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無港的船,時光是無岸的河


生命是無港的船,時光是無岸的河/ 從水面漂過,人是“水上漂”


《所有詩藝中,比喻更能生成結構意象》(現代詩技藝淺談之二)文/玄魚

意象是最基礎而普遍使用的重要詩藝。意象可以呈現簡單或繁複多種類型。“生命是無港的船,時光是無岸的河/ 從水面漂過,人是水上漂”、”這神秘時刻修女一般嫻靜/她屏聲靜息滿懷虔誠”意象絕大部分是以清晳語詞構成物象呈現,但也有一些意象並不是以具象出現,有可能是以某種暗喻性的概念出現在詩中,例如:“從貧困和豐饒裡/綻出你蠻荒的威嚴”。應該說,這兩句詩其實是省略了我添加到括號裡的比喻內容:“從(如鹽鹼地般)貧困和(似魚米之鄉的)豐饒裡/綻出你(似遠古邊陲)蠻荒的(那堅果般的)威嚴”。這也是現代詩中比較常見的以實(綻出)入虛(威嚴)手法。當然用之恰當才好,過多使用則濫。

人們從古今中外各種詩歌的閱讀欣賞,已不難看到意象是詩藝中最基礎的語言功能(幾乎每一首詩都有意象),同時它又體現出,意象詩藝也是與大部分詩藝形成了相輔相成的語言效能(表達了濃縮的詩人情感導引下的生活感受與經驗)。因此意象與其它詩藝相輔相成的生存現狀,也就成為詩藝研討的種種結構性內涵。

首先,比喻是無法繞開的。也可以說,作為詩藝中的大項一一比喻,也是能生成更多生動(情態與結構)意象的主要詩歌技法。詩歌的比喻是有別於生活語言中的一般比喻(打比方)的一種豐富的技法,所以會顯示出比較獨特或複雜些。也說明了比喻尤其隱喻是屬於意象中最具有想象結構(簡練構思)的繁複意象。隱喻包括象徵等多種類型的“言此指彼”功效,更能夠讓詩具備“詩之所以為詩”的重要特性與感染力。這一點連中國一千多年前的蘇東坡也能看到,東坡有詩曰:“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所以詩是以言外之意來表達語言想象度的能指空間(內容),但由於見仁見智,詩的言外之意有一定模糊性,因此不能簡單以是非對錯來衡量苛求。

詩是文學中最簡練,最集中的形式。用少的詞語,道出最多內容。因此離不開種種詩藝的襄助作用。而比喻則是被普遍性使用僅次於意象。比喻在現代詩中如果帶著喻詞(好像、如同等)的即眀喻,被使用並不多,更多的是隱(暗)喻“說的是一種事,指的卻是另一個事兒”。而在隱喻裡包括了太多類型,有擬人、代喻(局部代表整體,如用“結婚的耳朵”指代婚後全聽老婆的男人)轉喻(也稱借喻,指一部分代表相關另一部分。比如讀魯迅,本意是讀魯迅的書或思想),甚至包括象徵、寓言、類矛盾、誇張、縮小、諷刺等等都屬於隱喻。可以說比喻人人會用,而詩人的比喻必須有創造性。詩的比喻能夠讓語言增加維度,尤其是讓詩更能訴諸感性。“這命運獵狗/雖未知其禍福/仍須迎接它"我認為這樣的比喻,即便沒喻詞出現也應該是明喻,因為本體和喻體出現在同一句子裡,一眼就能知“命運如獵狗”。“露天地板上狂風吼著/落葉旋成盤,嘶嘶作響/衝向我膝蓋/幸未被刺傷”這段情節意象雖未提到蛇,卻有明顯特徵隱喻了蛇!

