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隨筆:儒風醇厚的武威(五)

文化隨筆:儒風醇厚的武威(五)

(戊)書城不夜,名家風流

一個時代,一座城市的文化高度,在於有無文化名流。武威人的狀元夢雖然沒實現,但清朝的武威,文化的影響力,已經名響國內。李銘漢、牛鑑、張澍三位的做人、做官、做事、做學問,成了清代武威文壇的三座標高。

命運最艱難多舛,著作等身的是李銘漢。

李銘漢雖為隴右名士,極負聲望,但在科舉道路上文運多舛,非常不得志。自道光十一年(1831)初應鄉試,至道光廿九年(1849),屢考屢敗,先後赴西安參加了八次鄉試,才中了己酉科陝西鄉試副榜第一,賜副貢生身份。是年已42歲。不要說狀元夢,一個舉人夢,就讓他人到中年,吃盡了苦頭。是李銘漢不聰明嗎?不是,李銘漢十餘歲始入塾館就學,敏而好學,品學兼優,為時所稱。是李銘漢無貴人相助嗎?不是,在18年的鄉試路上,李銘漢先後遇到了武威進士尹世阿、著名學者張澍、古浪知縣陳世鎔三位大貴人鼎力栽培,大力相助。是李銘漢無才華嗎?更不是,他早精通了音韻、訓詁二學,史學更是遍覽無遺。

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命不由人,大運不濟也。

按例,李銘漢考中舉人後,應去北京入國子監就學,待考中進士後入朝做官。但李銘漢在求學路上,早把富裕的家境弄清貧了。困於家境清寒,無力北上,於是,絕意科途,九噫歸裡,從此,專務學問。

為傳承家學,李銘漢在咸豐年間典賣家產,蒐集、保護、整理了積澱在武威的五涼、西夏、元明諸代圖書數千卷,涉及經、史、子、集,尤其對流傳本地的宋、元史書大加保護,整理歷史資料一百多種近一千多萬字,扼其精要,分一百一十件史事總攬全書,輯為一百一十卷《續通鑑紀事本末》,最終形成一部紀事本末體的宋、遼、金、元史長篇鉅製。期間,李銘漢完成前八十九卷後,耗時二十年,年過八旬,一病不起。臨死前,叮囑兒子李於鍇,要他堅守學術氣節,一定要把全書續寫完成。

一個舉人的文化成就,早已超越了眾多進士,甚至狀元的成就。他的治學精神,給後人留下了登高望遠的人生階梯。文憑算不了什麼。真才實學,經史致用,才是一個文化人流芳百世的真精神。在這位舉人的面前,那些有進士文憑,而無進士才華的人,不論做官還是做人,都矮了半截。

李於鍇不負使命,於光緒廿四年(1898)在山東蓬萊完成了後面的二十一卷。光緒三十二年(1906),李於鍇在山東將《續通鑑紀事本末》刊刻問世。為了一部先賢遺著,李銘漢父子兩代花了六十多年,不離不棄,最終完成了這一武威文化盛事。此書發行以後,旋即在北京、山東、南京等地暢銷一空,一時洛陽紙貴。

1936年,著名學者、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孟森在天津《大公報》上發表《續通鑑紀事本末書後》一文,呼籲重印此書,說:“不得李氏之書,使家喻戶曉,於據撰通史之資料,不無缺憾。”

命運最奇遇得貴,官兒最大的是牛鑑。

牛鑑是嘉慶十九年全國考試的第四名、二甲第一名,“賜進士出身”,不僅做過都察院的右副都御使、河南巡府、江南主考官,還做過兩江總督、太子太傅,給咸豐皇帝當過老師。是武威人中唯一給皇帝當過老師的人。僅這一點,就讓武威人自豪了幾百年,“外地有沒有給皇帝當差的,武威就有給皇帝當老師的”。

牛鑑能中二甲第一,是有真才實學,而後能當上咸豐帝的老師,則是一種因緣和運氣。牛鑑的家境並不富裕,在武威讀書時,他棲身小關帝廟,得河南人王老酒資助,才從涼州步行至蘭州,參加鄉試,中舉後費了好大勁,才到京城參加會試。此時身上的盤纏早盡,鵝毛般的大雪裹著牛鑑,使他飢寒交迫。不得已,牛鑑投宿於香山碧雲寺。碧雲寺方丈很同情牛鑑,見他寫得一手蠅頭小楷,功力甚佳。正好醇親王的母親許下一願,出百金想請一部《金剛經》,方丈正愁這活兒沒人幹,便讓牛鑑手抄一部正楷《金剛經》,換得百金以解他的窘迫之境。

