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我是用鏡頭,平等的視角講述一個交雜的命運。——《百合》導演周曉文

19歲的少女百合,懷孕前是一位拉麵師傅,吃苦肯幹,她的理想是開間自己的拉麵館,成為城裡人。而現實是,她愛上的那個往返粵、港間的卡車司機,得知百合懷孕後,就沒了蹤影。

生下孩子後,百合才知道孩子有先天性心臟病,為了給孩子湊手術的八萬塊錢,她在酒店做迎賓小姐,到土豪的徵婚現場應徵,甚至去私人黑醫院賣腎,她也試圖“棄嬰”,把孩子留在醫院、路邊,希望有“有錢的”好心人給孩子治病;她甚至希望自己能進“局子”,這樣,娃可能就有人管了。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這個故事,是2011年3月8日上映的小眾電影《百合》,這是周曉文導演的女性電影之一,該片同年獲第十四屆電影華表獎優秀數字電影獎,主要人物是百合(王梓桐飾)和女作家劉楠(呂麗萍飾)。

影片英文名稱“LOST“,也別有深意,也許是Loser的變體,也許寓意失去,失敗者。在命運面前,我們都是Loser。

劉楠是一個自由撰稿人,她為了寫作的目的,對百合的事件進行採訪。

影片就在這種訪談的“口述實錄體”中緩緩展開。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平靜的敘述,像流水一樣緩緩流淌,是一個未婚媽媽,在其間的掙扎、絕望,幾次努力站起來又被生活壓趴下的經歷。百合從不說假話騙人,無論是找工作、徵婚、賣腎,她都坦然說出自己的難處和目的,這可以理解為她的單純善良,也可以說是她的不合時宜的傻。

有人說:錯誤不可避免,但可以及時止損。百合的悲劇,也許是一部分女性的縮影。她們年少無知、單純、幼稚,知識欠缺,只憑一顆心去判斷,雖然生活給她們的都是苦難,但她們還是笑著面對,仍然願意相信別人,願意對別人好。她們就像沙子中的石粒,硌痛我們的心

01. 素樸的紀錄片式拍攝:洗盡鉛華,笑中含淚

少女百合,有一個只讓她寄錢的農村媽,沒有見過爸爸,只見過媽媽和繼父生的一堆娃。

她就像一朵幽靜的百合花,質樸,單純,雖然深陷困境,絕望掙扎,卻一直笑著面對劉楠,不怨不恨,而是想盡辦法去承擔一個母親該承擔的責任,她活出了所有底層小人物的隱忍和堅韌。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影片的開始,就是穿著孕婦裙的年輕女人,在公路邊踮腳張望,一輛輛穿流而過的卡車,用高大的車身和鋼鐵的外表淹沒她弱小柔軟的身體,讓她顯得如此無助而脆弱。

平視遠景中,孕婦在卡車群的夾縫中搜索找尋著什麼,殘破的卡車、生鏽的車身,穿梭而過的車場,無人回應的空間,近兩分鐘的卡車鏡頭,表明百合面對的無序、混亂、冷漠、堅硬。

明明是被卡車司機騙了,但她說“不可能吧,他一直對我挺好的”,說起沒有吵過架,她遲疑了一下:“我,我沒有本錢和人家吵架”。由不恨到恨,最終,百合選擇“不恨人家,恨也沒有用”。

卑微的愛情,從來就開不出花朵。

劉楠說起被那位“龍仔”紋在自己身上的那條龍,鏡頭拉近,柔光打上百合的臉:“他叫俺紋的,說俺就能一輩子記著他,他還說自己要紋朵百合,後來他怕疼,沒文成。”

看著那笑顏,感受到戀愛中的回憶,甚至還帶點甜蜜,百合是可愛的質樸的又具有生命力的存在。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面對催租的房東,百合低聲下氣好話說盡,劉楠卻突然跳起來發飆,指著房東怒罵,百合陪著笑說:“阿姨,我知道你是因為我,你消消氣,你罵了他,最後倒黴的還是我。

劉楠驀然醒悟,然後說可以給她一萬塊錢,話沒說完她就搖頭拒絕了:一滴水掉到了乾透的田裡,一下子就沒有了。沒用處的,你也知道我不會要的。劉楠又幫她在報紙、網絡上求助,她搖搖頭說:沒用的,阿姨,像我這樣的人太多了。

底層小人物百合,有她樸素的生存哲學,那就是“人在屋簷下”,是“我沒有本錢”,她生存的如此卑微,愛的也如此卑微。可是,往往你做出卑微的狀態,宣示你的弱小,並不能對你有任何幫助,因為社會的自然法則,人們崇尚的是強者。

面對想探究她的痛苦作為寫作素材的劉楠,她全無戒備,而把劉楠當成了傾訴對象。她不願意白拿土豪老闆送的五千塊錢,就趁無人時,悄悄把錢塞入門縫還給他,寧願自己去洗那像山一樣高的盤子。

曼德拉說:我們可以卑微如泥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百合是一個卑微的生命,寂靜地開在山谷,但她的每一分成長,每一次綻放,都是美麗聖潔的。她謙和有禮,不賣慘,不乞憐,對病孩不離不棄,幾次不惜犧牲自己,試圖靠自己的努力掙錢來給孩子做手術。

