大的區域自治，特別是對於經濟較發達的意大利北方地區，甚至一度主張意大利北部民族獨立。

而米蘭，作為倫巴第的首府，是意大利最大的城市、工業和金融中心，也是全球公認的世界時尚和設計之都，國際影響力舉足輕重。如果將米蘭這個城市當作一個國家，它幾乎與奧地利的經濟規模一樣大。米蘭在意大利的地位，略等於上海之於中國，紐約之於美國。

米蘭的天際線

在疫情同樣嚴重的中國、韓國和伊朗，雖然核心疫區的武漢、大邱、庫姆的經濟地位也很重要，但並未到國家的絕對經濟支柱。而倫巴第大區和米蘭，則幾乎是意大利的經濟命脈。

2 這屆意大利政府和孔特總理

作為一個議會制民主國家，在意大利，國會是最高立法和監督機構，總統權力則屬象徵性，而總理則是意大利實際的政府首腦，由國會提名。

跟幾乎大多數歐洲國家面臨的問題相似，因為經濟衰退和難民問題，意大利民粹主義盛行，左中右政黨們的勢力旗鼓相當。

2018年意大利的全國大選，沒有哪一個政黨得票超過半數。經歷兩個多月的組閣僵局後，5月，兩大右翼民粹主義政黨五星運動和北方聯盟聯合組閣，提名孔特為總理。

孔特(Giuseppe Conte)是誰？1964年出生，1988年他畢業於羅馬大學法律專業，後來在佛羅倫薩大學擔任私法學教授，兼為民事律師，無黨籍人士。出任總理之前，他並無從政經歷，只是五星運動領袖的私人律師。

意大利總理孔特

當天，意大利金融市場動盪，米蘭股指下跌1.5％，借貸成本創下9個月以來的新高。

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由於財長人選被總統否決，孔特組閣一度失敗，直到6月才宣佈就職。

但事情還沒完，不到一年，兩大政黨因都靈-里昂高速鐵路產生分歧，北方聯盟黨(對，就是倫巴第大區的執政黨)對孔特提出了不信任動議，孔特短暫宣佈辭職，並再次重組政府。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孔特已兩次就任總理，但也經歷無數質疑，大多數人抨擊他為“兩黨妥協的傀儡”。

就是在這麼一個充滿矛盾的政府和議會之中，他與國家上層、不同部門、地方大區、專業人士、大財團取得共識，更不用提意大利一些政黨利用新冠疫情造勢，贏得關注與投票基礎。

意大利是歐洲第一個切斷與中國直航的國家，但作為歐洲申根國家成員國，意大利很難單方終止申根協議，立刻對歐洲其他25個國家的邊境進行管制。而歐盟的某些規定，也導致他們在最開始只能去檢查與中國有關的人員，而非本土居民。

早在2月21日意大利本土第一例病人確診後，孔特總理便宣佈國家進入持續6個月的緊急狀態，立刻簽署新疫情防控法令，對北方11個市鎮進行封城，5.5萬居民兩週內不得離開所在城市。

意大利也很早宣佈了停課，只要公共事業部門能夠控制的範圍，幾乎都是強令推行，雖然在一些個人和私營領域，政府觸角暫時無力完全達到。

3

眾所周知，意大利是世界上擁有最好的國家衛生系統的國家之一，整個衛生系統的總體績效排在世界第二位。

在知名醫學期刊《柳葉刀》發佈的《全球195個國家和地區的醫療質量與可及性排名》中，意大利位列第9。

尤其是在上呼吸道疾病、下呼吸道疾病、慢性呼吸道疾病這些領域的水平，更是以滿分高居榜首。

而在疾病預防計劃領域，意大利由150多個公共預防部門管理，擁有上萬名操作人員，還擁有超過5000家致力於職業健康和安全的公共運營商。

但是，意大利卻是全歐洲老齡化程度最高的國家，65歲以上的人口占21.69%，在全球僅次於日本。這也是為什麼意大利目前新冠疾病死亡率高達5.04%，目前根據全球數據，新冠疫情重症人數和死亡人數是老年人群體，他們還多患有如癌症晚期等其他基礎疾病。

