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昉: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實現經濟社會發展目標

3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召開會議,強調“要把復工復產與擴大內需結合起來,把被抑制、被凍結的消費釋放出來,把在疫情防控中催生的新型消費、升級消費培育壯大起來,使實物消費和服務消費得到回補”。此前,習近平總書記在統籌推進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經濟社會發展工作部署會議上指出,只要我們變壓力為動力、善於化危為機,“把我國發展的巨大潛力和強大動能充分釋放出來,就能夠實現今年經濟社會發展目標任務”。去年底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指出,我國經濟穩中向好、長期向好的基本趨勢沒有改變,一個重要保障就是“有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在打贏疫情防控阻擊戰的同時,打好復工復產、穩定就業和保障民生攻堅戰,實現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的目標,需要充分發揮超大規模市場優勢,通過恢復和擴大消費需求挖掘經濟增長潛力。

應對疫情對我國經濟的衝擊

從國內外發展環境來看,我國目前所處的發展階段面臨著多重挑戰,既有來自供給側的傳統經濟增長動力減弱、潛在增長率降低的壓力,也有受到逆全球化暗流、世界經濟減速和中美經貿摩擦的不利影響,在需求側形成對實際增長率的下行拉力。今年以來,一場來勢洶洶的新冠肺炎疫情不僅威脅著人民的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而且嚴重波及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特別是使經濟活動受到一定抑制,復工復產進度也低於往年同期,不可避免對經濟社會造成較大沖擊。

眼下,經過全國上下艱苦努力,通過實施有力的救治和防控措施,出臺一系列促進復工復產、幫扶中小企業渡過難關、恢復經濟活動的政策舉措,已初步呈現疫情防控形勢持續向好、生產生活秩序加快恢復的態勢。總體來看,疫情對我國經濟的影響是局部和暫時的。從全年來看,我們有信心實現國內生產總值(GDP)和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2010年翻一番以及全部農村貧困人口脫貧的目標。

同時,我們也要看到,由於疫情的衝擊,實現這些目標任務面臨更大的挑戰。首先,由於2020年前兩個月經濟景氣明顯低於往年同期,因此在後來的時間裡挽回已有損失、取得儘可能好的全年結果,需要我們付出更大努力。其次,疫情的干擾雖是暫時的,但民生不可有須臾的停頓,因此,恢復經濟活力時不我待,要以只爭朝夕的速度推動。總的來看,2020年是重要且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一年,既是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實現之年,是脫貧攻堅決戰決勝之年,也是完成好“十三五”規劃各項任務的收官之年,完成既有經濟社會發展目標,任務艱鉅、意義重大。

具體來看,此次疫情給經濟社會發展帶來的不利影響,具有一些不同於以往經濟波動的特點,可以說是一種非典型、非傳統衝擊的類型。一般來說,最常見的宏觀經濟波動是需求側衝擊(如金融危機),也有少量情形來自供給側衝擊(如災害和能源短缺衝擊)。衝擊也可以分為內部生成型和外部衝擊型。這次疫情對我國經濟的影響同時來自三個方面:一是消費受到抑制,屬於需求側衝擊;二是開工復產受到阻礙,屬於供給側衝擊;三是因要素流動受阻和部分供應鏈暫時性中斷而造成外部衝擊,加上目前新冠肺炎疫情在其他國家蔓延,二者交織疊加使疫情衝擊在中國與世界經濟之間產生相互強化的效應。針對這種特殊挑戰,我們要對既有政策工具進行良好組合、協同創新運用。其中,發揮我國超大規模的消費市場優勢和挖掘消費需求潛力的舉措,應在諸種政策組合中居中心的地位。

科學認識超大規模市場優勢

一般來說,經濟增長既需要供給側的驅動力,如勞動力、人力資本、物質資本等生產要素供給和生產率的提高,這類因素在經濟學中通常用生產函數表達和度量;也需要需求側的拉動力,如淨出口、資本形成(投資)和最終消費(包括政府消費和居民消費),這些因素在經濟學中通常用國民經濟恆等式表達和度量。我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要保持經濟持續健康發展,不僅經濟增長驅動力需要從依靠生產要素投入轉向依靠生產率提高,經濟增長拉動力也需要從依靠外需和投資擴張轉向更多依靠居民消費擴大。

轉變經濟增長的需求拉動方式是一個艱鉅的任務。一方面,長期以來投資在需求拉動中佔據主導地位,經濟快速增長也總是伴隨著高投資率。比如,在過去20餘年中,資本形成對GDP增長的貢獻率超過50%是一種常態,並且GDP增長率與資本形成貢獻率高度正相關。另一方面,擴大投資常常被用來作為應對經濟衝擊(如出口下降)時的替代需求因素。比如,在過去20餘年GDP增長的需求因素中,資本形成貢獻與淨出口貢獻呈現出顯著的負相關關係。

在看到任務和挑戰艱鉅性的同時,也應該看到,在啟動內需特別是消費需求方面,我國有特有的優勢。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和內需潛力,既是我國經濟長期向好基本面的重要保障,也是化解疫情帶來的經濟衝擊的制勝法寶。可以從幾個方面認識我國超大規模市場優勢以及消費需求的現狀、趨勢和潛力。