02. 剋制的敘事風格:平和沉穩,令人心碎

《百合》的敘事風格,如紀錄片般平實、沉穩,又止於直白敘事的鏡頭語言。一方面,片中的街道、房屋都採用了現實主義傳統拍攝,大量的“城中村”街道場景、女工集中洗澡的板房,都體現了百合所處的階層和真實的生活場景;另一方面,女主角呂麗萍、王梓桐都是素衣素顏,沒有過多的化妝和高清磨皮效果,作為表演的言語動作間也滿是剋制,讓觀眾有一種主角就在我們身邊的感受。以上,都使這部關注小人物的電影,看起來更像一部普通人生存的紀錄片。

百合在劇中,作為一個未婚媽媽,有痛苦,有絕望,但她的表演表現出了最大的剋制。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這種剋制感,有緣於敘事方式的原因,劇中的百合,是在給劉楠講述自己的故事,從時間上說,已經是過去式,這就給了人物情緒緩衝的時間;另外就是人物身份定位賦予的情感,百合是個頭腦簡單,文化程度不高的人,對自己的遭遇,她沒有過多的驚訝與痛苦,這種“見慣”的感受,反而給觀眾給多的思考空間。

即使是表現苦難,《百合》也不像其他電影一樣黑暗濃重,它的色調是明朗的。在百合租住的簡陋的房子裡,看似是一個廠房,有高大的機器,有凌亂的女人物品,房間中的黑暗,用大面積的碩大的紅色來填充,那是百合替人做手工——編織中國結的作品,這些中國結懸掛在房樑上,鋪擺在床上,採用對角線構圖來填滿沉悶的空間,和百合臉上的笑,還有嬰兒的哭,一起讓講述有了生命的暖意。

全劇中,百合沒有歇斯底里的大哭,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哭喊,至痛時,她只是飽含淚水。如果苦難是一種常態,哭又有什麼用呢?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百合把兒子裝在紙箱裡,放在街頭,希望有人能撿走孩子,她自己躲在一個餐館觀察。有一家三口走過來,察看那個紙箱,小小的女孩子,跟百合的孩子差不多的年齡,幸福、富足得像個洋娃娃。

街頭的幸福三口,和餐館內百合“遺棄”孩子的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張力

百合貼緊玻璃窗,鼻子、臉都被玻璃壓的扁平,等她跑出餐館,那個壓痕還在。這是生活對百合的碾壓,也是母愛對百合的碾壓,所有的人,都看得到那印跡。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03.三個結局的呈現:關於命運,各有答案

導演周曉文認為自己只是個拿鏡頭說故事的人,電影創作的最終完成是在觀眾的腦海裡完成的,自己沒有權利干擾觀眾的思考。

所以,他在最後給出了三種不同的結局,展示了百合命運的三種可能:

  • 百合被強哥騙去託運毒品,被判死刑緩刑兩年執行。

面對來看她的劉楠,百合請求劉楠替她上訴:判了死刑就是死刑麼,為啥還要二年再執行呀,我不要緩期,直接執行就行了。只是提到孩子時,她忍淚說:“我以前的理想是開間拉麵館成為城裡人,現在的理想,就是娃長大了,不要讓他知道有我這樣的媽。

雖然母愛偉大,但百合也要為她無知的行為付出代價,先是無知,然後承受苦難,最後失去生命。這個結局,無疑是悲慘的結局。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 百合嫁給了一個富翁老頭子,給兒子做了手術。
  • 這個結局似乎誰都沒有受到影響,反而是結束了苦難。可是,誰能說這不是另一種苦難的開始呢?百合才19歲,她喜歡的是阿龍,現在卻要和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子一起生活,片中她苦惱著自己的再次懷孕。

    這個結局,讓我們看到的是苦難沒有盡頭,和無盡的絕望。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 劉楠在深圳火車站打電話給百合,百合說孩子死了。
  • 醫院說不怪他們,是孩子的病太重了,劉楠籌到的錢她也不要,錢對於她已經沒用了。

    錢有時能救命,但也經常,有錢買不到命。這種結局,可能是離現實最近的距離。

    生活不就是這樣嗎?沒有那麼多意外,也沒有那麼多驚喜,更多的是苦難的延續,或者,苦難的升級。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只能承受。我們喜歡看喜劇,是因為現實生活中,大部分都在上演悲劇。

    北京大學著名電影理論學者戴錦華認為,周曉文關注了第五代導演共同關注的女性命運,他們有相似的人性的壓抑表述,但在他的電影中,構成這種壓抑的,不僅是歷史、傳統文化的桎梏,而且還有現代文明自身,比如這部《百合》。

    最後的鏡頭,通過劉楠的視角望向街頭,街頭是快速掠過的人群,人頭攢動,在清理廣告牌的女孩,揹著碩大的塑料瓶綁在一起壓得直不起腰的女孩,寓意像百合這樣年齡的女孩,百合這樣命運的女孩,太多了,千千萬萬……也許她們就是一個又一個的百合,那種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又默默承受了一切的無助眼神,給我重重的一擊,她們很努力,也許還不夠努力。

    《百合》:“紀錄片式”女性電影,現代文明下底層小人物的敘事

    生活不是用來妥協的,你退縮得越多,讓你喘息的空間就越有限。

    生活也不是用來將就的,你表現得越卑微,幸福就離你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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