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偉建：太盟投資集團(PAG)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
文｜《巴倫週刊》中國撰稿人 彭韌
編者按：在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之後，太盟投資集團(PAG)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單偉建一直在密切關注著疫情的進展和中國的應對措施，對於疫情隨後的蔓延和全球各國的應對措施，他的看法一如既往的理性，雖然疫情造成了極度恐慌，但各國只能以本國的能力可行性來決定抗疫戰略。對於防疫情勢已現曙光的中國，他指出，儘快恢復生產已經是當務之急，否則再猛烈的刺激措施也抵消不了中國經濟長期停工的損失。而對於近期波動頻繁的美國股市，單偉建則認為，新冠肺炎疫情和油價暴跌的雙重打擊很可能會終結美國曆史上持續最長的此次牛市，而美國大選和經濟表現將成為中美商討第二階段經貿協議時兩條交錯進行的主旋律。
以下為採訪實錄
《巴倫週刊》中國：在新冠疫情爆發後不久您就接受過媒體的專訪，據今天正好大約一個月左右，當時您預測中國和全球經濟增速短期內都將在一定程度上受到疫情的影響，一旦疫情形勢得到控制，中國經濟有望實現強勢反彈，那麼在一個月之後，關於中國的疫情發展有沒有超出您預期的地方，您對新冠肺炎疫情對於中國經濟的影響有什麼新的看法嗎？
單偉建：新冠肺炎疫情造成了極度的恐慌。我在一個月前寫了一篇文章比較2009年在美國爆發的豬流感（H1N1）和新冠肺炎，實際上前者造成的死亡遠遠超過後者。豬流感在4月份爆發，到年底，美國有1.2萬人死亡。世界衛生組織到2010年8月才解除疫情，到那時全球死亡人數達到28.45萬人。但是當時並沒有造成恐慌，所以事過之後，人們就把它忘記了。
在中國，到目前為止，有80924人確認感染， 59982人治癒，3140人死亡。而在湖北以外，統共有116人死亡。湖北大概有6000萬人口，湖北以外有13億以上的人口，13億人口中只有116人死亡，說明新冠肺炎病毒並沒有那麼可怕（死亡率也不可能嚴重惡化，因為到目前為止湖北以外的治癒率已達94%）。
據估計，交管部門2018年全國道路交通事故年死亡人數統計數字應為6萬-6.5萬人之間。也就是說每月平均不低於5000人，三個月1.5萬人死於交通事故。也就是說，湖北以外的13億人口中，三個月中死於一般事故的人數比新冠多100多倍。儘管如此，新冠在全國造成了巨大恐慌，對經濟的影響巨大，造成全國性的停產或減產，至今沒有全面復工，對經濟的打擊是巨大的而且是全面的，對於有些行業，譬如航空、酒店、餐飲等等的打擊是災難性的。
我判斷中國經濟第一季度經濟負增長，而且是較大幅度的負增長。但疫情在中國已經得到控制，全面恢復生產是當務之急，如果恢復得及時，經濟當然會反彈。但是拖延的時間越久，造成長期損失的可能性就越大，恢復或反彈就變得非常困難。譬如航空公司、餐館或酒店如果倒閉的話，就沒有反彈的機會了，所以復工已是刻不容緩了。
《巴倫週刊》中國：新冠肺炎疫情帶來的隔離措施對於中國經濟的消費和服務行業影響非常大，到今天也沒有真正恢復，為了拉動經濟，中國政府提出了減稅降負、加大基建投入等措施，我們知道您非常支持中國發展消費經濟，不希望中國經濟太過於依賴於投資，那麼您對新冠肺炎疫情後的拉動經濟措施有什麼建議？
單偉建：這些當然對經濟有幫助，銀行對客戶貸款延期也對受到嚴重衝擊的企業有極大的幫助，但是如果不盡快全面恢復生產的話，這些措施都無法治本，甚至只是杯水車薪。
中國每月的國民生產總值為1.2萬億美元，三個月3.6萬億，如果三分之一停產，三個月的經濟損失就是1.2萬億美元，如果二分之一停產，三個月的損失為1.8萬億美元。如果不全面復工，什麼樣的經濟刺激措施可以抵消如此大的損失？
《巴倫週刊》中國：目前來看，在中國基本控制住新冠肺炎疫情之後，全球不少國家似乎遇到了一個多月前中國所面對的情況，新冠肺炎在全世界的蔓延大有超出此前預期的勢頭，您怎麼看目前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國境外國家和地區，比如美國、歐洲和日韓等國家地區的防治和控制情況？您覺得新冠肺炎疫情對於這些國家經濟產生嚴重影響嗎？