意大利的老齡化趨勢(2017年)

與此同時，將近一萬的確診病例數量的直接原因便是從一開始的大量測試和近乎地毯式的排查，這恰好顯示了意大利對於疫情的迅速反應和大量的資源投入。據媒體數據，意大利在新冠沒有全面爆發之前就進行了上千例核酸檢測，而隔壁的法國只做了300多次。

但因為意大利第一位確診是位超級傳播者，在發病之前，他在不同的地方參加了兩次馬拉松比賽，並傳染給了身邊幾十個人。所以在很短的時間內，意大利疫情指數級般的擴展。對於任何一個國家來說都是短期醫療資源的嚴重擠兌。

倫巴第大區重症監護危機部門預測未來三週將有3000人可能需要重症監護，是此大區現有重症監護能力的10倍。

對此，意大利麻醉鎮痛重症醫學學會也發佈了《可用資源和需求嚴重不平衡時期強化治療的臨床倫理建議》，提出對患者進行重症監護時，要綜合考慮醫療資源、道德倫理和患者的具體情況，建議對重症監護病房設定年齡限制，“或該將資源優先提供給預期壽命更長的患者。”

想必這也是無奈之舉了。

4 小城鎮和中小型企業作為經濟支柱

意大利目前GDP總量世界排名第8，但在過去十年，因為歐債危機等重大沖擊，經濟有時甚至負增長，至今為止人均GDP還未恢復到十年前的水平。

而支撐整個意大利經濟背後的其實是小城鎮和中小企業，以傳承上百年的手工業為主，比如製革、紡織、絲綢、首飾、傢俱、廚具、釀酒、大理石開採等。

意大利的手工業，真正的匠心

意大利全國一半以上的人口都居住在規模不足20萬人口的小城鎮。在這些可能一般人從來沒聽說過的小城鎮，誕生了巨大的跨國巨頭，蘭博基尼、法拉利、甚至意大利最大的工商業集團Exor等。這跟英國和法國這樣人口近四分之一聚集在巴黎和倫敦附近是完全不一樣的。

而中小企業則如毛細血管，全力支撐起意大利經濟的運轉。直到2010年，意大利境內的正在運營的企業中，99.9%為中小企業，這些中小企業提供了81.9%的就業崗位，貢獻了超過80%的GDP。

意大利政府很早注重中小企業這個群體。在二戰之前，意大利便頒佈了首個保護和促進小企業發展的法規，並設“小工業中央委員會”作為具體政策落實機構。

手工業助力意大利創造了資本主義萌芽，但小手工業者抗風險能力也差。在第一波封城令的倫巴第大區分佈的眾多手工業佼佼者企業，大多處於停產和半停產狀態。

而在平時，倫巴第和隔壁的威尼託大區貢獻了意大利三分一的GDP和半數的出口額。

倫巴第大區(21.81%)和威尼託大區(9.25%)的GDP比重

這已近乎切斷意大利的經濟命脈。

5 “這是真正的犧牲”

讓我們再回過頭來看意大利的封國政策：

禁止公眾聚會，全國各地的足球比賽等體育賽事一律暫停

全國學校、健身房、博物館和夜總會等場所關閉

只有因工作需要和家庭原因必須旅行的人才能獲得特殊旅行許可證，且乘飛機旅行時登機和抵達時都必須證明自己出行的理由

火車站設溫度檢測關卡，所有港口都禁止遊輪停靠

對於禁令，省督府可調動警察，火警以及軍隊執行本法令，違法法令是刑事責任。

對此，WHO總幹事譚德賽稱，意大利實施防疫限制措施，做出了真正的犧牲。

從鐵腕防疫的角度看，意大利政府可能是除中國外表現最好的。

在孔特被提名為總理後，他曾闡述自己的施政理念，“重塑意大利在歐洲、在世界的地位”，他願意做“意大利人民的辯護律師”。

祝願疫情早日結束，世界終回正軌。

Manarola, Ita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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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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