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留下還是離開?這是一個問題。

命運開始的地方

我是從北京來的,但我不是北京人,我是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

你一定沒有住過那種地下室,地下三層的地下室你見過嗎?下一層是停車場,往下一層,再往下一層才是我住的地方。

我每天都要一層一層的往下走,越走越黑,越走越感覺自己再通往修羅地獄,一口滾燙的油鍋正在前面等著我。

屋裡只有一張床,牆上溼得長著苔蘚,偶爾也會有蘑菇,它是如此肥沃和新鮮,和我的頹廢鮮明的對比。

枕頭和被子一擰就能擰出水來,出去走在陽光下的時候,周身的衣服都散發著黴味,我的身體裡也有一株蘑菇正在肆意生長。

我知道這些苦痛我必須承受,我要改變自己的宿命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就像雞湯裡說的:現在你承受的每一點苦難,將是你以後得每一寸城牆。

異鄉人——留下還是離開?這是一個問題。

永遠不想再回去

八年前,大學剛畢業的我到北京找工作時就住在這樣的地下室裡,住了三個月。

我每天晚上寧可在大街上、公園裡亂轉,一直轉到實在太晚了,實在該睡覺了,才回到那樣的洞穴,倒頭就睡,第二天大早就出去。

住在那裡,你永遠不知道天什麼時候會亮,永遠沒有白天。直到後來住得渾身起了一種紅色的疙瘩,奇癢無比,我才從那裡搬出來。

市裡的房子我根本租不起,只好搬到郊區的一間農民房裡。北京的夏天熱得讓人沒法在沒空調的地方待,我後來租的那間農民房的屋頂是鐵皮做的,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天黑了回去還是熱得沒法待,好像裡面有很厚的蒸汽,會把人烤熟。

我只好坐在院子裡的樹下,和房東家老太太坐在一起聊天,等著夜裡的溫度一點點降下來,屋子裡的溫度也降下來。

有一次突然下起了暴雨,我跑回屋,縮在床上,雨滴打在鐵皮屋頂上,發出咚咚的聲音,我就像在一面鼓裡樣,我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那面鼓一樣被擊打著,我感到全身被敲打。

我一動不動,在床上緊緊抱著雙膝,我不敢鬆勁,我怕自己鬆勁就會全身崩潰,然後前功盡棄。後來我聽到一種無法壓抑的哭聲,那是我自己發出的。

那一個白天我都沒吃一口飯,但是我一點沒覺得餓。趁著雨聲,我到北京後第一次放縱自己號啕大哭。

老舍說:死是最簡單的事,活著已經是在地獄裡。我多麼想承認我這八年是如此的一事無成,我多麼想承認也許再給我八年我還是一事無成。

異鄉人——留下還是離開?這是一個問題。

遠方的家

我想起了母,我好久沒這麼想過他們了。平時是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們遙遠而尖銳,一想到他們,他們就會像箭一樣射到我身上。那個雨夜,我周身裹著的那層薄薄的殼終於裂開了縫隙,他們立刻像水一樣湧了進來,把我淹沒。

我在北京已經待了八年,至今仍是在公司裡給老闆打工,八年裡搬了無數次家,相了無數次親,到三十歲的時候還是一個人。

三十歲也許是一個妥協的年齡,回到自己的那個千年不變的小村莊,找一個很無聊很粗俗但至少是個男人的人結婚,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孩子,了此殘生。

這個白天算是過去了,可是睡眠的另一頭繫著的又是一個永生般的白天,這一夜的安睡不過是夾在兩個白天之間短暫的躲避,像深宵狂野裡的一頂帳篷。

異鄉人——留下還是離開?這是一個問題。

林徽因《一天》

今天十二個鐘頭,是我十二個客人,

每一個來了,又走了,最後夕陽拖著影子也走了!

我沒有時間盤問我自己胸懷,

黃昏卻躡著腳,好奇地偷著進來!

我說,朋友,這次我可不對你訴說啊,

每次說了,傷我一點驕傲。

黃昏黯然,無言地走開,

孤單的,沉默的,我投入夜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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