擬人屬於隱喻的一個副種,其中還包括招呼法(與描寫物體對話的形式)。而以下比喻不可能是擬人:

《此刻》

此刻,這座城市

正處在持續的飢餓中

廣場,車站,商場,影院和園林

如空曠的口腔,咀嚼不了人群

更吐不出熙攘的白天與黑夜

大街與小巷,吞噬著無聊的風

略顯狼狽。街道孤獨

紅燈與綠燈,自娛自樂

這是2020年,我居住的城市

此刻所見,是城市的尷尬

也許這是轟鳴前的寧靜

溫暖前的寒冷

抑或春天前的冬天

此刻,瘟神正在流動的詞語中

藏匿著一個魔鬼

賜予死亡隨時歌唱的特權"

詩中主體屬於隱喻“XX像大嘴獸”。其中只有一句,因為道路空曠“紅燈與綠燈,自娛自樂”才屬於疊用了擬人比喻,但“人"喻體未出現。

生命是無港的船,時光是無岸的河/ 從水面漂過,人是“水上漂”


有個性的優秀的比喻能避免詩的水分過多的散文化。很明顯,對閱讀詩歌的人而言,必要能力是理解比喻語言。詩人使用比喻語言是要冒著被誤解的危險的,但是這樣冒險頗為值得。因為對那些能翻譯比喻的人們說,收穫的閱讀快樂是巨大的。幸而一切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具有想象力,而且想象力還可以培養。由於閱讀實踐,一個人理解比喻語言的能力是可以得到提升。下面再舉幾首好詩,以便進一步理解比喻的增強感染作用。

《我的母親》(阿萊士·施蒂格)

我的母親

在不同的身體裡,

崩毀是你的名字。

至少,從你的流亡,

來到我身邊,

從貧困和豐饒裡,

綻出你蠻荒的威嚴。

至少,今天,

扔一塊菲薄的麵包屑,

原諒我

在那些虛弱的時刻,

試圖從生活裡偷竊

那多於你所想要活的。

請不要再次將我帶進空,

當你撫摸我

願我的骨頭被碾碎,

母親。

這是斯洛文尼亞當代詩人阿萊士·施蒂格,來自東歐一位中青年詩人的一首現代詩。東歐包括前蘇聯範疇內,重視詩歌的氛圍決不遜色於號稱“詩之國度”的中國。在蘇聯解體之前夕,我從某個外國文學專版中瞭解到,當時蘇聯的後現代詩潮風生水起,十分引人矚目。現在來讀阿萊士·施蒂格的《我的母親》還真不是一個舒舒服服的輕鬆活兒。

詩中的“母親”,並不是僅僅指傳統意義上的母親,人們能解讀到同時具有指“自然造化”的本質及其規律,也即宇宙演繹中“死”就是“生”之母。我覺得整首詩雖然詩人表達得比較深刻,但詩中隱約透露出來的文字後面的含義,不啻如同“柳暗花明”導引著我們的解讀都能上升而超越對傳統母性含義的單一理解。

所以,此詩從現實中的母性切入,進而延展拓伸,寫出了一微觀一宏觀兩個“母性”世界的大小兩種宇宙命題。“我的母親/在不同的身體裡”,這裡的“母親”絕對不會不包括“我”的生母。因而這是從現實母性到宇宙萬物之普遍存在的“母性"的內在相似與聯繫,由實入虛探尋生命與宇宙之緣而充滿哲思,遂成為一首好詩!一位優秀的詩人有可能是一位哲學家。而哲學家要成為詩人,卻必須先學會使用以意象方法為主的感性語言才行。因為詩人語言必須具備多維度功能,甚至於有的詩意主題也可以是多向度。其能指空間絕對可以靈動擴展媲美於哲學。所以《我的母親》題旨理解,決不能囿於微觀或宏觀“母性”其中的任何一個。崩毀即衰老,流亡是顛沛。“在不同的身體”體現了對一種泛母性的尊崇,而“蠻荒的威嚴"體現出人類由洪荒時代濫觴的敬畏自然的生存法則。最後更精彩“當你撫摸我/願我的骨頭被碾碎,/母親 ”讓我們看到詩人正是上下自如穿插在兩個“母性”世界裡的情感思維高手!