首先,從國際比較看,我國消費規模具有“超大”的特點。按照世界銀行統計,2018年最終消費總額全球為62.6萬億美元,中國為7.3萬億美元,佔全球總額的11.6%左右。按照世界銀行的收入分組,中國自2010年就進入中等偏上收入國家行列,中國的最終消費規模在這組國家中佔比高達46.9%左右。雖然就人均收入水平和人均消費水平來說,中國與發達國家相比還有較大的差距,但是由於中國人口規模和經濟規模龐大,最終消費總額已經相當於歐元區國家總水平的71.8%左右。

其次,從國內情況看,我國消費規模仍保持著持續增長的趨勢,具有巨大的潛力和充沛的後勁。2008年至2018年期間,我國的最終消費總額年均增長率高達8.5%,遠遠高於世界平均水平(2.3%)、其他中等偏上收入國家平均水平(2.3%)以及歐元區國家平均水平(0.7%),並且保持著消費增長快於GDP增長的勢頭。這種消費增長領先於經濟增長的趨勢是在過去10餘年中形成的。從最終消費增長率與GDP增長率之比來看,1998年至2008年期間為0.903,2008年至2018年期間提高到了1.072。隨著新發展理念的進一步貫徹實施,預計這個趨勢將保持下去。

第三,上述事實也標誌著我國經濟增長貢獻因素的構成發生了重要的變化。在拉動經濟增長的“三駕馬車”(淨出口、投資和消費)中,最終消費對GDP增長的貢獻率不斷提升,2018年達到76.2%。在最終消費構成中,城鄉居民消費佔到70.0%左右,與2008年相比提高幅度巨大。

把超大規模的市場優勢轉化為現實的經濟增長拉動力,需要從前者的三個主要構成因素著力。一是人口因素。這既取決於人口規模,也取決於人口參與經濟活動的程度。在正常情況下,需著眼於最大限度提高適齡人口的勞動參與率,即擴大就業;在應對疫情衝擊時,則要儘快讓勞動者和創業者各就其位,恢復經濟活動。二是收入因素。這既包括居民收入水平,也包括消費傾向。在正常情況下,促進經濟增長和改善收入分配有助於形成大規模消費能力;在應對疫情衝擊時,則需要進行特別的收入扶助和消費引導。三是供給因素。其中,包括產出數量和供給品種。在正常情況下,應著眼於服務業在深度和廣度上的發展;在應對疫情衝擊時,則要儘快推動服務業復甦,特別是藉助互聯網時代的新平臺,創新服務新模式,提升商業便利性。

充分挖掘消費需求潛力的著力點

鑑於第三產業和居民消費已經成為我國經濟增長的主要貢獻因素,也是遭受疫情衝擊最嚴重的領域,在疫情防控過程中及之後,促進第三產業復工復產和激發居民消費活力,便成為恢復經濟活動、穩定就業和保障民生的切入口。在之後促進居民消費活動逐漸迴歸正常的同時,有以下三個方面的特殊消費潛力值得關注,未來可通過市場細分策略予以充分挖掘。

一是可補償性消費。通常,衝擊性事件對正常消費產生的抑制得到解除後,消費者從實際需要和心理因素兩方面產生一種補償性消費傾向。這時,消費者對於那些需求彈性大,同時也是消費受到最明顯抑制的商品,會產生超常規的購買需求。在疫情防控過程中消費減少的一些家庭用品,特別是相對高端並且不適宜線上購買的品牌商品即屬於此類。最近一些消費意向調查顯示,消費者特別是年輕消費者的這種補償性消費已經在躍躍欲試。

二是可替代性消費。在某些商品或服務的需求不能得到滿足的情況下,那些具有相同效用或者相似消費偏好的其他商品或服務,可以成為替代消費的對象。受疫情影響最大並且恢復起來難度較大的聚集性、體驗式消費,如旅遊、影劇院消費、群體性消費等,便可以轉向更加私密性且具有類似效用的其他消費項目或採用不同的消費模式。比如,傳統的組團式和以景點為目標的旅遊項目,不僅可能被更加個體化和分散化的休閒式、知識性旅遊項目所替代,而且可能形成旅遊業的新增長點。

三是可引導性消費。這主要是指隨著消費理念的變化,消費者偏好可以在一定時期內得到培養的消費內容。受此次疫情影響,人們對與健康生活相關的新型消費需求必然會不斷提升。比如,人們對保健類產品、體育健身活動、改善家居衛生和環境的裝修以及更具私密性的交通工具等的需求,未來都可能形成新的消費熱點。

要看到,未來從上述方面挖掘額外的消費需求潛力,需要市場與政府協同發力。公共衛生事件對經濟增長造成損失的情形,形成一種重大的負外部性,意味著市場出現了暫時性的失靈。這時,加快修復乃至補償已有的損失,需要政府更好發揮作用。這包括對低收入者和受衝擊者進行補貼,增強其消費能力和消費信心;對第三產業特別是中小企業給予特殊的援助和扶持,從供需兩方面做好準備,迎接預期的消費高潮。同時,還要鼓勵和引導消費服務業創新經營模式,特別是圍繞電子商務新業態、社區服務業等領域加強創新發展,以線上消費帶動線下消費,從而更好推動潛在消費傾向轉化為現實消費活動。

(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蔡昉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中國社會科學院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研究中心學術顧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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