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所謂《周漁的火車》,就是愛,沒有終點,只有上下的過客,一旦下了車,就不是愛了。—孫周


這是一個追求愛情的女人和兩個男人之間的故事,或者說是一個女人在她愛的男人和愛她的男人之間進行選擇的故事。

有影評說:周漁是一名敢於追求和釋放慾望的新時代女性,表面上她的感情徘徊於兩個男人之間,深層次地看她是在詩人陳清代表的詩意的精神生活與獸醫張強所代表的世俗物質生活之間做選擇題。

電影試圖謳歌周漁對詩意精神生活的追求,讚美周漁為愛獻祭的理想主義精神。但是據說拍攝過程中,鞏俐一邊拍一邊拼命問導演孫周:周漁為什麼要這樣做?! 導演解釋說這就是他所要宣揚的女性的大膽意識和女性主義的張揚,愛是沒有理由的。

為了表達愛的無意識,電影中多次用慢鏡頭展現周漁身形的曼妙和衣裙的靈動,以此呈現詩意愛情的春心蕩漾和沉浸於愛情裡的神采飛揚。

周漁死在了追愛的路上,導演是惆悵的。電影並不探討“有沒有理想主義的愛情”這一問題,而是直接用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追愛之旅來回答:當然有這樣的愛情,只不過都死了。

電影似乎想說明,今天這種物質主義橫飛的時代,理想的愛情是稀缺的。但是,如果不回答理想愛情的本質到底意欲為何,就是把每個人捆上了道德的審判臺—不追求理想的愛情,就是低俗的。

在我看來,每週在兩個男人之間穿梭的漁,其實是靠“在路上”這種生存方式,滿足自己對愛情的無限幻想。她愛上的既不是陳清也不是張強,她愛上的是追愛的自己,她愛上的是敢於踐行理想的自己。她愛的,是那個時代賦予的“理想主義者”標籤帶給自己的光芒,追愛,是她的自我成就,也是她的自我實現。

今天年輕觀眾體會到的,是這種理想愛情的矯情與做作,這不是物質主義洗腦的結果,這是理性的迴歸。因為無論什麼樣的愛,愛,首先都是生活。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01.理想主義的愛情,是一種精神意象

為了讓你聽見我的話

有時候變得纖細

微風吹起山宇的冰葉

仙湖陶醉的青瓷

在我手中柔軟的如同你的皮膚

他浸出了我的仙湖

由你完全充滿

完全充滿……

這是陳清寫給周漁的詩。這首詩,讓周漁愛上了詩人陳清,也愛上了追求詩意的自己,周漁愛的,是愛情的精神意象。

①周漁愛上的是想象的愛情

一場偶遇的舞會,陳清被周漁的美麗打動,一個詩人的身份,周漁被陳清的才情吸引。他們互相成就,周漁成了陳清的作品內容,陳清成了周漁的理想寄託。被詩化的愛情,浪漫而唯美,如同一劑春藥,讓他們在慾火焚身中實現了彼此的愛情理想。

周漁的愛狂熱而炙烈,那種與愛情同生共死般的激情,逐漸讓陳清困惑。詩,不過是這個鬱郁不得志的男人自我逃避的出口,他沒有想到,卻成了周漁理想生活的入口。陳清問周漁是喜歡他的人還是喜歡他的詩的時候,周漁的回答是“詩人”。是的,周漁喜歡的是她自己精神化、符號化了的陳清,她追求的是純粹詩性的生活模式和生存狀態。

為了追愛,周漁每週兩次坐火車去見陳清。列車員說一般人受不了這樣頻繁地在火車上顛簸,周漁卻一臉幸福地說:我喜歡,在火車上就像在家一樣。的確,火車成了她的理想家園,載著她遠離了庸俗的生活,帶著她對愛情的神往,駛向她期待的神性所在。

為了示愛,她賣掉自己的作品,甚至家傳的寶貝,出錢幫陳清出詩集、開詩歌朗誦會,她要向世人展示這個男人“是我最好的”。周漁愛得太理所當然,她甚至不懂,她在摧毀一個對世俗生活惟恐不及的男人,她讓這個男人在神話自己的女人面前再次一敗塗地。

詩意的飄渺和虛無,尚且承載不了陳清對生活的逃避,又如何承載周漁對理想的期待?他走了,去了他認為距離世俗更遙遠的地方,一個可以藏起他所有失意的新的聖地。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② 周漁愛上的是想象的自己

周漁是一個視愛情為宗教的女人,她不斷地追求愛、渴望愛、爭取愛。她對愛情的渴望主要是精神層面的,這精神是她情慾的春藥,她主動地把自己交給了陳清。情慾又讓她有了發自內心的一股力量,有了對生命力的一種肯定,一旦擁有了情慾的啟蒙,女人就會變得無所畏懼。

