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家族中的小家碧玉,蓼竹


竹家族中的小家碧玉,蓼竹

蓼竹,也叫箬竹,或蓼葉竿子,是竹家族中的小家碧玉。蓼竹高不過2米,粗不過小指,葉卻大得驚人,通常一片蓼葉長度有40公分,最長可達50公分以上,寬也在10公分左右。可以說,在所有的竹類裡,沒有哪種竹子有這麼寬大的葉片。如果說有的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那麼,蓼竹就是頭腦發達,肢體簡單——那頂在上面的葉子彷彿就是它的頭顱,那密密叢叢葳葳蕤蕤的思想。

  鄉下居家周圍到處都有蓼竹,在小河邊,在坡坎上,在樹林間,甚至在莊稼地頭。平常不把它當做有用之物,任其生長,任其荒疏,甚或砍了做柴禾,伐了扎籬笆,枯死的莖杆和葉子與柴禾別無二致,一如隱士和農夫在山中坐道,都是目光朝下,素面向上。

  但是你不能說蓼竹沒用,蓼竹的用處在它當用則用的時候,在別的物什無法替代的時候。蓼竹纖弱的肩上扛著神聖的使命。

  比如夏天來到,雨水跟著到來,農民去耕作或趕集市要戴頂斗笠,這斗笠骨架裡的夾層就是蓼葉疊成的。蓼葉斗笠最能避雨,又輕薄利朗,青青的竹葉儼然活著,在雨中煥發生機,故而有“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的高吟迥詠。更主要的是,蓼葉斗笠養頭,它彷彿在釋放著生命的因子,即使是炎熱的夏天,戴它在頭上,仍然涼悠悠的,似乎有風在吹過,有綠意在煥發,有嫩綠欲滴的鳥鳴在流曳。倘若聽雨,這便是最真切的雨聲,起初一點一點,清晰可辨地敲響在耳廓,繼之成片成流注狀交響起來。你會想,雨亦能語,這是盛大的演說,是熱烈的辯論,是高屋建瓴的呼籲。沒有哪一個能說會道者有如此的底氣,讓你的頭顱變成一隻錄音機,或者是功放器,讓思維順著雨水源源不斷地走向土地,滲入根鬚,乃至在靜夜升上一株莊稼的葉尖,燦亮成一顆夜露或者珍珠。

  比如端午來臨,蓼葉又派上了另外的用場,鄉下人用它來包粽子,清瑩韌實,箬香嫋嫋。甚至連根扎繩也不用,蓼葉兩片,它們擁抱,交好,配合極為默契。蓼葉粽子不黏連,不外溢,吃完後蓼葉上乾乾淨淨,它們就像來到人間完成一件重大任務一樣,走的時候兩袖清風,只留給你兩頰糯香,一腔感激。所以老外來我們國家過端午,說粽子這東西好吃,要是外面一層綠色蔬菜稍微軟和一點,那真是好極了——原來他連蓼葉也不忍捨棄。

  比如我們製成精美食品中的豆皮,也是蓼竹的功勞。只有蓼竹杆,那麼直,那麼細,那麼光滑,在滾沸的豆漿鍋裡一頭鑽下去,起身,撈起一張半月形的豆腐皮兒,在陽光下稍稍一曬,迅即變得金燦燦,銀閃閃,厚薄均勻,形制完美。你要是製作豆皮的能手,就不會放過這蓼竹杆上的一味異品——豆皮棍。當然不是吃蓼葉杆子,而是吃包裹在杆子上的厚厚的豆皮冊。我之所以說它是“冊”,完全是按照書籍的形狀來設喻的。一張張豆皮被揭去,留下棍子上的那一層層,久積成冊,恰如一冊單行本;更有味道的是它的韌勁,或烹或炒,或溜或煮,總能吃出它的性子來。設若人的性子能入豆皮棍,那就堪可咀嚼乃至尋味了。

  比如扯掛麵的面筷子,也是由蓼竹杆子來勝任。二尺來長,颳得溜勻,攀上面條,拉扯之後插進筷眼,各司其職,從無一根站錯隊的。我驚異於村人胡老爹的巨大面缽,更對他那似乎數不清的面筷子訝然。一個籮粉匠除了當日用掛麵交換來的幾鬥小麥,他所有的只是這面缽和麵筷了,或者還有牆角那方一人多高的籮櫃。籮櫃需用腳踩,踩出來的聲音特好聽,老人們模擬那聲音編出歌謠:本!本!本啊本,一斗麥,二斗粉。胡老爹去世後,沒聽說他的後人有扯掛麵的,想來那面缽、面筷和籮櫃都沒有得到傳承,現在想來甚為可惜了。

  我沒能做鄉下的一株蓼竹,但是總隱約聽到蓼竹說,站直點,哪怕你很纖弱。於是想到蓼竹筷子,並且由此想到,再找一個直性子人做伴侶,那才般配。誰能一輩子承受一根直筷配根彎筷的現實呢!

  這卻很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