單偉建：看他們如何應對疫情。美國對於2009年4月在美國爆發的豬流感（H1N1）採取的戰略不是圍追堵截，而是儘量保證在最嚴重的時候有足夠的醫療能力應對，所以疫情持續了16個月，但對經濟的影響不大。各國戰略不同，沒有優劣之分，只有以本國的能力可行性之分。
美國和其它任何國家，在經濟上和政治上都沒有能力採取中國式的不惜一切代價控制疫情的方法（譬如美國封閉幾百萬人口的大城市幾乎是不可想象的）。只能採取所謂其一貫採取的“高峰治療能力”的準備策略，以保證在疫情最高峰的時候有足夠的醫療能力。如此，對於經濟的衝擊應該相對小一些，而對疫情的控制能力就會弱的多。
特朗普今天（3月9日）發推特說美國每個流感季度有幾萬人死亡，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許多國家，沒有能力採取中國式的防治策略，只能接受一定的死亡人數。但是此次不同，先是恐慌，很多大學都改為網上授課，所以疫情蔓延，當然對經濟有很大的影響，因此也觸發了股市大跌。
《巴倫週刊》中國：近期美股市場頻頻出現大幅震盪，已經走牛超過十一年的美股市場看起來也岌岌可危，您是否會擔心新冠肺炎疫情會成為終結美股牛市的導火索，甚至引發全球性的經濟危機嗎，為什麼？
單偉建：我認為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很大。我從去年在多個美國主要刊物中發表文章，說此次美國經濟擴張的時間已經超過了美國曆史上任何一次週期，拐彎是必然的，這是市場的週期規律，只是時間難以預料，但貿易戰如果久拖不決的話很可能觸發經濟掉頭。
現在看來，新冠肺炎疫情和石油價格暴跌的雙重打擊觸發了股市掉頭，也反映了經濟掉頭，所以很可能已經進入經濟下滑的週期 。
《巴倫週刊》中國：除了新冠肺炎疫情之外，近期的世界還有其他黑天鵝事件出現，比如美國民主黨初選中激進的候選人桑德斯曾經在民調和初選中領先，這也一度讓資本市場非常擔憂，並且與新冠疫情一同引發了美股市場的巨幅震盪，以及近期沙特發起石油價格戰引發油價暴跌等事件，那麼您覺得這些事件跟新冠肺炎相比，會對全球經濟產生更大的負面影響嗎？還有哪些事件在您看來可能會引發新的危機？
單偉建：如前所述，市場去年下半年就在尋找糾正的理由，所以任何大一些的衝擊都可能觸發嚴重下滑，很難講哪個因素更加主要。在牛市的時候，幾乎哪個負面的因素都難以造成根本性的扭轉，而在熊市要到來的時候，幾乎任何負面因素都可能觸發扭轉。關鍵問題是基本面早就發生了變化，譬如美國的經濟增長率從去年一季度的3%多，跌到了四季度的2%。
《巴倫週刊》中國：在2020年這些黑天鵝事件的影響下，去年大家最為關注的中美貿易衝突反而被忽視和掩蓋了，我在外交事務網站上看到您關於中美貿易衝突的最新文章：《美中之間脆弱的停戰》，您認為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並沒有給雙方帶來重大突破，也沒能夠解決橫亙在兩國之間的那些根本的問題。那麼您認為，當疫情的影響逐漸褪去，中美進入第二階段經貿協議商討時，是否會再次出現緊張局面，投資者對此應該做哪些準備？
單偉建：我一直認為，與美國貿易談判在美國經濟過熱，股市大漲的時候是很難談的，因為美國感覺不出貿易戰對它的傷害。儘管傷害很大，但是經濟增長和低失業率把這些傷害抵消了，所以美國可以很強硬。而在美國經濟進入下滑週期的時候，貿易戰的成本就難以承擔，談判相對容易了。
下一步的談判開啟恐怕還要等一段時間，但困難的因素可能不在經濟上的底氣（這種底氣正在迅速消失），而是政治上的考量。因為美國已經進入總統選舉的週期。對於攻擊中國是自1980年以來美國大選的主旋律，每個總統候選人不如此就會被視為軟弱，或者不愛國。
當然，經濟的表現也是主旋律，任何對經濟的負面影響的政策都會影響獲選的機會。所以攻擊中國的政治需要，和不能讓貿易戰影響經濟這兩個主旋律會相互較量，看哪一個對當選更有好處。
閱讀更多 巴倫週刊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