愛情究竟在哪裡?張強說:心裡有則有,心裡沒有就沒有了!周漁的愛情始終只是在她心裡,始終只是一個待於追求的理想,始終只是一個不停尋覓的過程。即使陳清走了,愛情的對象沒了,但是愛情的理想還在,她還能繼續愛下去。

周漁是美麗的,但她的美麗不能僅僅是一個情慾的工具。秀說“愛人就是你的一面鏡子,他會讓你更加清楚的看見自己”,陳清的愛情讓她欣喜,她的美麗還是一首詩、一幅畫、一個可以溢滿男人的仙湖。陳清給了她一個新的自我,她要成就這個自我,不斷地尋找和發現這個自我成了她的生活,她成了自己的意境。那臆想中的仙湖,成了她理想自己的精神棲息地。

張強只是一個真實的情慾,他那男性的荷爾蒙就是要佔有她、佔領她、統治她,但沒有詩意的助燃,她是無法燃燒的。她寧願被自己的愛情理想燒死,也不能讓自己的愛情理想被殺死。她不屬於這個實實在在的男人,她只屬於那個虛幻的愛情理想。陳清逃的越遠,距離她的愛情理想就越近,她的那個理想自我實現的也就越多。她愛上的,終不過是那個勇於追尋愛情的理想自己。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02. 愛情的理想主義,就是生活的存在主義,唯有死亡才能實現

周漁為自己的慾望,罩上了一層溫情脈脈的愛情理想的面紗,這讓她看起來更美了,如何捨得摘下。

①愛情的理想主義,不會向生活的現實主義妥協

周漁在張強和陳清之間奔走,她在現實和理想之間遊離。張強一眼就戳穿了周漁:月有圓有缺,湖當然有枯有滿,你這都太情緒化了。他提醒周漁:把手伸出來,握緊了,命就在你手裡了。

他陪著周漁往返於三明和重陽之間,試圖讓周漁看到自己的迷失:你能不能別自己騙自己好吧,根本就沒有陳清那樣的人……

張強不無悲哀地告訴周漁“你這樣的女人我要不起”,是啊,他拿什麼供養這樣活在夢裡的女人呢?他也曾想打碎周漁的夢境,於是陪周漁去看詩中的仙湖,還給周漁打造一個他心目中詩情畫意的仙湖。

當週漁終於交出了美麗的軀體,他卻“看見陳清了”。他毫無底氣地挽留著一往情深的周漁,他知道他留不住,周漁轉頭離去的欣喜,讓他不由得羨慕那個被神化出來的陳清。

張強如何能剎住周漁乘坐的這趟愛情列車呢?周漁怎麼會愛上這個帶她駛離夢境的人呢?張強的愛情越真實,與她理想的愛情越背道而馳。因此她絕不會愛上這個打破自己內心神性的人,一旦打破,她要面對的就是自己愛的那個陳清,正如張強所說—是一個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人。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② 理想主義者的愛情,只有用死亡才能踐行

火車承載著周漁的愛情理想,她緊緊地攥著陳清的手,她在期待著被碾壓,陳清高喊著“該撤了”鬆開了自己的手。周漁不會鬆手,她反而攥得更緊了,她是要追尋著她的理想而去的,正如她對陳清所說“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周漁問陳清“我們會分開嗎”,當然不會,周漁不會和自己的理想分手。她坐上了尋找陳清的汽車,車栽入了一個湖泊,周漁死了。她終於得償所願,到了她夢境中的仙湖。她死於她的理想,她淹沒在了愛情的仙湖。

周漁是孤立的,她的愛情把她孤立了。她的眼裡只有愛情,愛情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的一切要求、願望都圍繞著這噴薄的愛情,而不顧及周圍的一切。她是必須要實現自己的愛情理想的,她不自覺地踐行了存在主義哲學的觀念,儘管她不一定知道什麼是存在主義。

存在主義認為人的存在並不是現實的存在,而是一種特殊的人的存在。在這樣的存在中,人不但存在著,同時還能不顧周圍的一切決定自己的存在。

周漁是真正的存在主義者,她創造了自己的愛情,也創造出了愛情當中的自己。她活在她的存在裡,如此特殊,如此醒目,如此與眾不同,如此耳目一新,但又如此荒誕不經,如此一廂情願。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03.飛蛾撲火的愛情,是謳歌、效仿還是唾棄

我們渴望擁有理想的愛情,可是我們應不應該像周漁一樣踐行愛情的理想?