真是機緣湊巧,時來運轉,醇親王母親在拜會皇太后時,手持牛鑑手錄的《金剛經》,引起了皇太后的注意,點明要碧雲寺的方丈進獻相同的經本。方丈無奈,只得實情相告,讓牛鑑見駕。牛鑑呆在皇宮,手抄經本,心裡急的卻是科考在即,只好不分晝夜抄經,趕在科考前終於抄完了《金剛經》,並向皇太后道明瞭自己的身份,才得以在第二天五鼓開科時進了考場。此後,中了進士的牛鑑,能當上咸豐皇帝的老師,自然離不開皇太后的賞識。如果牛鑑不因飢餓,不去香山碧雲寺投宿。牛鑑,方丈,《金剛經》,醇親王母親,皇太后,牛鑑,這一系列的機緣,貴人,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相遇,那他的命運可能就得改寫。

命運最不適當官,學問最好的是張澍。

張澍,字時霖,生於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父親張應舉是一名秀才,靠做塾師維持生活。張澍出生時家道已經中落,不過他自幼聰明,又受到父親的教導,因此飽讀詩書,24歲(嘉慶四年)就考中了進士,並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嘉慶四年(1799)十一月,張澍因“未館選後”,請假回武威省親,真是榮歸故里、光宗耀祖。

初冬的涼州城,已是天寒地凍,朔風凜冽。張澍回家的消息早已傳遍全城,連日裡,張家的賓客絡繹不絕,親戚朋友,全都趕來賀喜,所有的賀詞讚語都是子貴父榮。當全家都在沸沸揚揚的時候,父親張應舉卻顯得較為冷靜。一天夜裡,把張澍叫來,圍坐在火爐旁,父子倆暢談了一夜,給張澍講了為官和作文之道。張應舉知道兒子的性格,他用多年的人生實踐和經驗告訴兒子,要做文做人,而不要做官。

張應舉告誡到:“近時才俊之士,多講漢學而厭薄宋儒,小子慎毋。而宋儒於制度名物誠不如漢儒之得真。然探索義理細入豪芒,使人省惕以檢束身心良,可師法未容輕訾議也。聖賢教人莫過於改過,自以為無過而過乃叢集矣。孔子自言無大過,尚不能必小過之無也。顏子不貳過,蓋知之未嘗復行也。子路喜聞過,故令名巫於無窮也。今之人聞人言其過,則悻悻然,怒於色,呶呶然,怒於言。夫飾非者必拒諫,交過者必招,尤以小過為無傷。是謂小人改過而不吝,乃成大聖,爾小之其慎之。世皆言李斯勸始皇焚書坑儒,其言啟於商鞅、韓非子云。商君教秦以連什伍設告坐之過,燔詩書而明法令,塞私門之請遂公家之勢,禁遊宦之民、顯戰耕之士是燔詩書之議,本於商鞅、李斯踵其後而扇虐烱耳。”

這是張應舉留給兒子的一筆豐厚的精神財富。透過這些文字,足以顯見張應舉在研究今文經學方面的獨到見解,也透露出今文經學在雍乾嘉間的復興。張澍雖然把父親的告誡記入了後來的《庭訓述》中,但他那時年輕氣盛,自己的理想還是想做官,並沒把父親的告誡當回事。進翰林兩年後,他被調離京城,任貴州省玉屏縣知縣,從此開始了邊地仕宦的生活。但作為一名官員,張澍並沒有受到重用,就因生性剛烈,經常得罪人,不適合京城工作,只能被分配到貴州、四川、江西等偏遠縣城任職。

這一點,武威進士潘挹奎看得很清。一次,他倆在京城一起喝酒時,談到為官與做學問的事時,潘挹奎就直言張澍剛直不阿的脾性,只適合做學問,不適宜做官。潘挹奎說:“從你的才能來講,你著書立說可以傳世;從你剛直不阿的脾性來說,很不適宜為官。”而張澍從小的抱負偏偏就是為官,自己也知道自從進入政界後,處處感到不協調,但還是想“做一個當代的循吏。”潘挹奎聽了哈哈大笑:“你性方而不圓,常直言不諱地揭人家的短處,你在官場上怎麼能混得下去呢。” 潘挹奎這一笑,猛然驚醒了張澍,再想起父親的告誡,知道自己的人生路該怎麼走了。

從此,張澍走上了治學的道路。他一生的著述頗豐,撰寫有《養素堂文集》35卷、《詩集》26卷、《春秋時人名字釋》等等,已刊、未刊著作不下七八十種。張澍的姓氏學研究亦自成一家,上承乾嘉學術之精髓,下啟道鹹學術之創新,他將一生的精力全部用於姓氏學研究,共寫成姓氏學著作近二十種,在清代學者中絕無僅有。其《姓氏五書》被後人譽為“絕學”。張澍在敦煌學的研究上也作出了很大的貢獻,提供了相當多的敦煌史地著作和文獻。在地方方誌方面,著有《涼州府志備考》,影響很大。此外,張澍又是一位高產詩人,據不完全統計,他曾作詩三千零五十一首,可謂產出頗豐。正是憑藉學術上的成就,張澍成了有清一代甘肅成就最高的詩人之一。最終,成了我國著名的經學家、史學家、金石學家、姓氏學家、方誌學家和文學家、第一位研究敦煌學的人。

張之洞驚歎他:“才氣無雙,真乃異人也。”

梁啟超讚譽他是乾嘉間的一流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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