詩人正是運用種種詩藝,從而吸引了我們的閱讀興趣,達到了詩人表達情感經驗的初衷:母親是母性的意象,“崩毀"中有母親衰老並死亡的狀況,“流亡”中有母親顛沛流離的磨難形象等等。在“至少,今天,/扔一塊菲薄的麵包屑,/原諒我/在那些虛弱的時刻,/試圖從生活裡偷竊/那多於你所想要活的。/請不要再次將我帶進空”這個段落,充滿了暗喻,讓我們可聯想詩人曾經歷的某種生存艱辛。“請不要再次將我帶進空”這更是個具有象徵性的情節意象,耐人尋味……

在蘇聯時代還出現不少世界級別詩歌大師。曾獲諾獎的帕斯捷爾納卡(名著《日瓦戈醫生》作者)就是其中一位。所以蘇聯(俄羅斯)現當代詩歌成就遠超中國:

二月。墨水足夠用來痛哭,

大放悲聲抒寫二月,

一直到轟響的泥濘,

燃起黑色的春天。‘

用六十戈比,僱輛輕便馬車,

穿過恭敬、穿過車輪的呼聲,

迅速趕到那暴雨的喧囂

蓋過墨水和淚水的地方。

在那兒,像梨子被燒焦一樣,

成千的白嘴鴉

從樹上落下水窪,

乾枯的憂愁沉入眼底。

水窪下,雪融化處泛著黑色,

風被呼聲翻遍,

越是偶然,就越真實。

並被痛哭著編成詩章。

帕斯捷爾納克《二月》,荀紅軍譯

這首詩充盈著《悲愴奏鳴曲》悽沉音詩般的旋律,並且在大自然的真實面目下,隱喻著詩人內心的真實慨然之景。雖然詩中說的只是“偶然”,然而更能因為其真實,才被“痛哭著編成詩章”。多麼令人驚悚的詩意啊!而在詩的開頭,二月,已經成為了一種會令人痛哭的象徵。儘管也會有“轟響的泥濘/燃起黑色的春天”,但“乾枯的憂愁”,“風被呼聲翻遍”都閃動著是是非非的身影。因為“雪融化處〈就會)泛著黑色”,那可是製造出了“黑色的春天”!彷彿西伯利亞的黑色泥寧,將會塗滿整個藍天。令人深思……

《別離,莫哭泣》

有德之人安靜地逝去,

告訴自己的靈魂說,走,

這時候,有些悲痛的親友說,

他已斷了氣,有人說,還沒有。

我們也融化吧,不要作聲,

不要流淚,更不要痛哭

讓俗人知道我們的愛情,

是對我們歡樂的褻瀆。

地震常帶來災難與恐怖,

人們記得它的危害與意義

但字宙的震動要厲害得多

人類卻絲毫不覺得。

人世間肉慾的情人之愛

(他們的靈魂是肉感)不容許

別離,因為別離意味著破壞

肉體之愛的基本根據。

但我們的愛情十分高潔,

連我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

彼此的痴情既相互信賴

就把眼、唇、手暫時忘卻。

我們倆痴情只能是一體;

我雖然離去,卻不會割斷,

這種分離只能是延展,

象黃金一樣被壓成薄片。

我們的痴情如果是兩個,

那是和圓規的兩隻腳相同,

你是固定的那隻腳,顯不出

移動,只在另只腳移動時,才移動。

這隻腳雖然坐鎮在中心,

如果另只腳漸漸遠離,

它也傾斜著,傾聽著另一隻,

待後者歸來,前者會直立。

你對我就這樣,我是另只腳,

必須傾斜繞你跑外邊,

因為你堅定,我就畫正圓,

並恰巧在我的出發點歸還。

約·鄧恩(1572-1631)

這雖然是一首四百年前的愛情詩,卻充滿了創造性的思維而顯得活力十足,清新而精妙。

第一段“詩人”從墓地葬禮生髮感觸。聯想到自身愛情的處境,並想到對地震的某種感知。第二段由地震破壞力而想象著愛情不能別離,“因為別離意味著(將遭受)破壞(愛情紐帶結構甚至根基都會被震到而斷裂)”第三段l從頌揚自己的愛情如何痴情互相信賴、成為一個整體而不在手局部肢體。並徦設如果愛情分為兩個部分,那只是表象,只不過就象“黃金一樣被壓成薄片”,這真是一種絕妙的比喻:真正的愛情不會減少或損毀。

最後的一段是歐洲經典流傳的比喻,詩人為了進一步頌揚並說明愛情的本質,以圓規的兩個腿或叉或合,永不分離的物象,創造了一個流芳百世的愛情比喻。這也是有情節結構的繁複意象:“如果另只腳漸漸遠離,/它也傾斜著,傾聽著另一隻”。真是細節誰確,令人過目而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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