① “我愛”是愛情的唯一來由,但不是天長地久的理由

我們渴望個人自由,我們對自由的理解就是“個體意願”的正當化—我願意!愛情尤其如此,不必解釋來由,無需論證理由,“我愛”是愛情的唯一來由。

存在主義哲學的代表薩特和波伏娃用一生去踐行了他們的愛情理想,那是愛情的極致狀態——排除任何其他因素的干擾,把彼此相愛的意願作為至上的法則。兩個人終生未婚,薩特有一個說法:如果結婚了,我們會無法分辨究竟是什麼讓我們相守在一起,是因為相互的愛戀、還是因為婚姻制度施加的約束。如果沒有婚姻的制約,我們仍然是伴侶,那就一定是我們自由的意願所致,是純粹出於愛情。

薩特和波伏娃都認為人是絕對自由的,不必受到習俗制度的約束。他們的愛情是開放的,不排除與其他人發生親密關係,但彼此坦誠,不會隱瞞。他們簽訂了一個有效期只有兩年的愛情契約,而且每過兩年雙方就要確認一次,是否還繼續這段伴侶關係。

這個契約足足延續了51年,從薩特24歲直到75歲去世,兩人真的做到了相伴一生。這51年薩特有過許多情人,甚至差點和別人結婚。波伏娃也有過好幾位情人,甚至給其中一位寫了一本拿了法國最高文學獎的小說。

兩個人在這段開放的關係中,也都感受過猜疑和嫉妒的痛苦,但最終還是以一種難以匹敵的力量相守在一起。因為他們不只是愛人,還是精神的摯友和事業的伴侶。這樣一段不受約束的開放關係,以“自由”為基礎,卻更顯示出薩特和波伏娃對自我選擇的堅持。

兩個人用他們的愛情進行了一場行為實驗,極其罕見。愛情最難以捉摸之處就是意願會隨時改變,兩情相悅的美好常常抵不過歲月的風霜。平淡、厭倦、最後不喜歡,這符合愛情的生物學通則,天長地久的鐘情才是特例。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② 如果選擇婚姻,唯愛情論是危險的

現代人創造了“為愛成婚”的觀念,主張愛情是婚姻最根本的理由,並提倡年輕人以此自由選擇他們的伴侶。恩格斯說:如果說只有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才是合乎道德的,那麼也只有繼續保持愛情的婚姻才會合乎道德。

彼此相愛,對於長久的親密關係當然是重要的,但現實是,維護持久的伴侶關係還有許多其他的因素,彼此相愛的意願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唯愛情論可行嗎?兩百年前掀起婚姻革命的當時就有人警告:愛情主導的婚姻將會顛覆婚姻制度的穩定性。

“我愛”的確給了每個人追求愛情開拓了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但這是A面,還存在著B面,就是永遠有“自食其果、咎由自取”的可能,每個人必須承擔自由選擇的後果。

愛情不是幻想,更不是幻象,愛情是親密關係的一部分,親密關係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只是對於大多數人來說,親密關係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親密關係需要愛情的基礎,也需要經濟的基礎,對於中國人來說,還需要雙方家庭的支持。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③愛,不是為所欲為的生存方式

周漁這樣的女人,男人們應該是又怕有愛。愛她——因為美麗性感;怕她——因為她的愛情就是奔著慾火焚身的死亡而去。

愛成這副模樣,女人們又如何看待呢?是羨慕她飛蛾撲火般的捨得,把愛情搞得如此煙花般燦爛,還是唾棄她有病,嘲笑她把一生濃縮成一段,也如煙花般轉瞬即逝?

如果要做到存在主義所要求的那種“存在”,由自己決定自己的生活而不顧周圍的一切,那就只能是幻想中的“存在”,是一種狂妄的主觀願望罷了。正因為如此,連存在主義者自己也只好承認,他們所說的“存在”,乃是一種意識,是一種願望。

薩特從他自己成為存在主義者的日子開始,就明確宣佈,他所追求的那種“存在”,就是自己為所欲為的生存方式,乃是一種理想性的自我意識。秀說的很對:就像女人喜歡送花一樣,周漁需要的已經不是花了。

大多數女人都明白,生活更需要的是煙火。周漁的愛情,只是夜空中瞬間的璀璨。一個人的存在永遠都脫離不開社會,脫離不開外界環境,因此,任何人總是要受到她個人和她周圍的世界的限制。周漁般的愛情,只是一場藝術表演而已。

《周漁的火車》:那詩意的愛情,只是情慾的一劑春藥

結語

哲學家周國平說:在精神的、形而上的層面上,愛情是為自己的孤獨尋找一個守護者。在世俗的、形而下的層面上,愛情又是由性慾發動的對異性的愛慕。

物質主義的時代,是否還需要理想主義的愛情?愛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我們想為愛情探究一個主導行動的邏輯,然後才可能做出自己的判斷,以及無可逃避的選擇。這個答案,應該在每個人的心裡。


分享到:


相關文章: