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火車,女人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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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的火車,女人的私情

文|江徐


那天,我沒搶到硬臥,所以只能乘硬座。心裡默唸,但願是靠窗的座位。

拿著票,對號入座——不是靠窗那個,臨過道。心裡微微一暗。

卡座有四個座位,一邊兩個,面對面,都空著。桌上堆滿東西。我坐定下後,火車還沒開,窗外沒有可看的風景。桌上是一袋橘子、一袋香梨、一袋甘蔗(已去皮截斷)、一袋葵花籽、一盒龍眼,這些零食佔據本來就不大的桌面,靠窗,還有一罐八寶粥,與並排站立一隻淡綠色保溫杯。

它們的主人呢?在衛生間?或者,在車廂某一處處理什麼事?

對陌生人的猜想,在一定程度上驅散了我的離愁別緒與不經意會冒出的對生活的意興闌珊之感。

火車開動了,窗外,對面那列火車向另一個方向行馳而去,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不見桌上那堆水果的主人落座。莫非,下車時候急急忙忙沒來得及帶走?又或者,疫情期間,鑑於安全考慮,這些用於打發路途時光的食物,覺得扔了也無妨。保溫杯也有可能沾上病毒,所以也不要。所以,它們就這麼被遺棄?

沒有人來。

一直沒有人來。

我從過道移到靠窗的座位。

乘客不算多,左前方,一箇中年女人躺著睡覺,一個人佔兩個座位。她對面坐著兩個人,看起來爺孫倆,各看各的手機,各塞一隻耳機。我對面,男的,女的,中學生模樣的,都沒啥特別之處。人人戴口罩,人人自危。火車載著一座一座的孤島前行在夜色中,輕微的喧雜,巨大的沉默。每隔一段時間,乘務員走一趟。

“各位旅客,為防止疫情擴散……”車一靠站,車廂廣播就會發出提醒,非常機械地。

春夜的火車,女人的私情

火車靠站,上來新乘客。“不好意思,這是我老鄉的座位……”

之前躺睡在那的女人爬了起來,慵慵懶懶,走過來,坐下,趴在桌邊。——哦,桌上這些都是她的東西。

她解開一隻塑料袋,吃起甘蔗來。一口一口,非常悠緩。不戴口罩,還在有可能漂浮著病毒的車廂裡,優哉遊哉地嚼甘蔗?誰知道有沒有病毒漂浮過來,落定在甘蔗上,隨著她的咀嚼被“請”進消化道?

她這種不怕死,看起來更像是無知。我對生活的本質也許一知半解都說不上,但是怕死,更怕生與死之間的種種麻煩。所以,不但戴口罩,還戴了防護帽,周圍有透明膜將臉面遮擋起來,養蜂人值得擁有。

她慢慢嚼甘蔗,目光飄在半米之外的虛空之中,像是在看什麼,又像什麼都沒在看,像是在想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想。她是一粒沒有思想的塵埃。

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吃甘蔗,我站在三門櫥前,貼著櫥門上的大鏡子,觀察自己咀嚼甘蔗的樣子。那趨近乳白色的汁水,被蘊含在口腔,捨不得下嚥,也小心著不讓它們從嘴角流出……嚼著,看著,歡欣著——沒想到是乳白色的。對於食物,回想起的往往不是食物本身的色香味,而是背後的一些東西。

嚼完甘蔗,又嗑瓜子。嗑了一通瓜子,她繼續躺下,沒睡,打開手機看電視——《薛平貴與王寶釧》。故事剛剛開始,王府比武招親,王寶釧把繡球拋給了薛平貴。那時候,他還是叫花子,一無所有。

“你跟父親脫離關係,跟我吃苦受累?”

“我願意……”

王寶釧身為名門小姐,本可享有養尊處優體面舒適的生活,為了心中所愛,放棄鳳冠霞帔,與父親恩斷義絕。只為一句“我願意”。

愛,就是我願意,根本不必考慮值不值。一旦心裡由此思量,已是計較。薛平貴辜負了王寶釧,將她置於寒窯十八年,讓一個女人最美最有生命力的階段在等待與孤寒中虛度。在她自己,始終是“我願意”。這份痴情,至少,在當下時代是要被鄙夷的吧?

想不到她喜歡看這類電視。再想想,這種“虛假”,正好對應她的“淺薄”。

手機音量開得非常大,在深夜的車廂顯得突兀。她好像並不在意這些,躺在那裡,頭靠過道,腳朝窗。她竟然把雙腳蹺在窗玻璃上,一隻腳套了襪子,另一隻沒套。

這並不是優雅與否的問題。或許,她並不在意別人看待自己的眼光?又或許,她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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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行馳在春天的深夜。窗外,昏暗的廣袤……黯淡的燈紅……可見輪廓的山野……那雙腳一直蹺在窗玻璃上。王寶釧溫柔的話音一直響在車廂內,只有她和她身邊的人在講話……

手機電量充足,還備了一隻充電寶,但我仍不敢恣意耗費。枯坐。等待。看向窗外。想一些人事,像要溺死在水裡那樣盡情想著,又像仰躺在河面,隨波逐流地想著……

波濤洶湧之後,才會產生真正的寧靜。

大部分時間,我不敢摘掉口罩與防護帽,相比死,我更怕原可避免的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瑣碎與麻煩。

我靠著窗沿,在沒有主題的散漫的想中,睡意像河水一樣將我托起,載沉載浮。之前,做了一個春夢,夢見一小片虞美人,全部怒放。此次,無夢。

多年前,最能心意契合的朋友,她說最不忍看我自苦。已經忘了上次與她聯繫是在何時。很多關係就是這樣,找不出聯繫的理由,就慢慢淡了。我又是懶於維護一段關係的人。冷,暖,平靜之下的熾烈,最終唯有自知。

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身邊坐下,隔著厚衣裳依然感覺到肉體的觸碰。是個男孩子,像高中生或者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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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緩緩地亮起。

對面的女人她坐起來,繼續看手機。那手機,背後貼滿晶晶亮的玩意兒——符合她的風格。這會兒,她看抖音。生活小竅門,情感雞湯,濫俗的情歌對唱……每一個,她都要重複看兩遍,甚至三四遍,也許這樣才能完全理解。

手機響了,起初我以為是她丈夫,或者兒子。

“吃早飯沒有……我去過車站了,但是沒有車……”對方的聲音有點慵懶,像是剛醒。

她對此表示懷疑,於是男的又說,“不信,你去問啊,你去問我那裡的人。”

彼此沉默了會,男人開口:“想你咋辦?”

“乖乖在家待著。”她語調平淡。

“想你咋辦?”男的再一次問道。

“你飛過來。”

“你飛過來。”

“你會飛,我不會飛。”

聽到這裡,不禁令人想笑。看樣子,都是快當爺爺奶奶的人,置身於脫離日常軌道的失控能與一個不共度日常的人說這樣的俏皮話,簡單,淺薄,原始。

“疫情嚴重,我們這裡車沒通呢,馬勒戈壁,煩死了。”男的爆了一句粗口。

想而不得,的確讓人煩憂。

他想看看她,於是點了視頻通話,被她按掉了。

他又點。這一次她接通了。

“幹嘛掛掉,不想看我啊?”

她把手機放在桌上,臉近距離對著手機,不做聲。

“你看起來心情不好?”他問。

“沒有啊。”

“你想啥?”他追問。

“沒想啥。”

“想做啊?想哭啊?”

她依然不做聲。他這麼問,好像也沒在等答案了。

彼此又沉默了會,男的先開口:“你有時間了就過來,我有時間了就去你那……”末了,他又讓她“放心”。

全程她都開了免提,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私情被旁人聽去——反正都是陌生人,下了車誰也不認識誰?所以並非我刻意窺聽,即便不想聽,它也流進了耳中。

春夜的火車,女人的私情

又過了一會,電話響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她告訴對方自己幾點到,讓他做到去接的準備。她語調歡快。

她偏胖,身材臃腫,鼻樑與臉頰上長了些雀斑。身上的黑色皮毛衣是下等劣質的,左右手腕各套一隻銀手鐲,簇新的,耳墜讓我想起小時候家裡菜櫥抽屜上按的拉手。當她抬起頭,望向不遠的前方,我發現那雙眼睛有點動人,含著莫名的笑意,始終含著笑意的樣子,給人感覺,她這種人,邋遢,懶散,不怎麼發脾氣,沒有太多心思,並不怎麼懂得風騷。

窗外,陽光越發敞亮,油菜花陸陸續續地開,山山水水,樹木橋樑,村莊田原,逶迤的軌道延伸不止……

春夜的火車,女人的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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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江徐,80後女子,十點讀書籤約作者。煮字療飢,借筆畫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詩情誰與共》。點擊右上角“關注”,收看更多相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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